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
01
“我盡力了。”
“她說什麽?”
“我不圖財,也不圖貌,只願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宋心兒将花似雪的話重複一遍。
裴雲驚眼神一黯。
他第一次發現,她是這麽一個有傲骨,有烈性的女孩兒。
一兩銀子送到宋心兒身前。
宋心兒搖頭。
裴雲驚看她。
宋心兒淺淺笑了:“若是裴公子想得到小花,只怕用錯法子了。”
裴雲驚不解。
宋心兒将銀子推回去:“小花最在意的并非錢財,她在乎的是自尊。我們這種下等人,自尊本該是極低的,她的自尊卻很高。你動不動施舍錢財,豈不是更傷了自尊?”
裴雲驚目光一閃。
宋心兒最高明的地方,不是會傾聽,而是說話時懂得“點到即止”。
她人已走了,裴雲驚還在回味她的話。
02
黑夜。
黑暗中傳來一聲聲嘆息。
屋外絲竹聲聲,在她們聽來卻是催命的喪鐘。
她們已好久沒能睡個安穩的好覺了。
“我實在是受不了了!”不知是誰罵了一聲。
“我也受不了了。”
“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公儀家主沒事上門做什麽?我們又撈不到好處,還有一堆活要做。”
“只盼這公儀家主突生大病,讓他來不得!”
屋中燃起了燈。
大家都已起身坐在榻上,哀嘆連連,花似雪卻一直睜着眼睛,看着屋頂。
“不如我們派一個人去說說?請她們小聲一點?”
“去?只怕是唯唯諾諾去,哭哭啼啼回。”
“可不是,且他們是為了家宴而排練,我們只怕說了也沒用,還讨得一陣罵。”
“那我們就得這麽受着了?”那人沒好氣道:“我寧願不吃飯也要睡覺!”
花似雪正聽着,忽然有人叫她:“小花?你睡了麽?”
有人道:“小花只怕也沒睡着。”
花似雪本想閉着眼睛裝睡,奈何身旁的人已爬起身看她。
她只好道:“沒睡。”
那人懇求道:“小花,你能去給她們說說嗎?她們鐵定不敢再難為你的。”
裴公子英雄救美的事已傳了百八十遍。
有裴雲驚的庇佑,連絲竹院最嚣張的陳叮鈴見了她,也只能幹瞪眼,其餘人對她的态度更是微妙,友好中帶着一分羨慕。
花似雪搖頭:“我也沒有法子,她們不會聽我的。”
有人央求道:“說不定她們看在你的面子上,會小聲一些,只要能睡着覺,我寧願給你跪下了。”
“我也是。”
“我也一樣。”
十九道目光齊刷刷聚集在花似雪身上,那眼神又可憐,又委屈,想叫人不答應都不行。
花似雪忽然想起那日被陳叮鈴欺負時,她們中還有人去扶她,給她擦臉,她心軟了起來。
“好,我去試試。”
屋中爆出驚呼聲:
“小花,你簡直是活菩薩在世!”
“小花,你人真好!”
花似雪起身穿了鞋襪,正要離開時,忽有一人道:“且慢,我陪你去。”
說話的是一名白面皮、水杏眼的女孩兒,一雙大眼睛在燈光下閃着細碎的光。
她穿了鞋襪走到花似雪身邊,眨了眨眼:“她們人多勢衆,若你一人去,她們免不了會讓你難堪。”
她轉身對衆人道:“她們一條心,我們也要一條心,怎能讓小花一人去?不如咱們大家一起去,她們就算要欺負人,也得掂量掂量。”
這個女孩兒身上有一種天生的號召力。
她說話不緊不慢,吐字清晰而堅定,說話時直視對方的眼睛,眼裏沒有一絲退卻和閃躲。
絲竹院已靜下來。
琵琶聲、簫聲、笛聲、歌聲,歡笑聲已停止,院裏只剩下蟬鳴聲,草木簌簌聲。
兩撥人面對面站着。
陳叮鈴先站出來,額上已沁出細細的汗:“你們睡不着,和我們有什麽相幹?”
她有些怒意:“我們在為家宴辛苦排練,你們每日不過做做粗活,又不必動腦子,還喊上累了?真兒個不服氣,就去和家主說呗!”
花似雪道:“不能體諒一下麽?”
陳叮鈴冷笑:“不能體諒一下麽?”
對方态度強橫,花似雪也沒有法子,大家又不甘心就這樣回去,既然不能入睡,索性就這般僵持着。
人群裏不知誰嘲諷一句:“你們是為了家宴,還是為了自己?”
“莫把旁人都當傻子,誰不知道你們那點小九九!”
絲竹院的人怒了。
“你們這群賤婢,也配指點我們?”
“滾,滾出我們絲竹院!”
“否則我們就去告訴家主,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人一旦睡不好覺,就像兜裏沒錢,會讓人變得計較、刻薄。
若換做素日,浣紗院絕不敢與其硬碰硬,挨罵就挨了。
因着多日沒有好覺,肝火旺盛,又仗着人多膽子大,回罵道:
“喲喲,一口一個家主,說得自己好像已攀上了!”
“同為奴婢,還真當自己是上等人了!”
“某人之前欺負小花,現在怎麽不敢了?還不是因為我們小花有人罩着,某人沒有。”
争吵聲響徹院落,驚飛樹上夜鳥。
不知是誰先動手,只聽哎喲一聲慘叫,有人怒罵:“你敢打我?我跟你拼啦!”
先是兩個人撕扯起來,其他趕忙上去勸架,勸着,勸着,就打起來了。
你扯我的頭發,我撓你的手臂,一時間叫罵聲,慘呼聲不絕于耳。
知道絲竹院的李嬷嬷領着管家老範趕來時,絲竹院已混亂一片,一發不可收拾。
03
“打起來了?”
楚長冠眉頭擰起,臉上露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似乎是覺得又好笑,又好氣。
溫玉山立在桌前,沒有說話。
談正事時,他從來不說無關緊的話。
“怎麽打起來的?”
“絲竹院排練歌舞,影響了浣紗院的作息。”
他簡單而公正地将起因告訴楚長冠,并沒有傾向任何一方。
雖然他也不喜被人影響睡眠,但他絕不會在敘事時加入個人情感,以免影響楚長冠的判斷。
楚長冠陷入沉思,拇指和食指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
片刻後道:“誰讓她們晚上排練的?”
溫玉山道:“沒人。”
楚長冠一思索,就知其中內情,忽而笑道:“她們為了前途也是拼了。為了前途拼命固然沒錯,但排練也該是白日,哪裏有夜晚擾人的道理?絲竹院想來是被逼得急了,才找上門去。”
溫玉山道:“如何處理?”
楚長冠靠在椅子上,懶懶地道:“你沒主意?”
溫玉山道:“沒有。”
他不想有主意的時候,就沒有主意。在家主面前,他通常沒有主意,只是執行。
他一向分得清尊卑,分得清公私,從不逾矩。
楚長冠忽然沉下臉:“各罰一月例銀,将帶頭挑事的打十個板子,逐出府去。破壞規矩的人,必須受到懲罰!”
04
四十個人齊刷刷跪在院子裏。
“誰挑的頭?”
溫玉山的目光緩緩滑過每個人的臉頰。
她們的頭發被扯下大把,衣袖被撕破,露出手臂上滲血的抓痕,但她們的臉卻沒有一絲傷痕——她們之間雖有矛盾,卻有一種默契,絕不傷害對方的臉。
衆人低着頭,無人回答。
李嬷嬷乃絲竹院掌事,對浣紗院自然不待見,趁機辯解:“姑娘們排練得好好的,突然一群人就闖進來,指着姑娘們罵。”
絲竹院姑娘們點頭附和:“就是就是!”
替花似雪還錢的謝嬷嬷,乃浣紗院掌事。
她不愛說話,也不愛笑,素日板着臉,也不大有人敢接近她。
此時她也她站出來,面無表情看着浣紗院的女孩兒們:“是不是你們挑的頭?”
有人低低道:“姑姑,我們也有苦衷……”
她語氣嚴厲:“我只問是不是你們挑的頭?”
沉默,就是默認。
謝嬷嬷又道:“若無人承認,你們即刻收拾包袱,全都回家去!”
人群中傳來低低啜泣聲。
謝嬷嬷絲毫沒有憐惜之意,厲聲道:“敢做不敢認,也難怪人家敢欺負你們,速去收拾家私出府去!”
一人站起來:“是我!”
幾十道目光齊刷刷聚集她身上。
花似雪!
她走出人群,朝溫玉山,謝嬷嬷施一禮,道:“姑姑,我這就去收拾家私。”
謝嬷嬷眉頭一蹙:“等等。”
花似雪就等。
謝嬷嬷道:“壞了府裏規矩,你以為就是一走了之這麽簡單?”
“還要怎樣?”
“打十個板子,以示懲戒。”
衆人倒吸一口冷氣。
這時,人群中又有一人站起來:“還有我。”
是段小仙。
“還有我。”
是宋心兒。
兩人徑直來到花似雪身邊。
謝嬷嬷掃了三人一眼:“好,很好。”
她忽然轉身,在溫玉山身前跪下,雙手伏地:“還有老奴。”
衆人一驚。
“老奴身為浣紗院掌事,沒有管教好她們,該當和她們一起受罰!”
她年事已高,怎能禁得起板子?
花似雪、宋心兒、段小仙方忽有幾分愧疚。
就在方才,她們心裏還抱怨嬷嬷是個勢利眼,想來是因為得罪不起絲竹院,才主動請罰。
現在,她們三人眼裏都已露出感動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