第22章 .魔族之人
21.魔族之人
邊境小鎮,一處不起眼的茶水攤中圍坐着師徒三人。追魔追到絕望的他們頹廢地圍坐一圈,盯着毫無動靜的磁針一籌莫展。
“師尊,怎麽辦?魔追不到,我們也回不去了。”羅城自暴自棄地趴在桌上,回想自己這一遭究竟是為了什麽。
追了這一路差點累斷腿不說,線索也沒尋到一個。幾人面面相觑,想破頭也沒想出那魔會藏身何處。
“幾位客官可要來碗面?小店的面可是這……”
許是幾人坐了太久被粉面攤的老板注意到了,這會兒正試探着來攬客。
“不用不用。”羅城忙擺手。等人走了羅書掏出腰間的袋子往桌上倒了倒。
除了幾個法寶,根本倒不出一塊靈石。
他望着幹癟的儲物袋,深深嘆了口氣。
追魔追魔,魔沒追着自己的儲物袋倒是先空了。
他現在只祈禱身無分文靈力耗盡的他們還能回得去相隔萬裏的宗門。
“哥,你看。”羅城搖晃着他哥的手臂,用眼神朝某處示意。
但此時的羅書正對着儲物袋愁眉不展根本無暇他顧,只不在意地應了聲:“幹嘛?”
“哥,你看那裏。”羅城眼睛晶亮,指着一處表情興奮,“那人是不是青曜的容峰主?”
羅書/執法長老:“!”
*
容塵正在買糖葫蘆,一轉身就見到了攔在他面前的三人。
為首的長者他見過,是虛靈派的一位執法長老。
那長老激動地抓着他,一臉仿佛他鄉遇親人的欣喜。容塵不着痕跡掙了下,沒掙開。客氣道:“能在此處遇見歐陽長老當真有緣。不知長老怎會在此?”
歐陽長老指的就是面前的執法長老。
“呃……”
歐陽長老有些窘迫不知該如何回答。囊中羞澀的他不好說出自己的窘态,只好扯謊道:“游歷至此,幸會幸會。”
虛靈山派常年輾轉紅塵除魔衛道,在哪裏出現都不稀奇,更何況是這妖獸最易潛入的邊境。
容塵不疑有他:“那此處妖邪是被幾位處理了嗎?幾位斬妖除魔辛苦了。”
執法長老含糊道:“呃,嗯……”
羅城趁機上前施禮:“前輩是一人嗎?來此可是察覺到妖界有異?”
容塵這才轉向長老身後兩人,見有幾分面熟,想來應當是之前見過,便回道:“那倒不是,只是在陪徒兒歷練時感應到此處有機緣,過來看看。”
他将算卦老者隐去,反正化神修為偶爾能感知未來之事不算秘密,說了也不會引起懷疑。
果然,歐陽長老毫不懷疑:“那不知峰主徒弟現在何處?”
*
天色灰暗,人聲嘈雜。
顧笒煊自夢中醒來,身邊并無師尊身影。
身上的傷勢得到基本醫治,勉強能下地走路。見桌上茶杯下壓着一張紙,忙強撐着身子移到桌邊,将信抽出。
擡手翻開,清秀隽雅的字跡映入眼簾。
他突然就想到初見那日白衣清冷的仙人踏光而來的身影,白皙骨節分明的手伸到他面前,将他帶離懸崖……
就是那樣一雙纖長漂亮的手,端正地坐在桌前,執筆一筆一劃地寫下這樣的字。
這樣賞心悅目的字……
他猛地将信合上,同時劍已出鞘直指身後。
“桀桀,這就是你見同族的反應?可真是……不禮貌!”那人輕松避開他的劍芒,同時手已伸向他的天靈蓋,卻在魔氣碰到他身體的前一刻被莫名出現的光膜擋下。
那光膜擋下攻擊的下一刻,數道蘊含靈力的光劍直射而出,朝黑衣人攻去。黑衣人敏捷躲過,并迅速退到他周身三丈遠,桀桀一笑:“想不到容峰主為你布下了如此強大的靈力罩,連我都要費一番功夫才能打破。”
見他似乎不能奈他如何,忌憚他能力的顧笒煊方透出一口氣。
不能拿他怎樣就好,這樣他就可以拖延時間。只要等師尊來……
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那人“桀桀”的笑聲又起:“桀桀……你該不會是想拖到你師尊來吧?我好心提醒你,你師尊現在可不是一個人。他身邊跟着的那幾人個個都帶着能辨認妖魔的寶物,你那套隐匿魔氣的法子在他們那可不見得頂用。”
隐隐感覺到強大力量的靠近,心知不能再耽擱,他掌中彙聚魔氣朝顧笒煊攻來。
打來的攻擊一如上次被光膜輕易當下,而顧笒煊也趁此跑到房門處,打算找機會逃跑。
見目的達到人已出了保護圈,黑衣人站在床側道:“我只要你的劍。乖乖交出來,我可以放你一馬。”
顧笒煊靠着門,已經感覺到熟悉的氣息正在慢慢靠近,加上身側的光罩更是讓他有了底氣,當即毫不猶豫地拒絕。
這可是師尊送他的,怎麽可能拱手相讓?
對此黑衣人毫不意外。黑袍下的眼睛滿是算計:“既然你不肯給,那我只好搶了!”
見黑衣人正運氣作勢想速戰速決,自知不敵的顧笒煊當機立斷開門往外跑。
*
容塵一把接住迎面撲來的男主,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掩到身後,同時伸手接住面前的攻擊。
洶湧澎湃的黑色魔球被反彈回去,被自己攻擊擊中的黑衣人捂着傷處沖他“桀桀桀”笑了笑,翻身躍出窗戶,幾個騰挪間便化作一團黑霧消散無蹤。
羅書早已在顧笒煊開門而出時就從羅城腰間解下清邪鈴欲幫忙,只是容塵動作太快加之對方逃得迅速,以至來不及動手便已結束。此刻他順勢上前一步扶住身體虛弱的顧笒煊,問道:“容峰主,我們不追嗎?”
在察覺到保護罩有異時容塵就知道男主身邊有人在對他下手,但他毫不擔心——那黑衣人的修為不過金丹中期,不足以打破他布下的保護罩。
本想趕來解決了他,卻不想竟是上世的老熟人。
這老熟人在魔界身份不低,且還是男主将來踏入魔界的墊腳石。容塵不知少了這塊石頭對男主将來的路會不會造成影響,故而并不打算就此解決他。
他搖頭道:“此地對我們不利,還是不要貿然行事為上。”
手中的鈴铛若有似無接觸到那露出的手臂皮膚,發出陣陣清脆的響聲。羅書臉上現出詫異之色,随即抱歉一笑,佯作無事将鈴铛塞入羅城的儲物袋,同時解釋道:“舍弟的小玩意兒,看着小巧,拿來玩玩。”
聽到鈴聲,一旁的執法長老也是愣了愣,不敢相信地朝顧笒煊瞥了一眼。顧忌着容塵在場這才收起探究的目光,只是心中暗暗将此事記下。
容塵不知幾人心中彎彎繞繞,松開男主的手道:“我見幾位靈力匮乏神色不佳,不妨借此機會傳些靈力于你們,也好方便行事。”
三人簡直求之不得:“如此,多謝。”
*
傳完靈力,容塵獨自回到房中,顧笒煊正坐在床上等他。
他徑直走到桌前坐下,為自己倒了杯茶。
“回宗之後,收拾包袱滾去靜修峰。”
寂靜的房中落下一句話,猶如往顧笒煊的心湖中丢了一個炸彈,将他心湖炸得動蕩難平。
他抓緊被單,使盡了全身力氣才維持住理智。咬着牙,顫聲問:“弟子能……不走嗎?”
那靠窗之人把玩着杯盞,嗤笑:“做夢。”
顧笒煊深呼吸一口氣,連帶着五髒六腑都在抽痛:“如果一切重新來過,師尊還會不會收我為徒?”
容塵斬釘截鐵:“不會。”
短短二字,卻是那般無情。
“可夢境裏,師尊收了。”
“那是你的妖術。”
妖術?可分明……他比誰都清楚那是他發自內心收他為徒。無論現實或夢境,都是。
他自嘲一笑。
“師尊當真厭我至此。”
“那我可否再問師尊最後一個問題。”
容塵皺眉看他,顧笒煊自顧自道:“師尊當初将我從鬼門關救回來,給予我無限希望,甚至帶我入仙門收我為親傳,樁樁件件,是因憐我身世遭遇,還是因我那一身根骨?”
容塵搖頭:“都不是。”
“因為我以為,你是祝南。”
顧笒煊愣怔擡頭:“師尊真心想救的,是祝南?”
“我只是陰差陽錯?”
為什麽?
他不理解,他想知道答案。而他也确實這麽問了。
“為什麽?就因為他根骨比我好,天賦比我高?師尊,我可以學的,我會比他更……”
“不,不是因為根骨。”
這是實話。
“因為心性。”
“因為他赤誠良善,而你……”
他什麽呢?容塵啞然。
原著他入魔,是原身折磨加害所致;上世入魔,則是自己冷眼旁觀催化。
這一世他不過一個普通弟子,什麽都沒做,又有何錯?
“若是如此,師尊不妨信徒兒一次。”
什麽?容塵擡首望去。
“信徒兒不會走入歧途,并且比祝南更赤誠良善。”
少年赤誠,說出這話時眼神堅定字字铿锵。仿佛他說的不是一個承諾,而是他畢生努力的目标。
可有些事,不是努力就會更改。
那命中注定之事與流淌于血脈中的不同,終究會使二人殊途。
“不信。”容塵在對方受傷的目光下殘忍地說着事實的殘酷無情,“我們師徒關系已廢,你不再是本座徒弟。回宗之後你我各修其道,各自珍重。”
容塵給顧笒煊留了幾瓶丹藥後便再不曾來看過他,也不曾過問他的傷勢。好像真的将他當做一個無關緊要的弟子。
待三日後顧笒煊傷勢得以好轉能夠下地,容塵便将他連同虛靈山派的人帶回青曜,交予掌門和師弟後便回到自己峰中,再不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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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塵峰清幽靜雅,鐘靈毓秀。山上古樹繁茂,綠蔭成林,山間泉水潺潺,終年不息。
于半山處停駐,擡頭可見索道橫跨山巒,穿雲越谷懸空承載人往複來去,是連通各大山峰的要道。若是無修為的凡人來此,哪怕不曾登臨只是眺望山嶺,也定會心跳慌亂。
祝修爬到一半實在爬不動了,幹脆就地而坐,擺手道:“我……我不行了,我走不動了。”
“這才到一半,”顧笒煊目測了下距離,轉身看着他,“後面還有半座山,你不行的話認輸吧。”
“我認輸我認輸。”祝南舉手投降,擦了擦額頭的汗,抓着袖子扇風,“真不知道你體力怎麽這麽好,爬了這麽久也不累。早知道就不和你比賽了,不能用索道橋不說,還不準用靈力!”
“爬山爬山,自然是爬上去才顯心誠,用索道橋不是作弊嗎?”顧笒煊上下掃了眼呼呼直喘氣的祝南,笑道,“而且分明是你看自己修為比我高,怕我比不過你才提的禁止使用靈力。雖是替我着想,可到底是你自己提出來的,怎的還是我的錯?”
“行行行,你說的對,你最有理。”祝南趕緊求饒,幹脆利落掏出一個東西丢過去,“給,願賭服輸。”
顧笒煊伸手接住丢來的銀袋子,上下抛着玩。
“對了,你要銀子作甚?凡間的東西,修仙界也用不着。”祝南問。
“這個你別管。”顧笒煊不答,回頭看了眼身後,問他,“你還上去嗎,不去的話我就自己上去了。”
“你還上去啊?比賽都結束了,上去幹嘛?”
“看師尊啊。”顧笒煊答得理所當然。
“我真服了你了,你師尊都……你還跑那麽勤。”祝南徹底服氣,擺了擺手道,“你去吧,我不去。我休息一會兒就下山回去了。”
“那行,我不管你,先上去了。”顧笒煊說完轉身就走,看也不看原地坐着的祝南,走的相當幹脆毫不留情。
祝南看着那毫不猶豫的無情背影,一邊起身一邊搖頭,暗嘆這幾年的師兄弟情白處了。同吃同住七載,竟還比不得他們師徒共處那點點時日,真真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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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纏霧繞的山峰之頂,緊閉三月的木門緩緩打開。
容塵甫一踏出,還未來得及好好欣賞一下百日未見的青曜,一個白團子就飛速撲來。他一個後仰險些跌倒,後退幾步堪堪接住。
“師兄。”
“是師弟啊。”容塵将撲到懷裏拱來拱去的東西拎着耳朵提到面前,看清是只白兔,“怎的還帶了見面禮。”
“徒弟養的,這只最肥。”祝修随他入屋,兀自坐到桌邊燒火煮茶。
“你來應當不是專程來送兔品茶的罷。靜修峰別的不說,茶葉是整個青曜最好的。”容塵将桌上茶葉收起,轉去內間取了盒新茶。
他糙慣了,喝什麽都沒分別,便将得來的好茶葉都放了起來。如今師弟來了,自然不能那般随意。
祝修自然而然地拿起那盒新茶,打開蓋子拿出茶葉:“過幾日是七年一屆的門派大比。”
容塵看着他娴熟地溫具置茶沖泡,接過他奉來的茶水,細細品飲。
一杯罷,他才接話道:“我自知曉。不過你特意來此與我說這,應當不只為知會一聲。”
祝修飲茶的動作一頓,放下茶盞道:“你那徒弟……也到了适合比試的年紀。”
一提起男主,容塵莫名來氣:“師弟莫要與我提他。既送予你,那便是你的弟子,與我毫無幹系,也不必為他來煩擾于我。”
祝修:“可……他只認你這個師尊。”
“你閉門不見這百日,他日日來你峰中,你該有所覺察。”
見他沒有反應,祝修繼續道:“這弟子心性不壞,待你更是真心。就算當初收他乃陰差陽錯,那将錯就錯收他為徒,又何嘗不是美事一樁?”
祝修不是個話多之人,今日這般一句接一句,也是看多了顧笒煊這段時日的所作所為。實在看不過眼,這才為此特意跑一趟。
容塵揉了揉太陽穴,為這事疲乏不已:“這事不像你們看到的這般……唉,罷了,多說無益。師弟若是專程來與我閑聊亦或切磋,師兄歡迎之至。若是為不想幹的人當說客,恕師兄不能相陪。”
“你……罷了,師兄既不愛聽,我也便不說了。”祝修好心來勸,奈何師兄油鹽不進,當下也不觸黴頭,起身便欲回峰,“師侄這會兒應當快到了,我也該回峰了。師兄,告辭。”
容塵送他至屋外,與他拜別。
待人禦劍而去,他轉身之際瞥到直通山腳的山路,不知想到了什麽,一時間竟出了神。
祝修說顧笒煊日日來清塵峰,他不是不知道。甚至他還知道那傻孩子為顯心誠,不走各峰相連的索道橋,而是從峰底一步一步爬上山。
山路陡峭崎岖,一日來回一趟,幾日便能磨壞一雙鞋,他也不喊苦不嫌累,日日如此。饒是腳底磨出血身上摔出傷也不停止,異常執拗,風雨無阻。
而那般千辛萬苦上山,只是為了敲門想同他說幾句話,亦或送上自己做的糖葫蘆。
容塵心狠,從未為他開過一次門。
他也不惱,将糖葫蘆放到門邊,靠着門分享着幾日發生的趣事,哪怕無人應和也說得開心。
容塵從未見過這麽傻這麽一根筋的人。為了讓自己不心軟,愣是收了所有靈識躲進裏屋打坐,假裝不知道前頭發生的一切。借以自欺欺人。
祝修送來的兔子被他放在座旁,這會兒終于鼓起勇氣挪到邊沿,一骨碌滾下座,飛快從容塵腳邊沖出,隐入草叢不見蹤影。
這動靜終于喚得容塵回神,估摸着時辰,為防與那人碰面,幹脆關了門躲入後屋打坐。
*
“咔嚓——”
樹枝折斷。
“砰——”
重物落地。
顧笒煊本不想管那從樹上掉下來的人,但擋不住他身上的魔氣實在太過濃郁,這才不得不停下腳步走進路旁草叢。
茂密的草叢中一上一下躺着兩個人,一瘦一魁梧,瘦的一動不動趴在魁梧的那人身上。魁梧的那人可能摔懵了,仰頭看着頭頂的天空一臉迷茫,半晌才記起将身上的人推開。
被推開的人眼睛大睜,全身僵硬地仰面躺着,被血染紅的衣服已經幹了,顯然死了有些時候。
“報仇……報仇……”
魁梧的男子口中低喃着,餘光掃到一旁的顧笒煊,動了動手抓住身邊的劍,用劍撐着自己站了起來。
拔出劍,身體因為少了劍的支撐有些站不穩晃了幾下。甩了甩腦袋,擡手用劍尖指着顧笒煊:“殺……殺光……殺光青曜……殺光修仙者……”
顧笒煊看着面前明顯有些神志不清的人,試探道:“你……被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