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切都是為了錢
一切都是為了錢
01
燭光映在牆壁上,猶如血色。
三個身姿健壯的家丁操着板子,如打谷子一般,一下又一下。
府有府規。
楚府的府規是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牽連旁人。
謝嬷嬷站在一旁,臉色有些許難看。
更難看的是裴雲驚。
他住在西苑一間客居裏,聽到消息後飛奔而來,他磨破嘴皮子替花似雪求情,溫玉山卻不為所動。
楚府規矩之一:家主下的命令,從無更改,任何人都不行。
裴雲驚說他替花似雪挨打,溫玉山不為所動。
楚府的規矩之二:不牽連,不代替,任何人都不行。
裴雲驚要和花似雪一起挨打,溫玉山不為所動。
府裏人皆知溫二爺性子溫和,但溫和與原則并不沖突。
溫二爺講起原則時,甚至比家主還要說一不二。
裴雲驚心裏五味雜陳,簡直像吃了一只蒼蠅一樣。
他覺得有點丢臉。
在朝雲城內,無論男女老少都對他恭敬有禮,就連那些世伯,也對他很客氣。
他說出口的話,幾乎沒有人能忤逆,而在溫玉山面前,他的請求就像是小孩子說胡話。
溫玉山客氣地回絕他,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對于一個少年來說,自己迫于另一個男人的權威而眼睜睜看着心愛的女孩兒被打,本是一件極其傷害自尊的事,比朋友們嘲笑自己還是只雛鳥更傷自尊。
十個板子很快打完,他已站到樹下陰影處,看着花似雪被人扶起來。
謝嬷嬷上前,語氣中含着懇求:“二爺,她們三人今夜怕是走不了了,可否向家主求求情,讓她們明日再走?”
溫玉山點點頭:“我現在求見家主。”
一刻鐘後,他踏着滿地月色而來,寬大的袍袖在夜風中翻飛。
他走路的速度不快,不慢,就像他說話時一樣,不急,也不慢,似遠山吹來的風,淡淡的,輕輕的。
“家主願意讓她們在府中養傷,直到痊愈。”
規矩無情,人有情。
楚長冠是一家之主,更是一個懂得憐香惜玉的男人。
他對女人永遠比對男人寬容得多。
02
裴雲驚送來三支玉脂膏。
要知,做這玉脂膏的藥材十分難得,便連大內皇家,一年也頂多只得二十七支。
難得的藥材制作出的膏藥效用也極好,莫說小傷,就算被大砍刀砍上一道,将膏藥抹在傷口,不出三天就會好。
宋心兒、段小仙贊不絕口,花似雪卻死活不肯用,就連謝嬷嬷來勸,她也不肯用。
一則,是因為這是裴雲驚給的,她不想用。
二則,是因為她喜歡堯城,離了楚府,一時不知再去何處。
她需要在養傷的這段時日內,将前途理清楚。
她每日拖着傷臀,在院子裏四處晃悠,看看鳥,聞聞花,倒也樂得清閑。
屋後的楓葉經霜後,葉子紅得透徹。
秋風蕭瑟,微涼。
這日,大家坐在一起吃午飯時,忽聽人低聲聊起閑話,花似雪本無意聽,奈何天生長兩只耳朵,不想聽也不行。
“真是一出狗咬狗的好戲!”
“可不是嘛,我還偷偷在牆外聽了好幾回,兩人又是哭又是鬧,我聽得又是笑,又是跺腳!”
“陳叮鈴怎曉得是吳可心在她碗裏放花生粉,害她爛臉的?”
“這個就不知道了。說不定是有人看見,偷偷告訴她的。”
“告狀的這個人也沒有好心,陳叮鈴爛臉,就跳不了舞,她那樣的火爆性子,定會找吳可心算賬,這不,她不僅把吳可心的頭發扯下一大把,還把她的臉抓爛完咧!”
“吳可心還指着李嬷嬷發難了,說是她受了陳叮鈴的錢,才讓她跳主舞的!”
“李嬷嬷怎麽說?”
“李嬷嬷可沒心情說,眼見後日就要宴賓,舞跳不出,可有得她受的,她正準備掏銀兩去請群芳閣舞跳得最好的孫姑娘來頂場子。”
“跳個舞還要花錢?能在這樣的大場面跳舞,難道不是件好事麽?”
“對孫姑娘來說當然是好事,對鸨子來說可就不是了。孫姑娘若是被人瞧中,買走了,她以後得生意靠誰?”
“還是你聰明!我要是老鸨子,我也不答應。”
03
“就你?”
李嬷嬷銳利的眼光在花似雪臉上、身上搜刮一番,臉上不由露出贊賞之色,卻還是有些懷疑:“有幾分姿色,不代表能跳舞。”
花似雪任由她打量,坦然道:“我的舞比我的臉更有姿色。”
她雖然自卑,但在跳舞唱曲兒這方面卻很有信心。
李嬷嬷派人去取舞衣。
舞衣是一件又輕又薄的紅色紗衣,上以金絲繡花紋,穿在身上,隐約可見她如玉般的軀體,卻又瞧不真切,宛如纖雲遮月,竟有一種朦胧、夢幻之美感。
花似雪淨了面,挽高髻,點紅妝,額間一點精致小巧的玫瑰花钿更襯得肌膚如玉。
白的更白,紅的更紅。
李嬷嬷忍不住多看幾眼,真想重新說一遍剛才的話——這女孩豈止是有幾分姿色,簡直是很有姿色,比她在絲竹院看過的任何女孩兒都有姿色。
她不動,也不說話,只是站在那裏,就已像一朵開得美麗而張揚的玫瑰,自會有人去采撷。
她的舞果然比臉更有姿色。
裙擺似流雲般飛舞,花似雪翩然而起,高昂時如鶴飛九天,蕭索時如秋葉飄落,凄美得讓人心碎。
大紅紗裙在空中綻放,紅得張揚,美得豔麗,裙下是一雙修長而白皙的腿,她輕飄飄地落下,發絲輕飄飄垂下。
靜。
無聲。
屋裏三人都看呆了。
良久,李嬷嬷方起身,臉上驚訝的表情,像看見一個人長出兩個腦袋似的。
花似雪站在原地靜靜看她。
李嬷嬷拍手:“好,實在是好,你不出人頭地天都不答應!”
花似雪道:“嬷嬷給我多少錢?”
李嬷嬷手一頓:“你還要錢?你可知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機會?”
花似雪道:“嬷嬷給我多少錢?”
李嬷嬷蹙眉:“你這孩子死心眼,若是被挑上了,你還缺這點錢?”
花似雪道:“嬷嬷給我多少錢?”
李嬷嬷傻了。
片刻,她的目光忽然變得慈愛起來,握住花似雪的手,塞了一包銀子給她:“嬷嬷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這點錢你拿着用,不夠再問我要,只盼以後能記得我就夠了。”
九月一日。
宴席擺在後花園的亭子裏。
亭子寬闊,明亮,有一間小屋般大。
憑欄處,放眼眺望,荷花已殘,金菊正好。
在座有四人。
楚長冠首座,一個衣着華麗的男人落座對面。
此人白面皮,留着兩撇胡子,細長眼,蒜頭鼻,圓圓的臉上挂着親切的笑容。
無論誰看見他的笑容,都一定會覺得他這人很和善,很可靠。
此人正是公儀昭。
坐在溫玉山對面的是一個長相柔美的青年。
他笑起來時有點特別,嘴角只揚起一側,瞧起來像是皮笑肉不笑,是以沒人能分辨他是真笑還是假笑。
客套過後,楚長冠開門見山:“不知公儀家主此次來所為何事?”
公儀昭道:“一起發大財的事。”
“哦?”
“有人願意出高價購買六萬石米!”
“哦?”
“你不想知道是多高的價?”
“我只想知道是誰。”
公儀昭笑眯眯道:“吃蛋,何必看下蛋的雞。”
楚長冠微笑:“交易可不是吃蛋,是交易。”他補充道:“交易,就是買賣的意思,既是買賣,總得知道買家是誰。”
公儀朝笑了,伸出大拇指:“楚家主果真少年老成,心思缜密。”
楚長冠道:“少年就免了,今年已三十了,說出來也怕旁人吐口水。”
公儀昭本就沒想糊弄他,對這種人,還是說實話顯得比較坦誠。
“楚家主應該知道是什麽人需要買六萬石米。”
近年來,天災人禍不斷。
朝廷內憂外患,三年一小仗,五年一大仗,又逢旱災、洪澇,走在路上看見腐臭的死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既是打仗,就少不得糧食。
楚家在朝廷的人脈,已經死的死,散的散,貶的貶,再不複老頭子在世時的光景,朝廷再不是他們的倚靠,時候重新布置人情網了。
楚長冠道:“公儀家主可不是會做虧本生意的人。”
公儀昭道:“呆子才會做虧本買賣,我又不是呆子。我不過是個中間人,抽點油水沾沾嘴罷了。”
菜已在桌上。
酒已在杯裏。
楚長冠舉杯:“我是個呆子,竟讓客人餓着肚子談生意,自該罰三杯!”
公儀昭聞言,也不再談生意的事,暢飲三大杯。
公儀長亭忽然道:“吃飯時,若無歌舞觀賞,不就像炒菜不放鹽,有何滋味?”
公儀昭不動聲色瞪他一眼,似乎嫌他多嘴。
楚長冠笑道:“沒有人會喜歡吃不放鹽的菜。”
他拍拍手,正中央一大片白鶴仙忽地下沉,似乎連土地也沉下去了,一座巨大的臺子緩緩升起。
臺上有人,有很多人。
彈琵琶者,吹簫者,合歌者,舞者,已如花間的小蜜蜂,小蝴蝶般動起來。只聞“铮铮铮”幾聲琵琶,樂聲如風掃過花海,白色的花海的如波浪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