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裴雲驚的教誨
裴雲驚的教誨
01
花似雪忽然大喊一聲:“眼哥,等一等!”
一只眼頓住腳步,慢悠悠轉過身:“怎麽?”
花似雪投去求救的目光,忙道:“我考慮好了,願意交保護費,現在就交!”
兩個小流氓惡狠狠地看着她,攥住她的衣服,掄起拳頭,想在一只眼走進來之前揍她幾拳出氣。
他們的拳頭還未落下,一只眼的拳頭已經抵在死魚眼的下颌上,卻沒有動手。
他微微一笑:“別用下巴思考人生。”
小流氓似乎對他頗有幾分畏懼,松開花似雪的衣襟,臨走時狠狠剜她一眼,露出一種“你等着”的眼神。
兩個小流氓走後,花似雪将一串錢遞給他,一只眼毫不客氣伸手接下,就像帝王接受臣子朝貢一般。
他觀察花似雪的表情,發現她并沒有露出怨恨的神情,拍拍她的肩,笑道:“以後你有人敢欺負你,你來找我。”
花似雪垂眸,點點頭。
“你也累了一天了,去吃點東西?”
花似雪搖頭:“我不餓。”
這家夥肯定又想吃完了溜走,讓她給錢,她絕不上當!
她還是上當了。
這個上當并不是上一只眼混吃混喝的當,而是他和那兩個小流氓的當。
她泡在熱桶裏時才想清楚。
那兩個小流氓是不是和一只眼一夥的?就為了騙她交保護費,做了一場戲給她看?一只眼又為何來得這麽巧?
一切都是猜測。
不過她敢确定的是,若是她不交保護費,那兩個小流氓是真的會搶她的錢,剝她的衣服。
她孤身一人在這裏生活,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自己又沒有本事,怎麽鬥得過這些該死的小流氓?
此刻,花似雪終于知道一只眼确實活得很快活。
一個游手好閑的小混混,靠蠻力、威脅索取別人的錢財而活着,況且光是勒索她,一個月就能得五百個銅板了,一只眼肯定不止在她一個人身上吸血,加上其他人的保護費,收入可觀。
憑什麽要把自己辛苦賺來的錢交給別人?
花似雪很憤怒。
這憤怒不僅是對一只眼,還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
02
清晨。
太陽初升。
淡金色的陽光穿過薄而白的晨霧,映在長滿苔藓的牆根處,一只瘦小的灰耗子從牆角竄過。
這條巷子很髒,也很熱鬧。
一個老太婆坐在自家門口拔旱煙,大着肚子的小媳婦正在晾衣服,流鼻涕的小孩蹲在牆根處大便,兩條野狗看了,過來搶屎吃。
路邊被污水沖出一條陰溝,渾濁的污水散發出惡臭味。
花似雪就住在這裏。
她租的是一間小土屋,沒有院子,一推門就是髒兮兮的巷子。屋子很小,甚至沒有竈臺,屋中只有一張榻,一張陳舊木桌,一張小杌子。
土牆壁上坑坑窪窪,牆上有一大片蜘蛛網,毫無美感可言。
一分錢一分貨,這屋子一個月還不到一兩銀子,花似雪的負擔可謂減輕不少。
鳳仙胡同的小娘子家近日并沒有活要做,花似雪只得去大街上給人挑水、搬東西,也去收一些衣物縫補,她在萬花樓時女工學得甚好,縫補的手藝也不差。
她縫補好的衣服,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是補過的,她還能根據主人的喜好和要求,在衣角上繡一朵花,或一只蝴蝶,兩個月後,她竟然已能靠縫補的活賺不少錢,養活自己,甚至還有多餘的錢。
日子好,心情就好。
但偏偏有人不讓她好過,
一只眼對他的情況了如指掌,甚至連她每個月賺多少錢都清清楚楚,最近他又以城裏頻繁發生打架鬥毆,需要加強保護為由,多收了她十幾個錢。
花似雪愈發對他不滿,卻不敢不從,一只眼每次将錢揣進兜裏時,都拍拍她的肩,贊賞道:“小兄弟不錯,好好幹,有事去麻衣巷找眼哥。”
花似雪心想:除了你,沒人找事!
無論是誰,每個月要将自己辛苦賺來的錢白白交一半給另一個人,心裏都一定會不滿的。
花似雪想了許多擺脫一只眼的辦法。
她想搬到隔壁海棠街去住,一打聽,原來每條街上都有這麽一個“大哥”,他們手下管着一堆游手好閑的小流氓,若是誰不交保護費,沒有大哥管着,那群小流氓就會出面威脅。
找事的是他們,管事是的也是他們。
“衙門真的不管乞丐和外地人麽?”花似雪問。
小乞丐搖頭:“官爺除了乞丐不管,什麽人都管。那些該死的家夥也被告過好些次了,也被官爺逼着把錢還給人家。有些新來的骨頭硬的人寧願死,也不願意把錢給他們,他們也沒轍,欺負的就是你這種好欺負的。”
花似雪聽了,來到衙門前溜達。
衙門前一派清淨,門外守着兩名帶刀侍衛,他們站得筆直,一動不動,就算有蒼蠅飛到鼻子上,他們也絕不會用手摸一摸。
從他們的動作,神情來看,他們又威武,又雄壯,就算天塌下來也能頂回去,但他們現在卻在想着:下衙後約上朋友去喝花酒,找找小姑娘,盤算着怎麽從媳婦那裏多拿點錢。
花似雪在石階下徘徊,正猶豫是否要進去,門裏頭倒走出來一個身形高大,面目硬朗男人。
他看見這小夥子一副猶豫的模樣,大步走到她身前,垂頭看她:“有什麽事?”
“我,我要報官。”花似雪鼓起勇氣說出來。
男人笑了,笑得粗犷,笑得不拘小節:“你來衙門前不是來報官,莫非是來吃酒的?”笑完後,他又道:“你告誰?”
花似雪小心翼翼看着他:“朱雀街的一只眼,他勒索我要錢。”
男人蹙眉:“一只眼?是不是別人叫眼哥的那個小流氓?”
花似雪點頭:“對,就是他!”
男人罵了一句:“打了那麽多次板子,瞎眼小雜碎還是他娘的狗改不了吃屎,這到底是誰的地盤?”
他啐了一口,粗糙的大掌拍拍花似雪的肩:“你回家等着,下午我就要那小雜碎親自上門還錢,道歉,以後他再敢勒索你,我就要他的命!”
末了,又問:“他曉得你住哪吧?”
花似雪點頭:“曉得。”
“你且回家等着。”
花似雪一聽,連連對官差道謝,回家的路上心情無比愉悅,就連看見巷子裏的死老鼠,也不覺得臭了。
她提着兜子,挨家挨戶去收需要縫補的衣物,主顧們和她交談,對她微笑,再也沒人拿她的出身取笑她,辱罵她。這就是她想要的體面生活。
她在屋中補了一下午的衣物,到得日薄西山時,她将針線放回籃子裏,打開門往巷口看,官爺說下午一只眼就會來還錢了,她再也不必受壓迫了。
然後,她就看見人來了。
一只眼低着頭,從巷口走進來,身邊沒有官兵。
他看起來滿臉失落,看向她的眼神含着輕微的冷意。
他冷冰冰道:“我來還你錢。”
他從懷中掏出幾張銀票,遞給花似雪,嘲諷道:“還知道去告官了啊。”
花似雪沒有說話,伸手去接銀票——這是她這幾個月統共被他勒索的錢。
指尖還未觸碰到銀票,她先聽見一聲悶響,旋即臉上襲來一絲尖銳又劇烈的疼痛,血腥味在口腔裏蔓延開來。
她人直挺挺躺在地上,腦袋一麻,一瞬間竟不知發生什麽事。
一只眼砰地将門關上,走到她身邊,一腳踩上她的肚子,一手揪着她的衣領,露出一種嘲諷又邪惡的微笑:
“我不是告訴過你,官老爺不會管你們這些外地人乞丐的事?”
他嘆息地搖頭:“我們本來合作的好好的,你交錢,我保護你,你卻偏要違反規矩去報官,背叛你的好朋友我。背叛的行為必須受到懲罰,我該怎麽懲罰你呢?”
他用又髒又硬的鞋底使勁碾她的肚子,一只手揪住她的衣襟,啪啪扇了她兩個耳光,一個正手,一個反手,花似雪只覺得腦袋一麻,耳朵發出一絲尖銳的嗡嗡聲響,一只眼的咒罵聲仿佛遠在天邊。
03
她的腦袋陷入空白。
她盯着屋頂,一滴溫熱的眼淚從眼角滾落。
她第一次感到憤怒,第一次感到悲傷,第一次對這個世界生出冰冷的恨意,也第一次認真地思考一件事:
男人和女人活在同一個世上,世界并不會因為我是女孩兒就對我多一分仁慈。為什麽人們要求女孩兒溫柔、矜持、賢淑呢?為什麽女孩兒不能像男人一樣為自己争取,為自己戰鬥呢?
就算是女孩兒,也會遇到困難,陷入絕境,縱然如此,也必須學着撐起瘦弱的身軀,勇敢地反抗世界強加的不公。
日沉西山。
屋外暮色四合,小屋沒有點燈,一片幽暗。
一只眼已經走了。
花似雪以手肘撐地,從地上坐起來。
她扭頭,吐出一口含着鮮血的口水。口腔裏仍有血腥味,一顆板牙已開始松動,扯着筋的疼。她的兩邊臉已腫起來,分別映着五個手指印,肚子被踢了一腳,隐隐有些疼。
她跪在地上,将被撕爛的衣物一件件撿起,放進籃子裏,因屋內光線昏暗,手指不小心被散落在地上的針刺破,一絲痛意轉瞬即逝,冒出一滴鮮血。
這一瞬間,她猛然想起裴雲驚的話:
“莫要讓別人有欺負你的想法。念頭一冒出,就必須斬斷。你後退一步,他們便會像餓狼一樣撲上來撕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