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沒錢的尴尬
沒錢的尴尬
01
長臉嬷嬷盯着她的臉看了好一會,轉頭吩咐侯在角落的青衣婢女:“去打一盆水來。”
婢女手腳麻利,很快打來一盆水。
是一盆水,不是半盆。
她端着盆,手腕青筋暴起,腳步雖慢了些,卻很穩,盆裏一滴水也沒灑出。
就算淨臉,洗手也只需半盆水,但嬷嬷讓她打一盆,她就打一盆,絕不多話,絕不偷懶,絕不出錯。
少女蹲下身,将黑發攏在右肩,纖纖玉手掬一捧水洗臉。
洗去臉上的熱汗與灰塵,她那張秀美的臉越發晶瑩白皙,宛如一塊通體潤白的羊脂玉。
她雙眉如新月,眼似水波明,雖未施粉黛,少了幾分豔麗,卻像一朵出水的芙蓉,秀麗可人。
長臉嬷嬷确認一遍:“你果真是女孩兒?”
花似雪點頭。
長臉嬷嬷這才上前,雙手在她身上摸了個透,語氣才緩和下來,問:“你會做什麽?”
花似雪脫口道:“我會吃苦。”
“府裏的人全都能吃苦。”
花似雪道:“我還會縫衣服。”
“會縫衣服不稀奇,不會縫衣服才稀奇。”
花似雪道:“我什麽都會。”
長臉嬷嬷眼光微動,略帶探究地看着她:“什麽都會?”
花似雪對上她的目光,語氣篤定:“有些我現在不會,但我會學,只要肯學,就沒有不會的東西。”
長臉嬷嬷嚴厲的眼神裏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下巴一點:“站回去。”
花似雪就回去。
巧兒臉色慘白,嘴唇已咬得發白,發絲在微微顫抖。
花似雪見她不對勁,低聲道:“巧兒,你怎麽了?”
巧兒忍無可忍,狠狠瞪她一眼:“騙子,莫要和我說話!”
這一聲震得旁人紛紛看過來,巧兒臉色忽又漲得通紅,跺了跺腳,兩條辮子也跟着抖了抖,轉身就跑。
大家都不懂她為何突然發怒,只有她自己知道。
無論誰發現自己喜歡的少年郎原是個女孩兒,都一定會失控的。
她跑到木門前,忽又折回來,攤出手板心,瞪着泛紅的眼眶:“還我兩文錢!”
花似雪有些窘迫:“巧兒,等我拿了工錢就立刻還你,好不好?”
巧兒道:“我就要現在!”
花似雪頓了頓,不明白她為何忽然變臉,但見她淚珠子在眼眶打轉,搖搖欲墜,忽然拉住她的手腕:“走,我現在就出去找活做,還給你。”
“慢着。”
方邁出一步,長臉嬷嬷叫住她,冷着臉道:“你們以為這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花似雪低了低頭:“對不起了,但我必須還她的錢。”
嬷嬷道:“我已看重你,但若你一走,便再無資格進楚府,你可知這是多少人所求?”
花似雪動容:“承蒙姑姑擡愛,就算不能進楚府,我今天也必須還她的錢。”
嬷嬷道:“你就沒想過向別人求助?”
花似雪一愣,旋即搖頭:“我自己的能做的事,不必向別人求助。”
說完這句話,嬷嬷已從腰帶裏掏出兩個銅板,青衣婢女恭敬接過,交予巧兒。
嬷嬷淡淡道了句:“小家子氣上不得臺面。”
巧兒臉色脹紅,抹一把眼淚,跑走了。
花似雪眼光微閃,看着長臉嬷嬷,行了一禮:“多謝姑姑,我一定盡快還你。”
楚家挑選婢女十分嚴格,身高低于四尺八寸,不要;臉上有疤,不要;長得醜,不要;沒有特長,不要;家人犯罪,不要。
單是身姿和樣貌,就已淘汰許多人。
是以這一組五十個人,若能有三四個人合格,已是這上千名少女中較為出衆的了。
02
花似雪住在西邊的浣紗院,院子裏有兩間屋子,一間屋子住二十人。
這一片共有十二座院落,白牆黑瓦錯落有致,石徑盤旋,綠樹成蔭,還有一條從高山上引流的小溪。
婢女們每日需要灑掃院落,修剪花草,浣洗衣物。
除此之外,她們還必須學會梳妝、調理容顏、熬粥做菜,事情雖瑣碎,倒也不累,至少沒有在大街上跳水擔糞累,花似雪已很滿意。
隔了兩座院子,就是絲竹院。
絲竹院與浣紗院就不同了,這個不同不是說名字不同,而是說人的身份不同,地位也就不同。
浣紗院裏住的皆是平民少女,做些灑掃洗衣的粗活,絲竹院住的皆是小老板的家的小姐。
小老板的意思就是,有一點點錢,卻又不是很有錢,剛好能在解決溫飽的同時騰出點錢來享受生活。
人總是不知足的。
這些小老板為了讓女兒過上更好的生活,也為了家裏前途,他們便将女兒送去學舞學歌,學文學詩,還需請從楚府退休的老嬷嬷教授一套規矩。
——走姿,坐姿,以及吃飯、說話,微笑,必須保證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做到最好看。
當今楚家家主楚長冠,好美人,好刀槍,好烈酒,堯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他如今已娶了四十八房姬妾,而這些姬妾,多是從絲竹院的歌姬舞姬飛上枝頭,一夜成了鳳凰,此後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因着這層關系,進入絲竹院的女孩兒們雖同為楚家婢女,實則身份要比浣紗院高一些,她們無需做雜事,每日唱曲、撫琴、跳舞,調理肌膚,保養容顏,除了每月二兩例銀外,家中送來的錢也足夠她們日常開支。
便連負責管理絲竹院的錢嬷嬷也對她們頗為恭敬,只因這四十個女孩兒中,保不準明日誰就飛上枝頭做鳳凰了,錢嬷嬷送走一批又一批女孩兒,其中得的好處頗為豐厚,是個人看人羨的活兒。
衆人初進楚府那日,便已将這府中的規矩摸了個透,各自結交了玩伴,此後也好有個照應。
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
一個人,不管在何時何地,都需要有一兩個朋友。一個有朋友的人,總比沒朋友的人多些快樂,少些煩惱。
花似雪卻一個朋友也沒有。
她一直都沒有朋友。
她一個人幹活,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發呆,她既不會主動去交朋友,也不會拒絕交朋友,不過她不喜歡八卦,也不喜歡說閑話,是以大家都覺得她很無趣,便不再與她親近了。
03
八月十五。
中秋。
楚府給下人們休一日的假,住在本地的婢女們、家丁們一早就高高興興回家探親了,在這團圓的日子裏,也有人自願留在府中做活,能額外得一筆豐厚的賞銀。
花似雪在這裏沒有家,也沒有家人,但她也像回家探親的人一樣,早早就出了門。
街上張燈結彩,人流如織。
堯城的人喜歡享樂,尤為注重節日,不管是大節日還是小節日,只要是讓人高興的節日,就是好節日。
是以每一個節日,街上都擠滿了各式各樣的人,街邊也擺起了各式各樣的攤,攤上賣着各式各樣的小吃和花燈,還有各式各樣的叫花子用各式各樣的法子去讨錢。
花似雪走在街上,看不同的人,聽不同的聲音,這熱鬧氣竟也令她興奮起來。
一路走來,有不少人盯着她看,眼中帶着羨慕和尊敬,感慨地對同伴道:“都說楚家人絕沒有醜人,竟連婢女都生得如此貌美!”
花似雪走過來,他們就側開身子讓路,似乎就連楚家的下人也比尋常百姓高貴些。
她身上穿的青裙子是府裏最低等下人穿的,如今在這街上看去,衣衫的面料竟然比大部分人都要華貴,精致。
此時她才發現,原來楚家竟然這麽有錢,面子這樣大!
她正暗自感慨,餘光一瞥,瞥見一個小攤子。
嚴格來說,還不算個攤子。
只不過是一個老太婆,架起一個火爐,爐上架着一片鐵網,鐵網上烤着豆幹,雞蛋,洋芋,鐵網邊角有一個凹槽,槽裏放着一個土瓷小碗,小碗裏盛着辣椒面。
老太婆手裏拿着一雙筷子,不停地翻着豆幹,雞蛋,洋芋。
一個人帶着獨眼罩的年輕人正在吃豆幹,他撕下一塊豆幹,蘸了蘸辣椒面,一口吃了,又拿了個雞蛋。
這年輕人正是何力。
“你好。”
一片陰影落在他的臉上。
何力擡頭,愣了一下。
無論是誰不經意間看見一個美若天仙的少女,都一定會愣住的。
何力盯着她明亮如星的眼,盯着她水滴般小巧的鼻,盯着她如玫瑰花般的唇,金色的眼光映在她的臉上,像一塊泛着光芒的美玉。
何力癡癡點了點頭:“你好。”
少女道:“你還認得我是誰麽?”
何力道:“以前不認得,現在認得了。”
少女道:“那我們算不算朋友?”
何力忙點頭:“算!我們以後都是朋友。”
少女微微一笑:“既然是朋友,那我們是不是可以一起喝一碗冰粉?”
她雖在笑,眼裏卻無絲毫笑意。
何力覺得她有些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索性不想,起身道:“我知道有一家冰粉好喝,姑娘請。”
河邊,柳樹下。
碗已在桌上,冰粉已在碗裏。
少女二話不說,喝了半碗冰粉,何力的眼神黏在她身上,似乎怎麽看都看不夠。
這少女一挑眉,一轉眸間有着天然的魅惑,一颦一笑都恰到好處。
何力忽然想起嬌滴滴的小甜棗,那小婊子想賺他銀子時,總會使勁渾身解數來勾引她,眼角眉梢又妖又嬈,但那種妖嬈卻像是殺豬匠殺豬的本事,積年累月才訓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