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南海幻境
20.南海幻境
邊境之地,山巒逶迤,群峰競秀。
容塵乘着清塵,立于白雲迷漫之間,俯瞰足下群山峻嶺。
邊境之地雖面積寬廣,但若以靈探之,也不過片刻便能将其收入眼中。可容塵在此搜尋幾日,也未見半點機緣影子。
這已是修仙界最南之地,若再往南……
他不由将目光轉向身後。波光粼粼,煙氣浩渺的南海,誰也不知道風平浪靜的海面之下究竟埋葬着多少生靈屍骸。
但容塵絲毫不怵。他有幻妖屍骨所化之镯,不懼世間一切幻術。這讓人入幻致死的南海,對他根本造不成傷害。
可……他的機緣,真的在南海當中嗎?
若“南”只是一個不限範圍的大致方向,那妖界之大,他又該如何去尋?
容塵摸着蛇镯,很是費解。
那老前輩,莫不是在诓人。
一想到這個可能他更是頭疼,幹脆禦劍回了歇腳的客棧。本欲歇息一番再做打算,不料睜眼已是幾天後。
南海與妖界接壤,不見天光,若不是城中有鐘鼓樓,容塵根本分不清現在是什麽時辰。
“師伯。”風華正茂的少年背光而來,手裏端着往外冒熱氣的白粥,“弟子剛煮好的粥,師伯嘗嘗。”
容塵定睛細看,才看清那是廊燈的光。
“不必這般辛苦,本座不會餓。”帶他出來本為放松,哪有讓他操勞的理?
“弟子不累,就是喜歡。”喜歡給師尊做吃的。
“那便嘗嘗。”容塵道。
攪動着碗中白粥,容塵忽道:“本座先前一直有個疑問,為何你會稱本座師伯?”
這個問題他從對方第一次喊便好奇,只是一直尋不到由頭。如今空暇且人又在眼前,當即便問了出來。
顧笒煊從善如流道:“弟子本是靜修峰一灑掃弟子,按規矩是不該如此稱呼師……峰主。只是弟子覺得既出門在外,那便不該招搖。‘峰主’一稱太過惹人注目,便自作主張改了。”
又是靜修峰的……
容塵如今是一提到靜修峰就會想起自己在那收到的主角,只覺荒唐至極。
怎麽兜來轉去,還是靜修峰的。他的師弟究竟收了多少弟子?
他扶額道:“你改是對的。出門在外自不同宗門規矩繁多,本座亦不會過多約束。”
顧笒煊從乾坤袋中掏出一個紙包,打開将冒着熱氣的糕點擺至容塵面前,狀似不經意道:“那師伯又是如何得知那位前輩藏匿在此?”
容塵攪粥的動作一頓,想起上世師尊帶他來邊境時的景象。
那時男主魔功大成偷偷潛入青曜與女主見面,卻碰巧撞到來尋師姐的他。彼時他行在前頭毫無所覺,被一路尾随的主角尋得機會一招拍至脊骨,魔氣順着骨血流竄周身,險些當場癱瘓。
好在師尊曾留一道魂印于他體內,替他抵消部分。魂魄受擊的同時師尊亦有所感應,當即破關而出,這才救得他于性命垂危之際。
見他險些喪命,師尊大怒,當即廢了男主全身修為。但念及對方乃他親收之徒,到底是沒狠下毒手斬草除根。
後為救他,師尊背他來此,于上山途中見到被野獸啃食得只剩頭顱的屍骨,忍不住駐足嘆息。
那時他被魔氣纏身渾渾噩噩,只看到師尊似乎将那顆頭顱用布包裹收了起來。至于後面如何,昏迷的他無從得知。
他不知在昏迷中師尊用了什麽法子轉移了那侵入骨髓的魔氣,只知他醒後,身體就猶如重生般再無異常,除了魂魄隐隐有些異樣,簡直煥如新生。而在他醒後同日,清塵峰的一處僻靜之地,莫名多了一座無名墓碑。
容塵不清楚在自己人事不知時師尊做了什麽,此刻亦不想回憶那糟糕的前塵往事,便道:“算到與此處有緣,特來看看。”
化神修為可隐隐感知未來事,只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顧笒煊未覺不對,待容塵吃完便收了勺碗,尋了茶水為他倒上。一時室內只餘茶香水聲。
寂靜之下,鬧市之聲也便入耳。
“诶诶诶,老許,你們這幾天怎麽總能打到這麽多獵物啊?以往可沒這麽多的。”
“哎呀,也不知怎的,這幾天附近林子裏的動物都往祁皇山裏跑,我和幾個兄弟在山附近随便弄了幾個陷阱,才一會兒就捕了一堆。——你呢,最近生意怎麽樣?”
“唉,也就那樣吧,不好不壞。”
“別喪氣,這幾天大豐收,哥兒幾個今天晚上整點好的,就在我家,你也來。”
“我看成。我晚上帶兩壺好酒去,你可得陪我多喝幾杯。咱們不醉不歸!”
“行!不醉不歸!”
……
兩人的聲音越飄越遠,很快就聽不見了。
顧笒煊看着陷入沉思的師尊,默默保持安靜。等容塵回神了,方才好奇道:“師伯在想什麽?”
“在想,這異象會不會與所謂機緣有關。”
兩人一路行來,邊走邊找,直至走到邊境之海都不見所謂機緣的半分影子。本以為是錯過了,如今聽他們對話,容塵隐隐感覺這便是自己尋覓已久的機緣。
“既如此我們不妨去看看。”顧笒煊收起茶具,為容塵披上一件外袍,“師伯的機緣,弟子也很好奇。”
“你啊——”容塵失笑,曲起食指輕輕敲了下小弟子的腦袋。
*
南海邊境,祁皇山。
人妖兩族接壤之地,靈力妖力混雜。加之山間霧大,兩人本以為要好一番尋找,卻不想剛到山腳還未踏入,容塵手中的忘憂笛便自發亮起了白光為二人指明方向。
清塵劍與忘憂笛雖同為容塵武器,但兩者性質卻是不同——
清塵劍是歷代清塵峰主配劍,乃身份之象征。
而忘憂笛不同,它乃是容塵本命靈器,不僅與他心意相通血脈相連,更重要的是它蘊含着玦塵真人的一絲靈脈。
修仙者體內靈脈與生俱來,會随着修仙者修為逐步精純,卻無法補充。它與命數相連,每用去一點,壽數便會相應減少。換句話說,用它就是在一寸寸燃燒自己的生命。
如今忘憂自發而動,容塵能感應到笛內師尊的靈脈在為他指引方向。
這機緣……竟是與師尊有關?
玦塵真人自傳位後便閉關靜修,容塵自是無從問起。只得壓下滿心疑惑,順着它所指引的方向前行。
山中霧氣彌漫,妖氣較之外頭更甚。一路往上,皆有妖獸在暗中窺伺。雖是些靈智未開的小妖不足為懼,但身邊有陌生氣息跟着總歸不舒服。本打算低調行事的容塵見此也不打算掩飾修為,威壓一掃,妖獸便自動退散開去。
二人又行了一段路,顧笒煊忽停下,望着山下那片致幻之海,道:“師伯,我們尋了這許久都不曾見到半點影子,有沒有可能……機緣在海中?”
話落容塵手中玉笛白光一閃,待睜眼,二人已置身另一方天地。
白雲飄逸樹木蔥茏,與祁皇山的妖氣飄蕩古樹成精對比鮮明。配合那飄渺若雲煙般如有實質的靈氣,倒是個安身修養的好地方。
手中玉笛已恢複黯淡,看樣子是到了。
“這似乎是個秘境。以陣法為媒介,以自身靈脈為鑰匙,将人送進來。”
“這秘境主人,可能是本座師尊。”
容塵一邊說一邊閉眼感受,而空氣中飄蕩着那絲若有似無的師尊氣息更證實了他的猜測。二人順着氣息慢慢深入,便見到了一棵生長得格外茂盛的參天大樹。
樹有個洞,樹旁長着不知名植物,寬大的樹葉将樹洞遮擋,看不清裏面。容塵隐隐有種感覺,似乎自己此行所要尋找探明的就在裏面。
二人正欲進入,四周泛起隐秘的波紋,似有若無将顧笒煊擋在外頭,令他不得踏前一步。
顧笒煊主動停下,沖容塵道:“師伯進去吧,弟子在外頭候着。”
容塵看看小弟子又看看樹洞,只得道:“你在外頭當心。”
四周除了兩人再無別的生物,心裏清楚師尊不會害自己的容塵将小弟子留在外頭,留了幾顆仙草仙果給他吃着玩兒,又叮囑了一番,這才轉身一人入洞。
這樹洞從外面看是一片漆黑并無特別,進來才發現裏頭別有洞天。
樹內生機盎然,數不清的綠色光點自樹內牆壁和頂端鑽出,将空曠的洞內照得明亮。
洞中央是一張木藤編成的床,滿是生機的光點自樹中飄出彙集于此,不知有何用處。
床周纏繞着細藤,透過其間的縫隙隐隐可見一片雪白,但空隙太小,根本看不清其中有什麽。
心下好奇,容塵不由得走近幾步。
随着距離接近,容塵也看清了裏面的東西。
饒是心如止水波瀾不驚如容塵,在看清的一瞬也不由得睜大了眼,一臉震驚和不敢置信。
那床中,竟躺着一個人!
确切地說,那床中竟躺着一個與容塵一般無二的軀體!
而方才遠遠看見的縫隙中的一片白色,也壓根不是什麽白光,而是那軀體所穿的衣衫。
若不是此刻那軀體毫無生命氣息,容塵幾乎以為那是原著本尊。
怎麽回事?
為什麽師尊的秘境裏會有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是原主複活了還是師尊打算讓誰将自己取代?
或者……是有人設下此計,想挑撥他們師徒?
最後這一想法,不說別人了,就是容塵自己也不相信。
玦塵真人是誰?那是接近得道飛升的大乘級強者,是足以動蕩整個修仙界的存在。敢設計他的人,怕是還未實施就被他抹殺了。
但恰恰因此,其中的真相才令容塵害怕。
在此之前,玦塵真人一直是容塵尊敬欽佩的存在。若是有人對他說他會害他,容塵定是一笑置之。但現在,他猶疑了。
師尊……會害他嗎?
他突然不确定了。
心中遲疑着,手不由自主伸向那靜躺的軀體。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他手碰到臉的剎那,那軀體便化作流光沒入忘憂笛中,任容塵如何探查也找尋不到分毫。
似乎……被那絲靈脈藏起來了。
容塵擡手,盯着手中笛子,目光複雜。
若砸爛手中玉笛,那軀體必然無所遁形,但同時本命靈器被毀的他必然深受重創,甚至可能當場命隕。且最重要的是,未親口确認的事哪怕證據确鑿,他也不願就此下結論。
而就在他欲收起笛子準備離去之時,四周發生了變化。
無數道龐大的靈力如同遭遇了什麽強大的吸力一般,自秘境的四面八方彙聚而來,歡快地跳躍閃爍着光澤,争先恐後湧入忘憂之中,被其悉數收納。
“師……師伯,您出來啦。可有找到那機緣?”
容塵将玉笛收起,點頭算是應過。召出清塵欲帶人回宗,袖子卻被人輕輕拉住。
顧笒煊:“師伯,先前那前輩說,南方亦有弟子的機緣。弟子隐隐感覺那南海之中有什麽在呼喚弟子,師伯能否帶弟子去一探究竟?”
容塵順着小弟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微風掠過,海面輕泛漣漪。看似夢幻絢麗,實則不見生機。
想起先前老人家将他支出去,以及進來前小弟子也提過去南海看看。莫非……海裏真有機緣?
“那便去看看。”
他帶着小弟子踏上清塵,改了方向直入南海。
進入瞬間,無處不在的霧氣向二人包圍而來,在近身前一刻便被手中蛇镯散發的白光悉數擋開。
海面一片迷蒙,除了白茫一片再不見其他。容塵探出的靈識亦被霧氣隔離,只達周身三丈。
既然靈識無用,容塵幹脆棄之,轉而問身後之人:“顧南,你可能感應到大致……顧笒煊!”
趁對方震驚來不及反應之際,顧笒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向他手腕,将那蛇镯迅速從他手中搶過,轉身隐入白霧之中。
待容塵反應過來欲奪已經遲了。男主不知躲到了何處,而失了蛇镯的他無力抵擋這天然幻霧,不過瞬間便墜入了無邊夢境之中……
*
夕陽西下,黃昏将近。
漸漸暗淡的金光下,幾個外門弟子服飾的人正對一個小少年拳打腳踢。從縫隙處可以看見小少年正坐在一個內門弟子身上,根根斷了指甲正在流血的手指緊緊抓着一名內門弟子的衣服不放,另一只手緊攥成拳狠狠地朝他臉上砸去。
“你們還不快打他,還不快救我……南軒你給我等着,我父親可是長老,等我回去告知父親,有你好果子吃!你還不……哎呦……”那名內門弟子抱着頭,狼狽地躲避着拳頭。
騎在他身上的南軒絲毫不管自己身上那拳如雨下的攻擊以及毫不客氣的拉扯,只一心一意地打眼前的人,每一拳都用盡全力。
看不清被泥土糊滿臉的他傷勢如何,只從透過泥土流出來的鮮血和衣袍下隐約露出的青紫皮膚可以猜到定然不輕。
剛出關便遇到這一幕的容塵未曾多想便直接出手。一道人影如清風拂過,挨打的小少年不見了蹤影,那幾個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弟子也像被人點了穴般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南軒感覺到那些弟子停了手,心中不解,手上的動作卻沒停。正想對着手下的臉再補一拳,身體卻莫名懸空,他第一反應就是先停止動作,再在碰到人的一瞬間馬上揮出拳頭。
小小的拳頭似包裹着無窮力量朝來人的臉上招呼,卻在看清來人的臉時生生停下。
南軒不确定道:“容……容峰主?”
容塵将人帶離好一段距離才放下,給了他幾粒丹藥方才開口問他是哪峰弟子,為何跑到清塵峰來,又因何與對方起了沖突。
此事畢竟在清塵峰發生,他作為峰主問詢一番也無不妥。卻見對方嗫嚅半晌都不說話,心知這是遇上了一個膽小怕事的小弟子。
“既不想說,那便罷了。”
受害者都不說,他也懶得去管。想起剛出關未來得及知會師兄一聲,當下便禦劍飛向化羽峰,打算親自給師兄一個驚喜。
南軒追了幾步,意識到自己追不上後,逐漸放慢了腳步。
*
容塵與師兄下了幾局棋,又了解了一番近幾年外界變化,待拜別之時已是月明星稀。
靜修峰坐落在化羽峰與清塵峰中間,祝修不知何時喜歡上了兔子,在峰中養了不少。兔子喜蹦,經常到處跑,化羽峰與清塵峰因相鄰的原因,也時常能在各處見到那毛絨絨的小動物。
容塵下山途中就在草垛裏撿到一只吃草吃迷糊,忘了回窩的睡兔。撈到懷中,邊順毛邊走,又在山路上遇到一個靠樹熟睡的弟子。
容塵眼盲看不到臉,只是以靈識感應到一個人體發熱源。同為人類又有禮儀束縛,自然不能像對小動物那般對別人,因此在他思維裏人遠沒有兔子那般毛茸茸可愛惹人稀罕,自然也不會像對待兔子那般好态度。
擡腿輕踢一腳:“醒醒。”
那小弟子揉眼悠悠轉醒。見是他,先是一喜,後忙起身行禮:“容峰主。”
這聲音,是先前被欺負的小弟子。容塵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對方叫什麽:“南軒是吧,為何夜宿在此不回弟子居?”
南軒聽到“弟子居”三個字,似想到什麽,面上閃過不自然,随即佯作無事道:“弟子特意在此等候峰主,想向峰主道謝。”
容塵看不到對方神色,聽他如此,道:“區區小事,不必這般。若不想往後再遭人唾棄欺辱,應當自強以證自身。”
卻不想南軒搖頭道:“弟子此次道謝,不為昨日之事。”
容塵下山腳程不快,雖有修為加持不同尋常人,但從峰頂行至峰底也花了不少時間。眼下正是旭日初升之時,淡淡金光穿透雲層落于少年身上,連帶着少年音色也似染上了陽光:
“弟子是想感謝仙人七年前将弟子救下帶入青曜,讓弟子得以衣食無憂。”
七年前……
容塵猛地一愣,怔忡了一下才問:“你是……”
“弟子南軒。”少年仰首笑得明媚,“仙人曾為弟子取名顧、笒、煊。”
最後三個字被他着重加強。
顧笒煊……祝南!
容塵一把抓住少年手腕,盡力壓制才維持形象:“你不是被師弟收入門下了嗎,怎的成了外門弟子?”
顧笒煊聽此忽的低頭不敢看他:“弟子……弟子并無修仙資質,不能入靜修峰……”
“怎會?”
正欲探查一番看看究竟因何所致,懷中兔子卻在這時醒了,撲騰着短腿就要從他懷中逃走。
這兔子在他懷中窩了半宿未醒,在兩人交談時未醒,偏偏在容塵欲引靈探查時掐分掐點蘇醒,像是故意為之般,讓人惱火。
容塵一把薅住它的一只後腿,咬牙切齒道:“靈兔到底是靈兔,像是知道本座要吃它般,着急要跑。”
那兔子被抓住後腿,拼命用另一條腿蹬着容塵的手,同時發出“噗噗噗”的聲音。
容塵驚奇于兔子的聲音竟是這般,卻見顧笒煊抓着兔子的耳朵将它接過,摸着它發抖的身體給它順毛,說出口的話卻是與溫柔動作截然相反:“峰主可要嘗嘗這靈兔?弟子手藝極好。”
他毛遂自薦着,撸起袖子便欲尋個地方開膛破肚。
容塵未作回答。在少年撸袖之際,靈識卻探到了對方手腕上的銀色手镯。
南浔……
由不得容塵懷疑,面前這人百分百便是顧笒煊。
畫面一轉,是容塵站在大殿之上,因堅持要收南軒為徒而與衆長老對峙。小少年攥着衣袖,被容塵以保護姿态護着。
雙方僵持不下,各持己見寸步不讓。還是路羽站出和稀泥:“師弟,我知你中意這弟子想收入門下。可是門規法度……”
“師兄。”容塵打斷他,依舊護着身後的小少年對殿內衆人道,“我容塵在此立誓,勢必會尋得解法使他得以修煉。”
周長老板着臉:“若不能……”
容塵态度堅決:“若不能,我自當按門規領罰。”
好在蒼天不負有心人,下凡走了一遭,雖未查明不能修煉之因,卻陰差陽錯得以入道。
确認查詢無誤後,容塵将這個好消息告知了徒弟。
召出寶劍欲啓程回宗之際,忽被顧笒煊攥住衣袍。
顧笒煊剛吃完容塵為他買的油餅,油手在衣衫上留下一個油印子。
容塵也不惱,反而淺笑道:“抱我那麽緊做什麽?我又不會跑。
顧笒煊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抱緊緊,牽牢牢,不放手了。”
原來小孩子,竟是這般可愛。
容塵被他逗樂,笑着将他一只小手從脖子上拿下來,握在手中:“抱緊緊,牽牢牢,我們回家啦。”
他重新召劍,忽聽徒弟問:“師尊,弟子真的可以修道嗎?”
這是驚喜太突然,還不敢相信呢。
容塵不厭其煩再次解釋:“為師不知此異象是否與地界不同有關,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你現在靈氣運轉并無異常,入道也不成問題。”
顧笒煊未言,半晌道:“若與地界有關呢?”
修仙界靈氣充沛,比靈氣枯竭的凡間界更适宜修行。但若因地界原因必須留在凡間,那用靈寶儲存靈氣搬運至此,也未嘗不能在此造出一處修仙寶地。
容塵:“雖不知曉為何,但倘若當真如此,在查明原因尋得解法前,為師在此界為你造出一處洞天福地供你修行,也未嘗不可。”
顧笒煊:“那師尊呢?師尊會留下陪弟子嗎?”
容塵一愣,下意識反問:“既造出洞府,為師又何須留在此處?”
顧笒煊幾乎是在容塵話落同時便道:“那弟子不修仙了。”
容塵:“你瘋了?”
顧笒煊被罵瘋也不惱。過了片刻,他又問:“師尊,倘若我不是你面前所見這般,甚至令你厭惡至極,您……還後悔收我為徒嗎?”
“為何有此一問?”
顧笒煊不答。
容塵将他板正,即便自己看不見也蹲下身與他平視:“無論你變成何種模樣,為師也不會後悔當時當日收你為徒。你無需恐慌擔憂,無論遇到什麽,為師都會擋在你面前,替你擋去世間惡意。”
顧笒煊仰臉看他:“當真?”
容塵點頭,萬分确定:“當真。”
顧笒煊笑了,對容塵伸出手:“師尊可否将手遞給弟子?”
容塵不明所以,卻也将手遞了過去。
顧笒煊往容塵空空如也的手腕套了一只銀制蛇镯。
容塵還未來得及疑惑,一瞬間所有記憶回籠,連帶着先前發生的一切也想了起來。
舉目四望,這哪裏是凡界的無名山,分明是妖界南海!
霎時間一切都想通,他一把推開顧笒煊,召劍指向他:“好你個顧笒煊,你竟敢戲耍本座!”
顧笒煊聞言一慌,上前欲抓住什麽,被容塵嫌惡避開。
望着對方恨不得離他三尺遠的動作,他心髒一痛,澀然道:“弟子不敢。”
“不敢?你有什麽不敢的?”容塵冷笑,“将本座诓騙至此,奪蛇镯致使本座陷入幻境,本座是否該感謝你寬宏大量放過,沒讓本座死在那虛假之地?”
顧笒煊猛然擡頭,激動辯駁:“不是的師尊,夢境中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不得入道被同門欺辱是真的,被人踹翻在地無力爬起是真的,您為我責罰弟子收我為徒也是真的。幻境只會改變記憶,不會改變一個人的想法和思維。師尊,在您心中,您是真的想收我為徒的。”
“休要胡說!”
容塵一劍刺向身前,卻不想顧笒煊不躲不避,任憑清塵入肉,帶出血液飛濺。
他捂着傷處半跪下去,任憑嘴角流血也不擦,只擡頭直直盯着面前之人:“師尊,哪怕你我記憶消失,再次相見,您仍會收我為徒。夢境之事,便是最好的證明。”
他一手前伸,往前膝行一步,這次到底是抓住了。
傷勢太重致使他倒下去,可即便倒下他也死死攥緊那片衣角不放。
他近乎執拗地呢喃着:“師尊,原諒弟子騙您來此,弟子真的……不能失去師尊……”
眼皮越發沉重,開合幾次,終是受不住傷勢慢慢合上。
容塵也未想到這男主小時候這麽傻,遇劍刺來竟然不閃不避生生受了。
他覺得其中定有蹊跷。見對方倒了下去,以為是什麽花招,當即踢了踢:“起來,別裝死。”
毫無反應,宛如死屍。
容塵往四周一瞧,幻霧彌漫,空無一人。
“死了更好,省得本座擔驚受怕。”
他收劍頭也不回禦劍離去。
無邊海面之上,顧笒煊靜躺于半空之中,因幻丹之故不沉入海,也無幻霧入體。飄飄悠悠,恍若被抛下的棄嬰,除了天地再無物相伴。
一刻鐘後……
“本座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容塵禦劍折返,毫不客氣地拎起對方衣領丢到劍上,載人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