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陰差陽錯
3.陰差陽錯
時間倒回到二人下界前。
修仙界,青曜山派。
“你倆這是……”路羽看着門前站得堅挺如松的二人,一時有些懵。
“下山除魔。”
“一黑一白,為兄怎麽覺着像奔喪?”
“……”
“咳。”他收斂了玩笑之态,正色道,“此次下山,你二人要面對的乃是千年兇獸——白馳。”
“此兇獸雖兇猛強悍,但肉身已在千年前被各門派大能者合力斬殺,如今只剩幾縷被封印消磨的魂魄,構不成什麽威脅。你們要做的,是将它的魔氣淨化,讓它徹底消失于世間,再無生還可能。”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金色蓮花,遞給二人:“這是感業寺的蓮花臺,你們帶上。”
“白馳已無多少戰力,你二人真正需要小心的,是它曾經的追随者。”
“它當初為禍一方時,因實力強大,曾有不少兇獸追随于它。如今它被鎮壓,那些兇獸自然樹倒猢狲散,但仍有一獸……其實也算不得是獸,那東西你們應當聽說過,我也不多加贅述。”
他看着容塵收好蓮花,擡手将咒語和陣法分別打入兩人腦海:“這是蓮花臺的淨化咒與天禦門的困獸陣,你們先熟悉一下。”
待兩人熟悉睜眼,他對着兩人一抱手,道:“此去一路順風,師兄等你們回來。”
而如今……
祝修望着容塵空空如也的手掌嘆氣:“師兄,蓮花臺沒了。”
掌門師兄既在出行前将蓮花臺交予他們,那邊說明此物對此行來說至關重要。
容塵自知理虧:“我去尋。”
祝修道:“還是我去吧。”
容塵知他擔心自己看不見,便道:“方才只是未放出靈識,這次定不會忘。師弟就在前方等我,我尋到便立馬趕去與你彙合。”
原著中,祝南為救顧笒煌而沖向施暴者,不慎被推倒撞到岩石上,鮮血直流氣息微弱,被誤認成死亡将其抛下。後遇到下凡除妖的祝修,将其救醒後,聽其遭遇心生憐憫,又見其天資聰穎根骨不凡,遂帶回青曜,歷經考核收入門下。
容塵既已打算将顧笒煌交給師弟,那這祝南,他說什麽也要救下。
按上一世祝修的說法,祝南應是在這附近昏迷不醒,時間地點都對得上,若此時不去,那孩子恐怕就要一命嗚呼了。
祝修見他堅持,無法,只得道:“你看不到,萬事小心。”
容塵點頭,臨走前想起待會兒要見的怎麽也是曾對自己舍命相救的半個恩人,怕留給人的第一印象不太好,便随意尋了個由頭問祝修:“師弟,我醜嗎?待會兒若是遇到難民,會不會吓到他們?”
祝修盯着眼前那張即使布條蒙眼依舊清俊非凡的臉,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道:“……人貴在有自知。”
容塵得到滿意的答案,探開靈識,飛身下船。
*
荒原依舊狂風不止,飛沙走石塵土漫天。
容塵踩在遍布沙礫的土地上,一邊用靈識探路,一邊感應四周。
他腳下步伐飛快,明明是凹凸不平的硬土堅石,在他腳下卻仿佛平坦大道,瞬息之間便竄出老遠,快得只剩殘影。
不過片刻,容塵就感應到了蓮花臺的位置。
蓮花臺不愧為誕生器靈的聖物,落地後竟能與周遭環境融合,若非容塵是以靈識探尋,恐怕還真被它騙了去。
成功從空無一物的地上找到隐匿起來的聖物将其收入空間,正準備繼續尋找祝南,卻在靈識範圍內發現了微弱的氣息。
難道……
他按下心中驚喜來到幼童身側,聞到那絲血腥氣時,心中的大石也跟着落下。
找到了……
毫不猶豫渡入靈力為他愈合傷勢,卻被體內大小不一的傷口所震驚。
冷吸一口氣,靈識掃過之地,手指寸寸拂過,越感受越心驚。
粗布衣下,瘦得像杆子一樣的身體滿是淤青鞭傷。或黃或紫黑的淤青伴随着道道皮開肉綻血淋淋的深痕遍布全身各處。特別是那縱橫交錯鮮血淋漓的鞭傷,在孩童小小的身體上留下道道深痕,有些已結痂,有些卻已黑紫發膿,流着發臭的膿水。
滿身傷痕,舊的未好又添新傷,新舊交替,顯然是長期遭受毆打導致。
原著中此行是師姐與師弟同來,書中并未細說,容塵自然不太了解。第二世他更是幹脆閉關不聞不問,更是無從得知,所以直到方才他還在心中疑惑為何他們救下兩人後便不再管其他難民。如今見到這些傷,一切便全部明了了。
探查完畢,手指無意碰到粗布衣料,容塵這才發現他原來穿了衣服。只是那衣服早已破破爛爛快要衣不遮體,根本看不出原樣。
觀他這副飽受摧殘的可憐模樣,容塵猜測他根本沒有換洗衣物。想到這衣服上鮮血膿水幹了又流流了又幹,再穿下去只會加重傷口惡化,于恢複不利,遂從空間拿出衣物欲替他換上。
只是剛剛動手,他就發現這衣服換不了。
剛剛用靈力游走周身還未察覺,眼下自己動手他才發現,這衣服早已與傷口連在了一起,揭開一塊就會帶下一片血肉,根本無法下手。
正在他手足無措愁眉不展之際,昏迷的孩童抽了口氣,悠悠轉醒。
甫一睜眼,看到的就是一身白衣,清雅俊逸恍若只在夢中見過的雲中仙人。
好看得不似凡間之人。
他屏住呼吸,生怕氣息一重眼前人就消散了。
容塵看不到他自己把自己憋得臉頰通紅,但靈識能探查到他氣息不順。正欲問他為何憋氣,就見他一口氣沒憋住嗆了出來,盯着他喃喃道:“我是……死了嗎?”
白無常……原來這麽好看的嗎?
那地獄,也不會太可怕吧。他失神地想。
容塵失笑,收回渡靈氣的手,轉而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你還好好活着呢。怎麽樣,感覺身體好些了嗎?”
經他提醒,孩童這才探查起自己傷勢。片刻後,他道:“我好多了,謝謝仙人。”
容塵将手從孩童發間收回。不得不說,雖然頭上很髒,但頭發卻柔軟得不可思議。
他有些不舍地收回手,拿起一旁的衣服正欲為他披上,卻發現有道目光直直盯着他,不由道:“怎麽了?為何一直盯着我?”
小孩童見盯人被發現,不由紅了臉。
容塵見他不回答,将衣服遞過去示意他穿上。與此同時,蓮花臺于空間中自發轉動,好似在提醒着什麽。容塵猛然察覺到哪裏不對,正欲起身探查一番,衣角卻被人猛地拉住。
他低頭,就聽見小孩童用怯生生的語氣,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你能帶我走嗎,我聽話。”
容塵眼盲,所以他看不到小孩看他的眼睛晶亮,也看不到他用力表現得可憐兮兮企圖博取同情的表情。他大部分心力都在探查剛剛的異樣,更加沒有注意到伸向自己的那雙手。
小孩眼中的希冀慢慢變淡,眼中的光亮也慢慢消失。
假的。他早該知道的。
身處陰溝卻仰望星空,從一開始就是奢望,因為那光芒根本照耀不到他。
他低垂着頭,拼命忍着淚意。
可他不甘啊,親生父母不知所蹤,拐走他的人逍遙法外,還有那新認識的傻同伴……他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沒有做,他不能就這麽死了。
他的未來看不到光,可他還是想活下去。
他本能向光伸出手,可是光卻越來越暗,他的五指也漸漸消失在了黑暗中 。
他失望地收手,卻在下一刻,雙手被人握住。
那雙手骨節分明,清隽非凡,卻仿佛神明,給予了他希望。
神明大人道:“抱緊我,我帶你走。”
下一刻,容塵卷起小孩就欲逃,但他還是遲了一步。
不知何時兩人已置身虛構出來的景色之中,一動便觸發了陷阱,瞬間暈了過去。
*
容塵不知昏迷了多久,醒來時眼前依舊黑霧蒙蒙,額角也針紮般刺痛。
他下意識四處摸索,卻只摸到破碎的袖口。
那個小孩不見了。
他趕緊散開靈識探查,卻發現他置身一個山洞。
洞內涼風習習,顆顆鑲在洞頂的夜明珠散發着奇異的光芒,靈識掃遍整個山洞,卻發現除他之外空無一人。那令他不适的異樣依舊存在,并且比之前更加濃烈。
他扶着牆壁站起身,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淡然道:“出來吧。”
四周一片寂靜。
他等了會兒,不見那人現身,也不着急:“前輩費盡心思将我擄來,又不願現身,既如此沒有待客之禮,那我便走了。”
空氣中的薄霧漸漸在他身後聚成一個人形,容塵看不見他的模樣,但從靈識傳來的大致輪廓中,隐約知道是個樣貌不凡的男子。
也是,以幻入道,為仙而生的存在,其相貌又怎會平庸。
此刻他整個人如蛇般貼在容塵背後,雪白的手臂将他輕輕勾住,在他耳廓邊吐氣如蘭:“你身上有很強烈的夢境之力,吾很喜歡。”
他伸出舌頭輕舔了下面前的耳朵,聲含誘惑:“送吾如何?”
容塵不受他的迷惑,依舊站得筆直不曾動搖:“區區夢魇之術,也能讓前輩如此費心?”
“你這可不是什麽夢魇術。”那妖笑道,“來自靈魂的夢境之力,這世間可不多呢。與那低劣的法術相比,簡直侮辱。”
聽聞此話,容塵微驚。
不為其他,只因眼前這妖的身份,不容他質疑。
若是別人容塵也許會懷疑,但說出這話的是幻術一派的始祖——南浔,一個天生的幻妖。在這一派沒人比他更有發言權,且身為大妖的他根本不屑撒謊,他既說不是,那便不是。
但正因此,事情反而更複雜了。
本以為是哪個身邊人給自己下了夢魇術,卻沒曾想事情并沒有想象中這麽簡單。
難怪原著和上一世都沒出現的情節突然冒了出來,他還以為哪裏出了變數,卻原來這變數……就是自己嗎?
那這來自靈魂的東西……會是什麽呢?他上一世心緒大變的原因是否也與它有關?
就在容塵沉思時,南浔人身像蛇一樣滑到了他面前,一張嘴,從嘴裏吐出信子,一次次碰着容塵鼻尖。等人終于回神,南浔才繼續道:“夢境以夢致幻,幻術以幻生境。一種在非清醒狀态下産生,一種在清醒狀态下産生,既都是虛構之物,那便皆在吾掌控之中。不要同那些無知人類一樣,産生那種吾是幻妖只會幻術不懂夢境的錯誤認知。”
“吾的能力,沒人比吾了解。”
容塵雖看不到他一臉認真的表情,但一想到方才還格外纏人的前輩此刻一板一眼地向他證明自己,不由覺得可愛。
曾經叱咤風雲的前輩,心性卻像個小孩,倒也甚是有趣。
他順着哄:“前輩能力非凡,晚輩自是相信。”
見他相信,南浔一收方才的正經,又如蛇般纏了上來,笑道:“既相信,那便該明白這東西于你無益,不若送吾?”
時時想着,句句計劃着拿走他身上的那個東西,這樣毫不掩飾的樣子,倒真讓他無法拒絕。
容塵難得起了逗弄的心思,跟着笑:“前輩想要,自己來取。”
他知道南浔之所以遲遲不動手,是因為他只是一縷殘魂,連維持人身都很困難,早已沒有與他一戰之力。不過若他仍是全盛時期,容塵也相信他不會對自己下手。
他對南浔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是那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雖遠必誅”的性子。在那個群雄并起強者為王的時代,像他這樣明辨是非一心置身事外的大妖,實在屈指可數。這也是容塵能對他種種揩油行為從始至終都視而不見的原因。
而南浔在容塵說出那話後,也确實如他所料那般并未動手,而是蔫巴巴從他身上滑下來,蹲到一旁不再說話。
瞧着他那委屈樣兒,容塵忍不住道:“前輩方才擄我時悄無聲息,連我都中了招,怎的現在反倒連一試都不願?”
南浔背對他在地上畫圈圈,委屈巴巴:“方才他在休息吾才能偷偷動用內丹之力,現在許是被什麽人驚醒了,便奪走了掌控權。吾本幻妖,沒有內丹就是一團空氣,焉有一戰之力?”
容塵驚住:“前輩的內丹,竟是不受自己控制?”
南浔依舊背對他,只留給他一個孤零零的背影,不滿道:“那內丹若是任吾控制,吾又何必在這與你多費口舌?天高海闊自逍遙,豈不快哉。”
容塵沒有說話。
過了會兒,他突然道:“前輩想要我體內的東西,拿去便是。”
那背影頓了下,随即扭過頭來,确認道:“你決定……送吾?”
以他現在的能力,若本人不同意,他根本毫無勝算。他本不抱希望,如今聽到這話倒是有些欣喜,像突然得到禮物的孩子。
容塵點頭,放下戒備讓他靠近。
修士識海越空曠越好,那夢魇被滅後留存在識海的這些精純之力雖稀有,卻于他無用,反倒會阻礙他修行。可若随意取出,稍有不慎便會傷到識海,由熟悉此道的幻妖取出,是極好的一個選擇。
待識海那堆雞肋的東西消失無蹤,容塵探開靈識,察覺到南浔比方才凝實了不少。
他道:“前輩當真相信晚輩,也不怕晚輩在您放松之際背後捅刀。”
南浔回道:“修士識海何其重要,你都不怕吾做手腳,吾怕什麽。”
兩人會心一笑,心照不宣。
南浔道:“吾送你過去吧。”
“送我……過去?去哪?”容塵微愣。
“你想去哪?”南浔問,“找和你一起的孩子,還是找和你一起來的那個修仙者?”
“那個孩子。”容塵說,“還不知道他怎麽樣了,煩請前輩送我過去。”
南浔點頭,開始施法。
容塵腳下憑空霧起,起初朦胧而柔和,後逐漸變濃,慢慢将他包裹,給人種霧中人飄飄然欲乘雲歸去之感。
“你要找的孩子被白馳抓走了,吾只從他手中搶到了你。”煙霧缭繞之中南浔道,“那個孩子……挺可憐的,你好生待他。”
容塵應好,彎身作揖道:“多謝前輩相送。”
南浔笑,周身霧氣彌漫,将他襯托得好似随時要散。他道:“你待吾好,吾自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