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頓好打
一頓好打
01
他對她的情意是假,說的話卻是真。
他現在想必也過得很好,至少比她好。
他那樣富有,那樣英俊,他有親密的朋友和他作伴,有強壯的護衛跟在身邊,他和她,生來就不是一路人。
她曾經還天真地幻想嫁給他做妻子。
娘現在又怎麽樣呢?知道她離開後肯定很傷心,也很擔心,有沒有打發人尋她呢?有沒有後悔對她說那樣傷人的話呢?
雖然那些話讓她很傷心,但她卻愛她,因為她是娘親。
她伸手抹了把淚,将籃子放回桌上,尋思着要賠人家多少錢。
轉日,她跨着籃子挨家挨戶道歉,賠錢,主人家看着她青紫的臉,接了錢,沒說什麽。
她們不是喜歡管閑事的人,只要彌補自了己的損失就已足夠。
處理好一切,她才回到小屋中,煮了個白雞蛋揉臉,松動的牙齒還是疼得要命,她的錢幾乎賠完了,剩下的要留着吃飯,沒有多餘的錢看大夫。
雖然衣物被撕爛了,但仍有有一些主顧會照顧她的生意,只不過會叮囑一句“小心點”,這照顧并非出自同情,而是因為她補衣物補得好,還會繡花,價錢又便宜。
就憑這三點,她照舊能靠縫補賺幾個錢來養活自己。
五月底時,一只眼又來找她拿錢。
他拎了一個油紙袋,裏面也不知裝了什麽吃的。
他安慰道:“上次是我太生氣了,你莫放在心上。我不是和你說過,官差不會管你死活的嗎?你為什麽還要去呢?唉!”
他又說:“這個月就不用交錢了,拿去看大夫吧。”
花似雪搖頭,悶聲悶氣道:“已經好了。”
一只眼見她低眉順眼的樣子,知道她吃到苦頭,怕了,遂接過錢,撥下幾個銅板放在桌上:“你一個人來這裏讨生活也不容易,我養家糊口也不容易,咱都互相理解一下,這點錢你留着用。”
花似雪溫順地點頭,送他出門。
油紙裏是一只油膩的烤雞腿,雞皮焦黃,雞肉鮮嫩,還灑了香辛料。
花似雪雖怨恨一只眼,卻不怨恨烤雞腿,她将這雞腿當做一只眼,連骨頭都嚼碎了。
02
一只眼住在麻衣巷第七戶人家。
這巷子既不肮髒,也不幹淨。
巷子裏的房子既不大,也不小。
這裏的人既不窮,也不富有。
他們雖吃不起山珍海味,卻也吃得起雞鴨魚肉,雖吃不起荔枝,卻也喝得起一碗冰粉。
和世上萬千人一樣,他們有溫柔的妻子,強壯的丈夫,可愛的孩子,他們過着平淡而美好的生活。
當然,住在這裏的也有光棍。
光棍分兩種,老光棍和小光棍。
一只眼沒有娶妻,沒有孩子,是個實打實的小光棍。
他的本名叫何力,本是堯城外何家村的人,父母去世後,獨自搬到城裏來住。
他是個天生的混混,不好好幹活,滿心滿眼想的都是掙快錢。
他賭過,搶過,偷過,卻把握得很好,能恰到好處的吓唬人而不傷害他們。
雖蹲過幾天監獄,挨過幾頓板子,依然我行我素,用他的話說:
“天生就是幹這行的命,改不了,只能等下輩子再好好做人了。”
他最大的苦惱就是衙門裏那些官差,愛管他的閑事。
他思考幾天,聯合其他街的“大哥”們,将自己“賺”來的錢送去打點關系,只要官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每個月就能得到豐厚的報酬。
每個人的靈魂都有價格,要想買下,就看你出不出得起價。
顯然,這些小官差的靈魂都足夠廉價。
何力的家簡陋卻幹淨。
小院子裏有一株櫻桃樹,一株梨樹,每年樹上長出櫻桃和梨子時,他吃不完,會便宜些賣給左鄰右舍,賺幾個銅板。
梨樹下有一張“×”字腿的小木桌,一張靠背椅,他閑暇在家時,會去張實在的小攤上買些鹵菜回來下酒。
自打有錢後,何力就很少在家了。
用他的話說:“有錢不出門,就像有尿不撒,憋着難受!”
他從花似雪處收了錢,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煙柳湖,上了一艘名為“紅袖添香”的畫舫,去報效他的老相好,一個名小甜棗的年輕姑娘。
何力叫她“嬌滴滴的小婊||子”,雖然小甜棗表示過不喜歡這個稱呼,何力卻依然這樣叫,甚至叫得更兇,他喜歡看她撅起小嘴的樣子。
不過,小甜棗看在他兜裏票子的分上,就随他叫了。
何力從不和情人過夜。
不和情人過夜并不是因為戀家,而是嬌滴滴的小甜棗雖然很嬌,很小,卻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精力比男人還旺盛,把他的鐵杵都要磨成繡花針了。
第一天撐着拐杖出來時,他簡直懷疑到底是誰嫖誰!
三更天,街上已沒有人,檐下的燈籠在風中微微晃動。
樹梢上懸着一彎胧黃的月牙。
何力滿臉春風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手裏抓着一把瓜子,磕一粒,吐一口。
他今夜吃了一頓豐富的晚飯,睡了一場痛快覺,只覺整個人簡直舒服得要上天了,這才是他該過的生活。
他一向對自己很滿意,對自己的生活也很滿意。因為這都是用他的聰明才智和武力喚來的。
皎潔的月光映亮青石地板,鞋底與地板摩擦,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巷子裏的人家幾乎已睡了,卻還有聲音傳來,好幾種不同的聲音。
嬰兒的哇哇啼哭聲,女人的嬌媚的□□聲,院子裏的汪汪狗叫聲,還有老頭老太太聊天的聲音,四種聲音在這寂靜的夜中聽得格外清晰。
何力走到家門口,從門口的花盆下掏出鑰匙,開門而入。
剛走進大門,他就看見一陣白霧迎面噴來,接着眼睛一陣劇痛,像被火燒了一般,他尚未反應過來,背後已重重挨上一棒,一個站腳不穩,人已向前倒在地上!
他張開嘴要大叫,一團又軟又臭的東西已塞進他嘴裏,他感覺自己像被套進一個麻袋裏,又似乎是被子,他來不及想,因為已有棍子如暴雨般砸在他身上,他已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一陣劇痛迫使他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他還在想嘴裏的東西是爛泥還是狗屎?怎麽會這麽臭?
03
屋內燃起燈,昏黃的燈光映出她一雙又明又亮的桃花眼,像被雨水洗刷過的星星。
一粒熱汗順着眉心淌下。
花似雪揭下黑面紗,臉上的汗水在燭光下顯得有幾分油膩。
桌上有盆水,她身上掬一把水沖洗臉頰,又迅速脫下身上的夜行衣,掀開被褥,平鋪在床板上。
盆裏的水尚溫熱,她脫下貼身衣物,用一塊幹淨帶我帕子擰了水,細細擦拭身體。
她的肌膚如玉般白膩光滑,一瀑長發像上好的緞子般烏黑柔亮,纖長的雙腿,平坦的小腹,飽滿的胸膛,成熟而豐滿。
萬花樓的姐姐們曾贊嘆過,她渾身上下哪一處都生得極其完美,要進宮去當個貴妃娘娘才不枉費這一副好皮囊。
見過她的人,都不得不承認,她确實是個很有魅力的女孩子。
她卻只感受到負擔。
美貌為她帶來的是別人惡意的侮辱,無恥的眼光和下流的調笑,有時,她多麽希望自己是一個人人避之不及的醜八怪。
她擦拭完身子,換上幹淨得短揭,吹滅燭光,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這床又小又硬,久睡會令人腰酸背疼,花似雪第一次覺得這床很舒服。
這個舒服不是說床真的舒服,而是她心裏舒服,睡着就舒服。
一個人心情愉快時,就算是睡在破廟的草堆裏,也會覺得像睡在雲朵上一般愉快。
夤夜。
屋外有風吹過,蟬鳴聲聲。
潔白而柔和的月色映在窗臺上,漫進屋子裏。
多麽寧靜而美好的夜晚!
她回想着自己的報複計劃——她跟蹤一只眼,找到他家地址,又花了七八天的時間調查一只眼的身份、愛好、作息時間,甚至連他出恭的時間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接着,她趁一只眼去潇灑的時間,順着他家後院的牆翻進來。
窗戶并沒有上鎖。
她從窗戶裏竄進去,将他的被子抱出來,又在角落找到一塊又臭又破的擦腳布,去茅廁旁邊包了一攤沾了屎臭的爛泥。
她在門裏等了一個時辰,心裏既興奮又恐懼,當木門“呀”的一聲打開時,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灑出袋子裏的石灰,趁一只眼沒反應過來時給他一棒子,用被子蒙住一陣好打。
那一瞬間,她将這幾年的怨恨和屈辱都發洩在一只眼身上,直到聽到他骨頭碎裂的聲音才作罷,她篤定,一只眼只怕兩三個月下不了榻。
離開麻衣巷後,為保險起見,她往東邊跑,跑進梧桐巷,巷子後是一片交錯的小路,她已跑過好幾遍,就算閉着眼睛也能跑回家。
她一口氣跑回家中,
她第一次發現,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原來竟是一件如此痛快的事!
天微微亮時,她才沉沉睡去。
她只睡了兩個時辰,精神卻很好,去取要縫補的衣物時,一個婦人調笑打趣他是不是要娶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