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與君訴衷腸
與君訴衷腸
01
花似雪得知段小仙被關進柴房時,心下一跳。
這事自然是溫玉山告訴她的,他似乎任何事都不會隐瞞她。
若是花似雪問到一些不能回答的問題時,他也會明白告訴她:“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你。”
他溫柔、坦誠,但在原則問題上從不退讓。
他不說的事,花似雪就不問,但絕不會心生芥蒂,兩人之間有一種特別的默契。
但是,她沒想到段小仙竟然不叫段小仙,至于真名叫什麽,她也不知道。
她因何要僞造身份?潛入楚府又是什麽目的?
不管為何,花似雪仍然願意相信段小仙,因為她們是朋友。
溫玉山心知楚鳴玉今日在氣頭上,為了她的安全着想,叮囑她暫時莫要去見段小仙。
花似雪點頭答應,轉身就去溜去找段小仙了。
段小仙在柴房裏。
提起柴房,人們大概會想到一間又黑,又小,又髒的屋子,裏面堆着已蒙灰的廢棄物。
楚家的柴房不僅不黑,不小,不髒,反而很寬敞,很幹淨,很明亮,甚至有一間寝屋那麽大。
兩名身材威猛的家丁手持棍棒,守在門口。
花似雪提着食盒走到大門口,兩個家丁将手中棍棒架成“×”字,看清楚她的面容時,黝黑的臉上露出尊敬之色,解釋道:
“楚二爺吩咐過,任何人不得踏進院門,姑娘把飯交給小的就行。”
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自稱“小的”,她受寵若驚,下意識想說“不必對我這麽尊敬”,轉念一想,難道要別人罵自己才開心?遂作罷。
待一名家丁進去送飯時,她忽然揮手大喊:“小仙!小仙!你莫怕,我來看你了!”
守在門口的家丁被她駭了一跳,警戒地舉起棍棒,花似雪往後跳了一步。
家丁及時停手,摸了摸臉,讪讪道:“姑娘有話請好好說,莫要吓人。”
這時,院裏傳來段小仙的聲音:“小花!小花!你莫擔心,我好得很,今天還要吃兩碗飯!”
聽她中氣十足,花似雪這才放下心,回去了。
回到無波院時,已是傍晚。
遠山朦胧在夜色中,秋風蕭瑟。
屋裏已燃起燈。
花似雪從門縫裏窺去,書案上的卷冊堆積成山,他的臉隐在燈火下,不知正提筆寫着什麽。
他做事一向專注,認真,就算現在天塌下來,他也一定要将手上的事做完。
花似雪沒有打擾他,偷偷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待她那麽好,她絕不想給他添麻煩。她打小便是如此,旁人待她愈好,她愈發惶恐,不安,便會拼命對那人好,不願給他添一點麻煩。
她認為,只有讓對方開心,對方才會更愛她。
恃寵而驕這樣的事,她不會,也不敢。
正屋兩側各有一間小而精致的耳房,花似雪就住在右側的屋子裏。
屋子裏幾淨窗明,布置簡單卻雅致。
雪白的牆壁上挂着一副顧恺之的仕女圖,還挂着一個竹編的花籃,花籃裏有一簇燦爛的金菊。
窗邊的桌上擺着一疊小魚幹,還有一本翻開的書冊,是她從溫玉山書架中找出來的《玉梨嬌》。
她燃起燈,揪着燈光看起書,看着看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一個人若沒有煩心事時,通常很容易入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醒來時,只見對面坐着一個人。
這個人,自然是溫玉山。
除了溫玉山,誰也不會到她的房裏來。
她本想打哈欠,但見溫玉山盯着自己,忍住了。
她起身,身上白色披風滑落在地。
“你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叫醒我?”
溫玉山道:“來了一刻鐘,見你睡得熟,就沒有叫你。”
“你這樣坐着,不無聊麽?”
“不無聊。”
說着,他已将食盒裏的飯菜取出來:一盤色澤金黃的紅燒肉、一盤蒜蓉油麥菜,一盤醋溜土豆絲,一大碗蘿蔔排骨湯,兩碗白米飯。
有錢人也不是頓頓吃山珍海味,很多時候,他們也和大多數尋常人家一樣,吃一些小炒菜,只不過有錢人家的廚子手藝更好些,菜的味道也更鮮一些。
花似雪扒着飯,抿着唇笑了:“你來找我,有什麽事麽?”
溫玉山給他夾了一塊又軟糯,又鮮美的紅燒肉,道:“和你一起吃飯。”
02
俗話說,運去金成鐵,時來鐵成金。
她初來堯城時,每日去街上挑水、擔糞,劈柴,賺的錢只夠勉強維持生活,此刻活在溫玉山的庇護下,她吃穿不愁,所有人都對她十分和善。
這樣的生活雖美好,卻令她心裏不安。
當初離開朝雲城,便是為了逃離母親的庇護,靠自己的雙手生活,現在活在溫玉山的庇護下,那和在萬花樓有什麽區別?
她必須要靠自己的雙手掙錢!
于是乎,她每日除了給段小仙送飯,就坐在院子裏思索如何賺錢,有時連溫玉山來了也沒察覺。
她非常慎重地思考許久,沒思考出來。
這日,她正蹲在樹下撿桂花,院子外忽然走進來一個華服少女,一進門就大喊道:“花富貴呢?花富貴在不在?快叫她出來!”
花似雪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忙跳起來。
她呆住了。
華服少女三兩步走過來,笑嘻嘻轉了一個圈,又瞪着她:“好你個花富貴,難道我換了張皮,就不認得我了麽?”
花似雪道:“我剛才沒有認出來,現在認出來了,小仙。”
段小仙噘着嘴道:“我倆同是僞造身份,你就可以跟在溫二爺身邊,我卻要被關進柴房裏,我真是地裏的小白菜,命苦啊!”
花似雪看着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當她們是同等身份時,她會和她說悄悄話,和她打鬧,當她忽然衣着華麗的出現在她眼前時,等級已分明,她們不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段小仙見她眼裏露出一絲疏離,笑容消失,眨着一雙大眼睛看她,關心地問:“你怎麽了?是不是因為我隐瞞了身份,你怪我了?不想和我當朋友了?”
她就像一顆明亮的星星,走到何處,何處都有人願意和她交朋友,尤其是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後。
花似雪搖頭:“我也隐瞞身份了。”
段小仙正要說話,花似雪的目光已越過她的肩,看向門外。
“是溫二爺!”
段小仙提着裙擺,如一只活潑的小兔般竄上去,溫玉山彎身,朝她作揖。
“郡主喚我的名字便好。”
段小仙眼睛發亮,嘟囔道:“別人都能叫你溫二爺,偏生我就叫不得?”
溫玉山微笑:“因為你是郡主。”
段小仙眼珠一轉:“別人都能叫你溫二爺,為什麽郡主叫不得?”
溫玉山退讓:“郡主想怎麽叫,就怎麽叫。”頓了頓,又道:“王爺在找郡主。”
段小仙道:“我又不和他談生意,找我做什麽?”
說完,她擡眸凝視溫玉山:“我可以住在楚府麽?我喜歡這裏。”
溫玉山道:“可以。”
段小仙咧嘴笑了:“我這就去和爹爹說。”她轉身朝花似雪招手:“小花,我明天再來找你!”
溫玉山送她出去,又折回來,走到花似雪身前,嘴角揚起一抹溫柔的弧度:“一起吃飯。”
花似雪搖頭,羽扇般的睫毛微顫:“我一點不餓。”
溫玉山常聽楚長冠說,女人心海底針,上一秒還和你笑嘻嘻,下一秒就會變臉。
這時,千萬不能問她們為什麽生氣,你不知道她們為什麽生氣,她們往往會更生氣。
溫玉山沒有問。
因為他知道她不是生氣,只是有心事了。
她有心事時,總會垂下頭,就像一只被水打濕的落魄小狗,不由得讓人心生憐愛。
他垂眸看她,忽然伸出手心,道:“如果我惹你不開心,你就打我手心好了,不要偷偷難過。”
花似雪沒有難過,只是說不出來的失落、恐慌、自卑。
這種感覺就像她
獨自行于荒野中,偶然拾到一顆星星。
這顆星星又幹淨,又明亮,她視若珍寶,生怕将它弄壞了,染髒了。
她歡喜極了,也擔憂極了,她只不過是活在泥潭裏的蝼蟻,配擁有這顆星星嗎?
段小仙看溫玉山的眼神,溫玉山對段小仙的尊敬,以及她們的財富、權利,無意間将她推進內心深處的泥潭中,摔得狼狽。
內心自卑的人,通常脆弱得不堪一擊。。
花似雪盯着他修如明玉的手,低聲道:“段小仙,是叫南宮小仙嗎?”
她聽溫玉山叫她郡主。
郡主,就是王爺的女兒。王爺是南宮家的人,當今天下姓南宮。
溫玉山道:“她叫南宮仙,睿王爺的千金。”
花似雪“哦”一聲。
一陣秋風打着卷吹來,将四周花木吹得簌簌作響,衣袖飛揚。
溫玉山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也和他的人一樣,溫暖,柔軟。
花似雪眼睫一顫,心已在打鼓。
“你在意的事我都不在意,我只在意你。”
他的聲音溫柔如水:“你溫柔、聰明、可愛、勇敢,為什麽總擔心自己不夠好?為什麽總往地上看?”
他握緊她的手,認真而坦誠地道:“你很好。”
花似雪感動得幾乎要掉淚,仰頭與他對望:“你真的不在意我的身世麽?我沒有爹,也沒有很多錢,只有娘,和我自己……”
他溫柔而平靜的看着她:“我娘過世得很早,我爹是個酒鬼,在我十歲那年也死了,我成了孤兒,獨自流浪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