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是不報
不是不報
01
這青衣少女一颦一笑雖妩媚,但若你看見她那雙又幹淨,又純澈,又明亮的眼神時,你就不會懷疑她是在故意勾引你了。
天然的媚中含着天然的純,這兩種氣質雜糅在一起,令她的美貌變成一種致命的武器。
何力只覺小腹一股熱流湧上。
若是能與這少女睡上一睡,就算要他現在去跳河,他也願意。
少女放下碗,微微一笑:“我來找你,是有一件苦惱的事。”
何力脫口道:“也許我能為姑娘效力?”
莫說是效力,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願意走一遭,只是需要些“報酬”。
少女微笑着:“你當真不認識我了?算起來,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
何力:“哦?”莫不是要以身相許?
少女道:“當初若不是你不殺我,我現在起碼已被‘沉寂’了。”
何力只覺腦袋轟地一聲,失聲道:“你是那窮小子?”
他頓時腸子都悔青了,若當初早知曉她是個貌美少女,他怎會只要錢?
花似雪忽然嘆了口氣:“今日我替大管家出來采買,我卻沒錢了,若是買不到,我會被罰的。”
何力道:“他沒給你錢?”
花似雪聳肩:“給了呀,可是我的錢不是被你搶了麽?”
何力驚訝:“我今天可沒搶你的錢!”
花似雪冷笑道:“你以前總共搶了我二兩多的銀子。”
何力道:“我今天又沒搶你的錢。”
花似雪道:“你若不還我的錢。”她伸手指着大街:“我立馬去大街上鬧一通,讓大家都知道你搶了楚府的錢。”
她慢悠悠道:“我現在已是楚府婢女,奉命出來采買所需,你竟然搶了我的錢,待我回去禀告給大管家,大管家再禀告給家主,在這麽美好的日子裏,若家主不好過,你的日子只怕也不好過啰!”
說完,她起身:“我已出門許久,只怕管家已等得不耐煩了,我得回去交差了。”
“等等!”何力毫不猶豫從懷裏掏出三張銀票遞給她,臉色有些發白:“給你三十兩,你打了我一頓,我也打了你一頓,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行不行?”
花似雪接過銀票,麻利揣進懷裏:“成交!”
她走出去幾步,忽有折回來,何力一臉戒備看着她:“難道還不夠?”
花似雪微微一笑,伸手端起他身前未動過的冰碗,善解人意地道:“你不愛喝的話,我就替你喝了。”
花似雪走後,鬓邊戴着大紅花的老太婆伸手要錢:“十六文錢。”
何力一驚:“昨天都還是七文錢,今天就漲價了?你這死老太婆想宰客?”
老太婆瞪着他:“昨天是不是中秋節?難道你不知道過年過節,食物總是要貴一些?”
何力數出十四個銅板丢給她,老太婆忽然張開雙手擋住他的去路,朝大街上歪了歪嘴,道:“你若不給,我就滾到那街上去鬧一鬧,說你欺負老太婆!”
何力被氣得說不出話:“你,你,你……”半天沒理出一句話。
老太婆道昂首挺胸:“我,我,我,我怎麽樣?”
何力摸出兩文錢甩給她,罵道:“看你沒幾年活頭的份上,這錢就當給你添棺材錢了。”
老太婆扶了扶鬓邊的花,像個小姑娘似的咯咯笑起來,對着他背影笑眯眯道:“這點錢還不夠買棺材哩,倒是夠給你買一塊裹屍布。”
琉璃湖畔,柳樹上挂的六角燈籠也已被擠扁了。
來來往往的船只堵在湖上,動彈不得,但卻絲毫不影響過節的歡快氛圍。
花似雪爬上一處不起眼的小爬山坡,背靠大樹坐着,将琉璃湖一派熱鬧光景盡收眼底,花紅柳綠,歡聲笑語,繁華猶如一夢。
她實在是一個很喜歡熱鬧的人。
就算不是她的熱鬧,她也喜歡。
她實在是太孤獨了,十二歲以後,她已學會将心事悶在心裏,因為沒有一個人能理解她。
有時她連自己也不理解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因何快樂,也不知因何煩悶,她的日子就像是一潭死水,看不到頭。
但是她卻并沒有察覺到孤獨,因為孤獨就是她的生活常态。
就好比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既沒有見過光明,便不會知自己生活在黑暗中。
她沒有朋友,也沒有玩伴,倘若別人對她友善些,已是她最開心得事。
在山上坐了一下午,她心情十分愉快,路過賣月餅的攤子時,她買了三個甜口月餅,一個鹹口月餅。
她向來只吃甜口,但也想嘗嘗鹹口是什麽樣的。她盡可能的去嘗試新鮮事物,發現好玩的事時,能開心好幾日。
02
夜。
月色皎皎。
一陣夜風拂過,大片大片的花海在月色下起伏如波浪,空氣中漂浮着濃郁的花香。
此時夜已深了,推杯換盞也倒了酒酣之時。
溫玉山沒有推杯換盞,所以也沒有酒酣。
公儀家主派人送來全貼,貼中言此月月底前來拜訪。大家看了都奇怪得很,公儀家主親自來訪,不消說,定是有要緊事相托,是何事暫且不說,待月底便知。
另一件令人疑惑的事,便是潛在公儀家的線人傳來消息,公儀家進來買了五六百只雞鴨養在一處僻靜的宅院中,也不曉得是要做什麽,而且公儀家主近來事務繁忙,聽說有時連飯食也在書房中用,此時親自上楚家拜訪,只怕不達目的不罷休了。
公儀昭身為家主,事物繁忙實在是正常不過。
家族與家族之間的關系,就好比諸侯國與諸侯國的關系,放任任何一個家族坐大,對其他家族來說都不是好事,最後不是被吞并就是逐漸衰落。
是以,每個家族都會在別的家族安插線人,當然,也會被別人在自家安插線人,若一個家族要做什麽事,別的家族也要跟着動起來,家族越大,責任越大,因為他們都知道一個道理——不發展,就會滅亡。
花園占地千畝,種滿不同的花。
無論春夏秋冬,花園裏總是開着五顏六色的鮮花,永遠那麽生機勃勃,置身其中,仿若置身于五彩雲霞間。
溫玉山處理完公事時,總喜歡來花園裏走一走,看一看。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也走得很穩。走路,對他來說是一種放松,看夕陽西下,看花海起伏,看倦鳥歸家,這時,他的疲倦一掃而空,腦袋反而靈活起來,很多事也已想到通。
所以,若你感到煩躁、疲憊時,不妨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也許會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明亮的月,懸在深藍色的空中。
小溪波光粼粼,仿若一條銀色玉帶。
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溪邊。
她仰頭看着月亮,手中卻拿着一個月餅,小口小口地啃着。
忽地,一片纖雲吹過,遮住了月,四周暗下來,似乎連搖曳生姿的花兒也失去光彩。
只聽那人兒用一種又俏皮,又搗蛋的語氣道:“月兒,月兒,難道連你也要留我一個人了麽?”
一陣風拂過,纖雲飄散,雪亮的月牙兒懸在空中,一顆明亮的星子伴在身旁。
那人兒咯咯笑起來:“我看了你這麽多年,你也看了我這麽多年,你總是舍不得我的。”
她小聲雖然很低,卻像是屋檐下的風鈴被風吹響,叮叮咚咚,溫柔而清脆,竟是那麽悅耳動聽。
無論是誰聽到這種溫柔清脆的笑聲,都一定會感到愉悅的。
溫玉山頓住腳步,既不說話,也不動。
他是個懂風趣的人,懂風趣的人,自然不會破壞這般美好的場景,若是身邊有紙筆,他一定會畫下來。
他沒有動,那人兒卻機敏得很,忽地轉過頭,看見他時,捏着月餅的手一抖,似被吓了跳。
溫玉山邁開步子時,那人兒已跳了起來,手中還捏着半塊月餅,吃也不是,藏也不是。
月光映亮他的臉,也映亮她的眸。
她眼光一閃:“原來是你。”
溫玉山微微一笑:“原來是你。”
這人正是那日下車來看他的那位公子。
她認得他,是一件正常的事,他也認得她,就不正常了。
只因那日她尚是男娃模樣,粗而濃密的雙眉,蠟黃粗糙的皮膚,耳洞也用脂粉遮住了,她敢肯定,絕沒有人看出她是個女娃,是以何力知道她真實性別時,吓了好幾天。
她垂下手,将月餅藏在袖中,擡眸看着眼前清俊又儒雅的男人,眼中浮起一點疑惑,一點試探:“你認得我?”
溫玉山點頭,坦誠道:“我第一次見姑娘,就認得了。”
這個“認得”不是說認得她的人,而是認得她的身份。
花似雪忽然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我的僞裝還是不大高明,下次得再謹慎一些!”
溫玉山耳力向來很好,聽見她自言自語,卻沒有作答。
一個人縱然能改變容顏,卻絕對改不了自身的氣質。“氣質”不是一朝一夕能練出來的,也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
他第一眼看見她時,确實沒有認出她是個女孩兒,但當她睜開眼時,她的一挑眉一轉眸,活脫脫是個女兒樣,但令他記住的卻是她眼中透出來的孤傲,像遠山白雪,又純,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