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想你留在我身邊
我想你留在我身邊
01
楚鳴玉垂着臉。
溫玉山見他沒有反應,加重語氣:“請家主下令!”
楚鳴玉淡淡道:“家主死了。”
溫玉山盯着他:“你就是家主。”
楚鳴玉終于擡起臉,眼睛紅得似要滴血。
“我不是家主。”
“除了你,誰也沒有資格當家主。”
“你比我有資格!”
溫玉山一字一句道:“我姓溫。”
在那個凍死鳥的大雪天,若非楚長冠将他撿回來,他只怕早已成為孤魂一員。
楚長冠是他的救世主,他已決心要輔佐他一生,為楚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楚鳴玉又垂下臉:“姓溫姓楚又有什麽關系?難道你不是我們的兄弟麽?”
溫玉山道:“我會輔佐你。為了老夫人,為了楚家,你必須擔起這個責任!”
楚鳴玉從直勾勾盯着他:“我不能當家主,絕不能。”
頓了頓,他道:“家主必須為整個家族考慮,甚至可以不顧個別人的死活。但我不行,我要替小爺報仇,甚至犧牲整個家族!”
溫玉山的臉在火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楚鳴玉又垂下臉:“你還想讓我當家主麽?”
楚長冠性子剛烈,但在關乎家族大事會慎而又慎的地聽取意見,再下決定。
楚鳴玉性子随和,骨子裏卻極為固執,認定的事絕不更改,哪怕事後天崩地裂,他也毫不在意。
這樣的人會将楚家帶向深淵。
溫玉山不得不慎重考慮。
正在他思慮時,楚鳴玉做了一件令他極為震驚的事!
刀光一閃,一截血淋淋的手臂掉在地上,汩汩鮮血染紅了地板。
“當如果時我再快些,小爺就不會死了!只差一點……”他忽然咆哮起來:“這麽沒用的東西,留着做什麽!”
02
府裏一片死寂。
來往的仆人腳步匆匆,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恐懼和壓抑,不敢多說一句話。
花似雪坐在一株已快凋零的木槿花樹下,心中有些發慌。
閑得發慌。
因着溫玉山的關系,她的活已被人搶着做了,她們對他如對王後,簡直捧上了天。花似雪覺得很困擾。
裴雲驚也走了。
楚府發生這樣不幸的事,他身為一個外人也不好再住下去,加之他的老父親已派人專程來接他,不走也不行。
明眼人都已看得出楚府危險重重,裴雲驚十分擔心她的安危,臨走時,讓她同他一道回去,花似雪猶豫片刻,拒絕了,只托他給母親托幾句話。
裴雲驚沉默良久,說了一句正中她心事的話:“你傾慕溫二爺,對吧?”
連裴雲驚都看出來了,她卻不願意承認,不敢承認。
她嘆了口氣,正要起身,忽然就看見三丈開外站着一個人。
一襲白袍,又白,又淨。
他臉色蒼白,身形消瘦,嘴唇幹燥,像一個躺了三四年病榻的病人。
花似雪擔憂地看着他,他朝花似雪微微一笑。
雖笑得無力,雖笑得蒼白,但卻如遠山邊吹來的風,淡淡的,輕輕的,竟撫平了她多日的焦躁與不安。
亭外已落起淅淅瀝瀝的秋雨。
雨珠打在枯荷上,自成曲調。
從見面到此刻,兩人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這幾日府中事物太繁重,溫玉山身上尚有傷,又因楚長冠的死傷心過度,整個人已瘦得像一張紙,幾乎一陣風來就能将他吹倒。
花似雪卻沒有問。
她只想靜靜地陪他坐一會,聽一會雨聲。
忽然,她伸手從荷包裏摸了摸,攤開手時,手心裏放着一粒晶瑩如冰的糖果。
她輕聲道:“我請你吃糖。”
她覺得日子難過的時候,就會吃糖,她覺得溫玉山的日子可能有點難過,她想請他吃糖。
溫玉山沒有吃過糖。
他不喜歡太甜、太辣、太酸、太苦的食物。
在少女清澈又溫柔的眼神中,他已捏起冰糖。
忽然,一群人從朦胧的雨霧中沖進亭子來,為頭的赫然是楚鳴玉!
他沒有撐傘,身上已被雨濕透。
他眼風如刀,刮向花似雪:“給我拿下!”
四名高大威猛的家丁跨步上前,花似雪不明白發生了何事,被這陣仗給吓住,家丁伸手去拿她,她下意識往溫玉山身邊縮。
溫玉山将她擋了個嚴實。
“她犯了什麽罪?”
四名家丁不敢再動。
在他們心裏,溫玉山的地位遠比楚鳴玉高得多。
楚鳴玉眼裏含着殺意:“府裏有奸細,你不知道?”
溫玉山重複道:“她犯了什麽罪?”
楚鳴玉道:“她僞造身份,就是罪。”
頓了頓,他冷冷解釋:“我已查過,那幾名擡轎的家丁叫方剛、朱威、周潮、趙泰,他們是奸細,卻又不是奸細。”
溫玉山靜靜聽着,沒有說話。
“真正的方、朱、周、泰已在來楚府參選的路上失蹤了,但他們的爹娘每月會收到一筆錢,他們一直以為兒子在楚府。”
看到楚鳴玉送去的畫像時,他們的爹娘卻又否認,這絕對不是他們的兒子。
他們本不是奸細,卻被人冒充,成了奸細。
溫玉山道:“她絕不是奸細。”
楚鳴玉道:“我已查過所有人的身份,青州城花家村七十八戶人口,根本沒有一戶姓花的人家!”
花家村,是花似雪娘親的故鄉,但她娘原本不姓花,後來流浪到萬花樓,不願污了爹的姓,卻又思念家鄉,故改姓花。
溫玉山轉過身,凝視着她:“我知道你不是奸細,你不妨把你的身世說出來。”
花似雪垂着頭,忽覺喉嚨有些幹,咽了咽口水。
楚鳴玉冷冷道:“你不說,我有一百種法子叫你說。就算是他,也保不住你。”
溫玉山柔聲道:“你家住在哪裏?爹娘叫什麽?”
默了片刻,她驀然擡頭,藏在袖裏的拳頭握緊,大聲道:“我娘叫花想容,我和娘住在萬花樓。我沒有爹。”
她說話的語速很快,說完立刻閉嘴,臉色已漲得通紅。
每個人都有保留自己隐私的權利。但在絕對的權利面前,沒有個人權利。
“萬花樓?”楚鳴玉微微蹙眉,道:“在我查清楚之前,你最好莫要踏出柴門一步,否則,莫怪我不客氣。帶走!”
“且慢。”溫玉山阻止家丁動作,認真地看着楚鳴玉:“若她是奸細,我自會以死謝罪,身世查清楚之前,我會看着她。”
這一刻,他內心竟生出一分慶幸——若是楚鳴玉已當了家主,就算要他死,他也不得不服從。
楚鳴玉看他一眼,又看花似雪一眼,轉身離開。
一群人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亭子裏只剩下兩人。
風仍在吹,雨仍在下。
少女似乎全身都已僵硬,低着頭,杵在原地,深深的自卑感如決堤的洪水湧上心頭。
官笑富,富笑貧,貧笑娼。這就是她所在世界的規矩。
她忽然又想起在城外的亭子中,裴雲驚輕蔑的眼神,以及那幾個少年嘲笑的語氣,調侃的話語。
有些傷害一旦形成,就如同釘子釘在樹上,釘子能再拔出來,傷痕能抹平,卻無法抹去。
她的脖子如生鏽的鐵,擡不起來。
她不敢看他的眼神,甚至不敢聽他說話,她已做好被傷害的準備。
“你還有糖麽?”
“啊,哦……有的……”她垂着頭,從荷包裏摸出一粒晶瑩如冰的糖塊,伸手遞給他。
溫玉山捏起糖。
他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好看得宛似一幅工筆畫。
這只手已伸到她唇前,食、中指夾着一顆晶瑩剔透的冰糖,他溫聲道:“我請你吃糖。”
花似雪脹紅着臉,撲哧一聲笑出來,兩行眼淚從臉頰滾落,比糖還晶瑩。
“這糖本就是我的……”
溫玉山将糖放進她嘴裏,微微一笑:“你已給了我,就是我的。”
他也吃了一顆,絲絲甜意在口腔中蔓延開。
溫玉山替她拭去眼角的淚,道:“雨停了,跟我回去吧。”
眼角尚殘留着他指腹的溫熱。
以前難過時,她總是一個人躲在被窩裏偷偷地哭,他是第一個,給她擦眼淚的人。
從堯城前往朝雲城,就算是快馬加鞭,也得兩天一夜才到。
楚鳴玉派去的人速度很快,轉日傍晚,他已接到從朝雲飛來的信條,上面寫着幾個小字:身世屬實
昨夜落了場雨,院裏落了一地桂花瓣,空氣中夾着芬芳的桂子香。
屋中藥味濃郁。
溫玉山方喝完藥,楚鳴玉就來了。
他将那一張紙條交給溫玉山,道:“萬花樓确有其人。依她這樣的身世,本不該進楚府,但若你喜歡,她的去留,且随你心意。”
他說完這句話就匆匆離開。
楚長冠死後,昔日那潇灑放浪的楚二爺仿佛變了個人,變得淩冽、沉重。
鎏金扁嘴鴨香爐裏騰起幾縷白霧。
溫玉山轉身看向花似雪,見她垂着頭,一言不發。
他拍了拍她的頭頂,溫聲道:“總是低着頭,會長不高。”
花似雪立馬擡起臉來。
溫玉山眼裏露出溫柔的光:“你的去留不在我,而在你。你想回到萬花樓去,還是留在我身邊?”
砰,砰,砰。
她聽到自己的心在跳。
她鬼使神差地問:“你呢?你想我回家去,還是留在你身邊?”
溫玉山眼裏映出她的嬌紅的臉頰,認真而坦誠地道:“我想你留在我身邊。”
因着這句話,年芳十五的花同學,撲通一聲,墜入第二條愛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