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無情判官(外傳)
無情判官(外傳)
賬簿,就是記賬的簿冊。
大到一個家族,一間酒樓,小到一個人,都會有一本賬簿,用來記賬。
雖然都是賬簿,但賬卻分很多種,一種是錢帳,一種是人情賬,一種是仇賬,一種是死賬。
張老頭死了。
張老頭死,是因為他唯一的女兒死了,他也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不是說因為女兒死了,而是因為女兒被姓朱的畜生拖到林子欺辱至死,她的屍體赤裸裸掩在草叢裏,三日後才被人找到,已開始發臭。
相鄰憐憫張老頭,悄悄告訴他是朱府大公子所為,張老頭告上衙門去,那父母官傳證人,那些人目擊證人卻礙于朱大公子的權威和勢力,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作證。
近年來山匪強盜四起,父母官當即斷定他的的女兒乃死于強盜之手。
張老頭幾乎要氣瘋了,竟上前揪打父母官,卻被人亂棍打出去,打他的那個衙役朝他吐了一口口水,嘲諷道:
“若不是你女兒在外面瞎逛,又怎會被強盜欺了?當爹的沒管好,還敢跑來這裏鬧,快滾快滾!”
張老頭像老狗一樣躺在街上喘氣兒,周圍站滿了瞧熱鬧的人。
兩滴濁淚從眼角滑落。
他朝天大喊:“暴權之下,公道何在?”
轉日,張老頭吊死在家中,因為女兒的死而死,更是因為世道不公而死。
02
夜。
黑夜。
死一般的黑夜。
有人長眠夜裏,有人活在燈下。
朱滄海活在燈下,活在一盞極其昂貴、精致的波斯水晶燈下。
二十九盞水晶燈,将屋子映得輝煌明亮,連地上的金磚都泛着光彩。
屋裏有酒菜,有歌舞,有美人,熱鬧如白晝。
一名衣着華麗的小厮從屏風後竄出,對着朱滄海耳語幾句,朱滄海蹙了蹙眉,毫不在意道:“死就死了,這種事還用得着來告訴我?”
小厮擔憂地道:“公子不怕被‘記帳’?”
朱滄海把玩着金杯,沉思:“你說的那名震江湖的‘無情判官’?”
天上地下無人不知判官。
判官掌管着生死簿,決定世人生死。
他們說的此判官,非地獄中的判官,而是一個人,這個人的外號就叫“無情判官”。
據說他手裏有一本“生死簿”,有一支“勾魂筆”。
勾魂筆在生死簿上一勾一點間,世人生死只在一瞬間。
江湖上俠士英雄卻對此人非常敬仰,只因他這筆下從無冤魂,全為惡鬼,而世上的惡人對他又懼又恨。
聽到這個名字,小厮抖了抖身。
朱滄海笑了:“莫說只是個判官,就算他是活閻王,只要敢闖進我這院子,我就教他變成死閻王!”
寬闊如馬場的院落裏草木蔥茏,每一個角落,每一處黑暗都藏着一支冷箭,只要踏進院落一步,就會被射成刺猬。
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朱滄海一向很惜命,就連去上個茅廁,也有二三十名暗衛跟随。
他一向對自己防衛布置很滿意。
他一得意,就要喝酒,酒還沒喝到嘴裏,忽聞砰砰幾聲,精致昂貴的水晶燈霎時全部爆破,屋裏頓時一片黑暗。
絲竹聲已止,女人的尖叫聲在屋中回蕩,好不刺耳。
“呀”的一聲,門開了,門外站着一個人,月色滿身。
他颀長的身影映在地板上,臉卻籠在陰影中,令人瞧不真切。
朱滄海端酒杯的手一抖,大叫道:“來人!來人!”
他剛喊出第一個字,就看見一抹亮光閃到眼前,皎潔如月,冷如刀鋒。
耳畔響起一道極其冷淡的聲音:“下去忏悔!”
朱滄海眼睛忽如如死魚般凸起,酒杯順着他的身子滾落地上,屎尿一齊漏了出來,惡臭又難聞。
他到死也沒看清,殺他的究竟是月光,還是劍光。
是月光,也是劍光。
03
杏花村裏種滿了杏花。
每年春天三四月份,杏花紛紛如雨,花香千裏。
杏花開得最好的時候,就是村民們生意最好的時候。
城裏的人們攜妻帶仆來杏花村看杏花,村民們會拿出自家釀的杏花酒去賣。
現已入秋。
秋風蕭瑟,杏花已凋,杏花村已不再熱鬧,甚至可以說是死寂。
木門倒塌,窗戶破敗,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無一活口。
血水沖出一道溝,染紅了落葉。
黑衣少年走在紅葉上,屍體間,冷漠的眼裏浮出一絲憐憫,是對世上所有遭受苦難的人的憐憫。
他将一百三十二道屍體堆起來,一把火燒了,這座美麗的村莊,從此成為一座死村,再聽不到歡聲笑語。
村口有一塊光滑的大理石,上面刻着三個字:杏花村。
現在,石上多了一道詭異又恐怖的圖案——一只流血的鬼眼。
這只鬼眼出現在何處,何處必血流成河,如臨地獄。
這只鬼眼他再熟悉不過。
這是一支兇悍馬匪的标記,他們中人或是罪犯,或是逃犯,或是黑戶,可以說是集天下壞人于一窩,幹的都是些燒殺搶掠的事。
朝廷外憂內患,尚且自顧不暇,已無精力再派兵剿匪,任他們禍害百姓。
他已追蹤他們很久。
黃沙漫天,夕陽西下,一場激烈的大屠殺正在進行。
一百一十二名戴着惡鬼面具的馬匪手跨長刀,列陣将黑衣少年圍困其中,刀鋒過處,鮮血四濺。
其間,已有七八十名馬匪墜下馬,喉嚨處冒出一粒血珠。
馬蹄揚起塵沙,為首的馬匪指着少年,用一種殘忍而詭異地聲音問:“你就‘無情判官’?”
少年掀起眼皮,冷冷看着他:“你管不着。”
鬼面馬匪厲聲道:“我們不找你,你倒敢來找我們。就讓老子看看,究竟是你這判官無情,還是老子的砍頭刀更無情。”
說到“刀”時,他已從馬上飛身而下,長刀以驚雷之勢直劈少年天靈蓋,他明明已看到刀鋒已劈中他,那少年卻忽然如黃沙一般轉瞬不見,忽然,一陣逼人心驚的勁風從後頸襲來,鬼面馬匪一轉身,身上五六十件各式各樣的的暗器噼裏啪啦朝少年射來!
黑衣少年揮劍格擋時,鬼面馬匪已揮起大刀,“格”的一聲,星芒四射,再是“咔嚓”一聲,刀已斷。
鬼面盜匪死也不相信,這少年竟能以一把劍震破他三十八斤重的長刀!
亮光一閃,他的喉嚨處已多出一道細小的血口,血口冒出一粒鮮紅的血珠,比夕陽更紅。
天邊挂着一彎上弦月。
冷如劍鋒。
03
他在兩天之內奔襲千裏,殺了四個個惡霸,滅了三座寨子,身上也受不少傷。
箭已入骨。
他在溪邊勒馬,拔出右肩上的短箭,一竄血珠灑落,染紅了溪水。
他拔出箭矢,扯下衣袍包紮傷口,又在林中踩了些草藥磨碎,敷在傷口上。
處理完傷口,他靠着一株枝葉茂盛的古樹坐下,從懷中掏出一本簿冊,一支筆,在一竄名字後劃了幾個“×”。
天邊,一顆小星冉冉升起。
少年仰頭,清冷的月色照進他的眸子,映亮一片荒原。
咕嚕一聲,肚子響了。
他站起身,去河中捉了幾條魚,拾了柴火點燃,用洗淨的棍子穿了魚烤。
魚皮焦黃,魚肉鮮嫩,他又往上面灑了些香辛料,香味更濃。
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家。
他只有一劍,一馬,一人。
天涯海角,四處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