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戶人家的少爺
大戶人家的少爺
01
再細看衣上的紋樣和裁剪,就算是眼力再好的人,也絕對瞧不見衣上的針腳痕跡,整件袍子的設計簡單、幹淨卻精美,顯然是出自服裝界頂級大家“無縫天衣”竺天衣之手。
竺天衣和錦繡閣不一樣。
不一樣不是說一個是人,一個是物,而是說錦繡閣的布有錢就能買,而竺天衣親手縫制的天衣,天下難得。
她不高興時,就算你用一座城換她也不買賬,她高興時,就算你是一個滿身癞子,一名不文的乞丐,她也會送上她親手裁剪的衣服。
就算你你不要,她也會追着讓你要,遇上這麽一個人,你不想要都不行。
這就是她的一貫作風。
然而她已退隐多年,已很少有人再聽到她的消息。
這件精美袍子穿在青年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他身姿修長勻稱,高一分太過,少一分不及,胖一分太胖,瘦一分又太幹,一切都剛剛好。
他從車上下來時,數千道目光齊齊聚集在他的臉上,就像是臣民瞻仰他們的君主一樣。
楚家乃堯地大族,財富、勢力、人脈深不可測,楚家的家主正是當地“土皇帝”之一,而白袍青年則是“皇帝”身邊的謀士、宰相,左膀右臂。
家主發出會影響家族命運的重大決定時,通常需要與他商量。
他就是楚家的二公子。
但他卻不姓楚,姓溫。
城裏人親切地稱呼他為“溫二公子”。
花似雪閉眼,像個死人一樣躺在地上,腦袋歪向左邊。
忽然間,世界忽然寂靜,天地間好像只有她這麽一個人。
她睜開眼睛,黑得發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一圈,四周全是人,眼睛再滴溜溜一轉,“三角眼”和“沒耐心”已看不見了。
她忽然看見一張臉,一張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臉,這張臉就在眼前。
花似雪與他對視幾秒,忽然道:“你好。”
溫二公子道:“你好不好?”
花似雪已肘撐地坐起身來:“我很好。”
她站起身準備走,溫二公子又道:“只怕還有些不好。”
他的眼睛看向花似雪的膝頭。
褲子已破,可見膝蓋已被擦破,皮肉模糊,沁出絲絲血跡。
她低頭看一眼,淡淡道:“我很好。”
說完這句話,她已擠開擋路的人,消失在人海中。
02
七月初七。
寅時,夜色正濃。
馬車已駛進密林中,車輪碾過枯枝時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車檐下懸着兩盞六角燈籠,燈籠在夜風中微微搖晃,光影灑落在茂盛的花草上,好似夕陽西下,萬物朦胧時。
這是一輛檀木馬車,又像是一個小屋子,有門,有燈。
駕車的是個年輕的小夥子,雖然年紀不大,趕車的技術卻很熟練,他一人駕着兩匹訓練有素的黑馬,在這陡峭的山路上竟如船行水中般平穩,絲毫感受不到晃動。
車壁上的琉璃燈将車廂映得又明又亮。
車廂裏又寬敞,又雅致。
溫玉山坐柔軟的墊子上閉目養神,一張斯文白淨的臉在燈光下愈發俊雅,恬淡。
車廂角落放着兩個黑色大箱子,銀色的鎖泛着淡淡的光芒,宛如月色。
箱子下的車座凹陷,顯然分量不輕。
箱子裏究竟是什麽?這馬車又要到哪裏去?
馬車已停,停在一株三丈高的鐵樹下,樹枝和樹幹是黑紫色,樹葉與石榴葉頗為相似。
這株鐵樹已開出紫白色的花。
夜風拂過,花盞輕飄飄落在車頂上。
除了這輛馬車和兩個人外,再看不見半個人影。
林中傳來老鸹凄厲的慘叫聲。
小方環視周圍,對着車門道:“公子,沒有人。”
雕花門裏透出溫醇的聲音:“許是有些事耽擱了,我們不妨等一下。”
小方嘲諷道:“莫非又去搶人了?”
溫玉山耐心解釋:“做這一行的人不得不謹慎些,他們也許是怕我們帶其他人來,影響交易,所以先去查探了。”
小方道:“他們還真是善解人意。”
溫玉山道:“不僅善解人意,還很敬業。”
小方笑了:“這樣的土匪還真是少見。”
這句話剛說完,忽然有兩個黑影樹上落下。
黑影當然不是影子,而是人。
他們是傳統的黑衣打扮,戴着黑面罩。
黑衣服在刺客界十分流行,以至于現在大家看見在夜裏穿黑衣服的人,就知道他們一定是要去做壞事。
縱然曉得他們要去殺人放火,但也只得裝作沒看見,因為這和他們本沒有什麽關系,反正要殺的又不是自個兒,何必惹麻煩上身。
是以刺客們覺得好像暴露了,但又好像沒暴露,大家曾商量過換衣服的事,但最終考慮到換新衣服要花錢,于是作罷,從此過着掩耳盜鈴的生活。
小方看着這兩個人,只覺得他們夜行衣上明目張膽寫了四個大字:不,是,好,人。
其中一個較為強壯的黑衣人哈哈笑道:“娘的,當強盜這麽多年,第一次聽見人誇強盜好,誇得老子都想好好做人了。”
身形較單薄的那個恨恨道:“那還不如當狗。辛苦掙來的錢要養着朝廷底下那幫大老爺,還要讓他們騎在你頭上拉屎撒尿,還會把你的獨兒子拉到戰場上去送死!”
高個子點頭,贊同地道:“這樣說來,當狗确實比當人輕松些。”
說完,他從身上掏出兩塊黑布,交給小方:“回到車上去,把眼睛蒙上,跟老子走。”
小方道:“走?不是說好的了在這,要走到哪裏去?”
矮個子冷冷道:“要麽走要麽挨刀子。”
他的眼睛在燈光下看來就如同毒蛇的眼,狠毒而陰鸷。
車廂裏傳來溫玉山的聲音:“既然有人願意趕車,你不妨上來歇一會。”
小方聽了溫玉山的話,轉身上了車廂,嘀咕道:“一點道理都沒有。”
高個子強盜緊跟着上車,聞言,驚訝地看着小方,像看見一個人長出四只眼睛一般驚訝,他的語氣也很驚訝:“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小方已蒙上眼睛,冷笑道:“你是強盜。”
高個子又笑了:“我看你才是個強盜。”
小方不說話。
高個子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說你是強盜。”
小方道:“你為你是強盜,強盜一般都是不講道理的,你要硬說別人是強盜,別人也沒法子。”
高個子笑得更大聲了:“你既然知道我是個強盜,你跟強盜講道理,不是比強盜更強盜?”
小方說:“我不僅是個強盜,還是個瘋子。”
高個子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忽然想起小方蒙了眼,看不見,問道:“你為什麽是瘋子?”
小方說:“因為只有瘋子才會跟瘋子扯瘋子話。”
高個子指着自己:“你說我是個瘋子?”
小方不說話了。
溫玉山聽着兩人鬥嘴,不覺微微一笑,好像只是在看自家小仆人鬧嘴一般。
03
馬車已停。
停在青山下,綠水前。
小溪邊擺了一張圓形大桌,桌上擺着大碗,大碗裏乘着熱氣騰騰的食物。
二十八個人手裏燃着火把,呈扇形将桌子圍住。
有兩個人正在吃飯。
确切的說,是一個在吃,一個添菜。
添菜的是一個濃眉大眼,高大威猛的漢子。他光着膀子,手臂上鼓起的肌肉讓他看起來充滿力量。他的身高已接近九尺,這樣一個人,就算一挑五也絕不成問題。
吃菜的是一個衣衫華麗的年輕公子。
公子白皙俊美的臉上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傲意,壯漢給他添菜時,他絲毫沒有表示,只是吃,仿佛他天生就該被人服侍,仿佛別人天生就該服侍他。
他吃飯的動作慢而優雅,咀嚼時沒有發出一絲聲音,舉手投足間,透着一股世家子弟該有的良好教養。
離他們一箭之遠的地方,有個人蹲在大石頭堆成的火坑前,正翻着鐵網上烤得滋滋冒油的肉,一面烤,一面翻,一面灑上香辛料,香濃的烤肉味已将他胃裏的饞蟲鈎出來。
他卻一口都不能吃,因為這肉不是拷給他吃的。自己烤的肉,自己卻不能吃,豈非不是一件讓人笑掉大牙的事?
這不可笑。
世上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子,自己靠辛勤勞力得來的成果,到最後卻往往落入別人口中。
貴公子看見溫玉山,放下碗筷,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你來了。”
這副模樣,好像他才是那個綁架別人的強盜。
酒已在碗裏。
野山葡萄酒,大海碗。
烤得冒油的肉已盛在盤子中,這塊烤肉又香又大,幾乎占滿整個盤子。
盤子在溫玉山眼前。
楚鳴玉遞了一把光滑鋒利的匕首給他,卻對瓢把子說話:“這麽大塊的肉吃下去不怕被咽着?”
瓢把子,就是老大的意思。
這壯漢就是兩百一十三名強盜的老大。
瓢把子笑道:“若是咽得死,我早已死試幾百次了!”說完,他将一整塊肉放進嘴裏,油從嘴裏流出,他嚼了幾口就咽下去,又擡起大海碗,将碗裏的酒骨碌碌喝下。
“爽快!”楚鳴玉拍掌而笑:“這樣吃飯,看上去似乎比較有食欲。”
溫玉山則用小刀将肉切成小塊,用刀尖挑着肉,緩緩放進嘴裏,烤肉入口即化,滿嘴肉香,卻是比山珍海味更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