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和強盜講道理
和強盜講道理
01
這肉烤得極好,外焦裏嫩,入口即化,肉香彌漫齒尖,還帶着一點柴火味,竟然引起了他的食欲。
總瓢把子給他倒酒。
純紅色的野山葡萄酒,雖比不上西域葡萄酒,就像是吃慣了山珍海味的帝王忽然吃到農家小炒菜,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溫玉山吃了八塊肉,喝了小碗酒,便放下刀,掏出一方幹淨的手帕擦拭了嘴。
他一向愛幹淨,無法忍受髒和亂,是以他的屋子也像他的人一樣,總是幹幹淨淨,整整齊齊。
他一向能克制自己。吃飯只吃六分飽,喝酒只喝三分醺。
他吃飽了,總瓢把子和楚鳴玉還在吃。
與溫玉山相反,楚鳴玉并不是一個會克制自己的人,世上任何一個人,任何一件事都不能克制他。
他想做事就做,想吃飯就吃,想睡覺就睡,一切全憑心情。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溫玉山是來贖人的,不是來吃飯的。
但他這個人出奇地有耐心,他不多吃,但也不反對別人多吃。
天色朦胧,河面籠罩一層淡淡的,薄薄的晨霧。
總瓢把子和楚鳴玉已酒足飯飽,馬車上兩個巨大的黑色箱子已被搬下來。
箱子已打開,銀子在火光下閃閃發亮,整整齊齊地碼放在箱子裏。
除了溫玉山、楚鳴玉、總瓢把子外,所有人的眼睛都已亮了,好像狼看見肉,狗看見屎。
整整兩百兩銀子。
“多謝款待,現下天已色亮,我們該走了。”溫玉山朝總瓢把子作了一揖。
矮個子的黑衣人忽然跳出來,露出毒蛇般的眼神:“你們是楚家的人?”
楚鳴玉道:“你是不是聾子?”
矮個子冷冷看着他,沒說話。
楚鳴玉淡淡一笑:“看來真是個聾子。”
矮個子總算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楚鳴玉道:“既然不是聾子,那麽你沒聽到朱老大叫我楚公子?”頓了頓,他接着道:“楚國的楚,你知道怎麽寫吧?”
他對這個兇狠無禮的矮個子并無好感,說的話變有幾分揶揄的惡意。
矮個子并不理會他的嘲諷,冷笑道:“那麽你們還不能走。”
總瓢把子蹙了蹙眉:“二弟,你這是做什麽?”
矮個子問道:“我們寨子有多少人?”
總瓢把子不說話。
寨子裏的私事不足為外人道。
矮個子又道:“這點銀子夠分麽?我媳婦又要生了。”
總瓢把子還是不說話。
他知道,侯二弟雖然暴躁、沖動,為人狠戾,但對媳婦是再好也沒有了,他想多拿一些錢,給媳婦買一些補品。
寨子老少共有兩百一十三個人。
除了基本吃穿用度之外,還有各種瑣事都需要錢,最近又有許多無家可歸,身無分文的人加入強盜隊伍,他們兩百兩銀子雖然多,卻根本不夠用。
之前尋思着能得一點是一點,但見楚鳴玉和溫玉山性子好,又好說話,免不得生出寸進尺的心腸。
貪心和永遠是人類最大的缺點。
“不可能。”
楚鳴玉垂眸,看着侯老二,語氣淡了下來:“信上寫的就是兩百兩,莫非想反悔?”
侯老二也不喜歡楚鳴玉,他不喜歡楚鳴玉的原因,只是因為楚鳴玉不喜歡他。
侯老二道:“既然你有錢,多拿一點又何妨?”
楚鳴玉笑了:“你似乎很不待見有錢人。”
“有錢人向來不是什麽好東西。”
“是嗎?”楚鳴玉緩緩道:“我确實不是好東西,我寧願将銀子扔進茅坑,也不會多給你一分。”
“那我就只好讓你在這裏多住幾日了。”
“多住幾年都沒關系,我還是不會多給你一分。”
“那我就要你死。”
“就算我死也沒關系,也還是不會多給你一分。”
刀已出鞘。
侯老二用的是一把短刀,和他的人一樣,刀雖然短,卻很鋒利,很毒辣。
刀尖碰上脖子,脖子就會斷掉,刀尖勾上眼珠,眼珠就會碎掉。
楚鳴玉依然微笑,似乎侯老二手中拿的不是刀,而是一朵鮮花。
總瓢把子擋住侯老二的拔刀的手,安撫道:“莫沖動!”
總瓢把子是頭兒,但他卻非常尊敬人質,甚至将他們奉為上賓。
侯老二卻覺得這些人根本不值得尊敬,他們和高堂上那些狗官一樣,像一群臭蚊子扒在窮人的皮膚上吸血,他痛恨他們,若不是有總瓢把子攔着,他恨不得将他們全都殺光!
侯老二冷冷道:“頭兒,他們若不給錢,我就殺了他們,你也可以殺了我。”
總瓢把子看向溫玉山。
侯老二倔起來時,他也攔不住,況且侯老二手下也有一批聽命他的人,同樣偏執,同樣仇恨富人。
他們認為富人的錢都是從窮人身上壓榨得來的,而他們,就是被壓榨的那些人。
溫玉山溫文爾雅,待人有禮,瞧起來極好說話。
他此時卻搖了搖頭,嗓音溫和:“信上寫的是兩百兩,我已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帶來,再多一分是沒有的了。”
侯老二道:“把他們扣下,寫信讓他們的人來贖,若不來,就殺了。”
溫如玉和楚鳴玉異口同聲道:“那麽你就殺。”
這就是溫玉山的原則,也是楚家的原則。
與人為善,但絕不退讓。
如果你遇見一個油鹽不進,也不怕死的人,那是一件多麽無可奈何的事。
侯老二卻可以奈何,他會拿了他們的錢,再殺了他們,最後把他們的屍體丢進深山喂虎。
侯老二毒蛇般的眼裏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寧願死也不多拿一分錢,你們這些有錢人已經冷血吝啬到這種地步了?那就不難怪你們有錢了。”
溫玉山不說話。
他很愛惜自己的精力,和不必要的人說話就是浪費精力,楚鳴玉卻十分喜歡和看不慣的人較勁。
他說:“如果你當初要的是五百兩,我也會一分不少的交給你,可惜的是你只要了兩百兩,現在是多一分也沒有的。你或許還不知道楚家的性格。”
他稍稍嘆了口氣:“如果我為了茍且求生而向你服軟,那麽,我就不配當楚家的人,既然不配當楚家的人,他們又怎麽可能再拿錢來贖我們?”
這句話還沒說完,侯老二手中刀光忽一閃,寒光直逼溫玉山腰眼,總瓢把子正欲阻攔,已來不及。
侯老二的刀又快,又狠,又毒,死在他手下的練家子沒有一百也有九十九,溫玉山不會武,想躲也沒有機會了。
他并沒有躲,而且面不改色。
刀尖還是白的,白得發亮,溫玉山也還是活的,活得很好。
侯老二手腕一颠,刀尖就一抖,刀尖一抖,一塊通體碧綠的玉佩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落在他粗糙而幹裂的手掌中。
溫玉山平靜道:“這塊玉佩值一千兩。”
侯老二淡淡一笑:“你們不是有骨氣得很,不會再多給我一分?”
溫玉山道:“玉佩是你搶走的,并非我給你的,況且,這也不是現銀,我們還是沒有違背原則。”
侯老二覺得他們慫了,笑道:“沒有卵蛋的雜種,我搶的和你給的又有什麽分別?錢和玉佩都在我手裏,你們他娘的又能怎麽樣?”
溫玉山又不說話了。
他絲毫沒有因為被侮辱而動怒。
02
淡金色的陽光穿過樹縫,穿過半敞的镂空雕花車窗,映在熄滅的琉璃壁燈上,折射出夢幻的光彩。
此時太陽初升,林中空氣清新,涼風送來芬芳的花香味。
回來時也一樣被人蒙着眼。
矮個子将馬車停在開花的鐵樹下,撮唇發出一聲響亮的口哨,草木簌簌而動,很快又恢複平靜,矮個子施展輕功,一眨眼就消失在草木間,似鳥投林。
馬車在崎岖的山路上駛得平穩,絲毫感受不到晃動。
楚鳴玉從車座底下取出一瓶西域葡萄酒,又拿出兩個精致小巧的白玉杯,斟了兩杯。
紅色的葡萄酒盛在潔白的白玉杯中,紅的更紅,白的更白,十分好看。
他将一杯推給溫玉山,自己小啜一口,滿意地道:“好酒,好馬,好小方。”
溫玉山道:“和小方有什麽關系?”
楚鳴玉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你知道我為什麽現在才喝酒?”
溫玉山道:“因為你現在才想喝。”
“不不不。”
楚鳴玉輕輕晃了晃手腕:
“因為那黑衣侏儒趕車趕得不好,若我喝酒,酒就會灑到我的手上,小方趕車,我就算躺着喝也沒什麽關系,你說他是不是好小方?”
溫玉山點頭:“是好小方,只怕世上再難找得到像他這麽好的車夫了。”
楚鳴玉道:“這世上三百六十行,只要肯專心,肯苦練,也會成為專家了,專家總是比較能賺錢的。”
小方月銀一百二十兩。
他趕的車實在太舒服,太平穩,坐在車上就像睡在自家大床上一樣舒服,曾是大家族裏花重金聘請的車夫。
他大概是第一個靠趕車也能發家致富的車夫了。
今日是乞巧節,街上擠滿了人,連去大街對面的清心茶館喝杯茶也得擠一炷香的時間。
人擠人,馬車卻一路通行無阻。
衆人看見這樣華麗的馬車,生怕撞着碰着要賠錢,紛紛往兩邊擠,讓出一條路來,突然有個髒小子滾到車前來,但這不過是道小插曲,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