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混吃混喝
混吃混喝
01
炎熱的夏季,天地悶得像一個大蒸籠,蒸得人汗水直冒,熱汗把衣衫後背上,教人難受無比。
若有這樣一碗清甜甘美的冰粉喝下,整個人都舒服了。
關鍵是便宜。
他們雖不能如富貴人家一樣躲在涼快的大屋子裏避暑,吃着泡在冰碗裏的新鮮荔枝,但他們至少還吃得起一碗冰粉。
冰粉已在小方桌上。
花似雪額頭冒出細密的汗水,對面一只眼已經稀裏嘩啦喝起來。他似乎是真的很渴,一口就喝掉一大半,碗底還有些綠豆沙。
花似雪雖然也很渴,但她沒有喝。
她不動聲色打量着眼前面目猙獰的年輕人,試着猜測他的意圖。
一只眼說:“你可以和他們一樣,叫我眼哥。”
花似雪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卻将膽怯隐藏得很好。
“他們?”
“他們,就是指這條街上的乞丐,還有蹲在牆邊找活做的人。”
花似雪承認,自己正是外地人來謀生的人。
一只眼露出一個溫善的笑:“你來這裏多少天了?”
花似雪回想一下,搖頭:“十來天了。”
一只眼笑道:“今天正好是第十天。”
一股令人膽寒的恐懼湧上心頭。
一只眼又問:“找到活沒有?”
“做些挑水劈柴的粗活。”
一只眼給出準确答案:“ 你給鳳仙胡同第七戶人家的小娘子幹些挑過糞,擔過水,劈過柴,她會給你塞一些吃的。”
他說得很正确,也很篤定。
花似雪只覺後背一片發涼。
一只眼說的這些話已證明從她到這裏的第一天,他就已注意到她,并且跟蹤她,監視她。
一個孤身女孩子初到陌生城市,卻被一個素未相識,素未謀面的陌生男子監視、踩點,無論是誰,都一定會感到恐懼。
腦海裏猛然蹦出娘說的話:“一個女孩兒孤身出門,是會被欺負的。”
一只眼說話時很溫和,笑起來也并無惡意,花似雪卻愈發覺得害怕。
她強壓下心中恐懼,佯做冷靜地樣子,問:
“你找我有什麽事,不妨直說。”
一只眼笑:“眼哥我就喜歡你這樣爽快的小夥子。”
頓了頓,接着道:
“朱雀街歸我保護,你不知道,讨飯的也分幫派,有時會為了搶地盤而大打出手,這些都需要我是調解。來讨生活的外地人,有些住不起客棧,也租不起房子,會因占了乞兒的地盤而打架,這也需要眼哥去調解。”
花似雪聽着,心裏隐隐猜到他要做什麽,卻不說。
她曉得一只眼說這些話只是為了鋪墊接下來最終要的話,她不想聽廢話,只想知道他真正的需求。
一只眼終于進入正題,臉上依舊帶着笑,卻多了幾分嚴肅,這樣能讓他看起來嚴肅點,向對方表明說的是一件正經事。
“總之,你是新來的,這條街上小混混又很多,為了你的安全,你需要交給我一點點錢當做你的保護費,若有人欺負你,我會出面替你主持公道。”
花似雪問了一句她不該問的話:
“你是衙役麽?”
眼哥的臉冷了一瞬,旋即淡淡道:“衙役只保護本地人,哪管乞丐和你們這些外地人的死活?而我會。”
“你有不交的權利,如果被小流氓欺負了,我可不會向你提供保護。”
他現在已變得非常嚴肅,非常正經。
花似雪承認他說的對的,因為前天傍晚她回客棧時,就看見一堆人在巷子裏打架,用最下流的話罵着對方,似乎是因為搶了對方的主顧,害人家賺不到錢。
她很害怕,繞開走了。
“要多少錢?是交一次就可以,還是每個月都要交?”
一只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道:
“我記得你是做十五天得一吊錢。”他微笑:“你一個月只需要交給我五成就行。”
五成就是五百個銅板,她工錢的一半。
這就意味着,她的生活要更拮據了。
“四成。”她說:“你知道堯州吃飯住宿都很貴,若是交五成,我吃了飯就沒錢了,要被店家趕出來。”
一只眼說:“你怎麽這麽笨?住客棧這麽貴,為什麽不去租宅子來住,好歹也算個家。”
“租宅子要多少錢?”
一只眼靠着竹椅上,一副悠閑模樣:
“看地段和宅子大小啰,不過你又沒老婆,租一個小土屋就得了,一個月頂多一兩銀子,住客棧要他媽花多少冤枉錢?”
花似雪還是不甘心将自己辛苦掙來的錢交給一個陌生人,萬一是騙子呢?萬一打架的那些人是個人恩怨呢?她只要不去惹事,誰會來找她麻煩?
她說:“我想想吧。”
一只眼的冰粉已喝完了,看着花似雪身前未動過的冰碗,伸手端過去:“不喝就浪費了,我替你喝了。”
他稀裏嘩啦将冰粉喝完,起身時才道:“好吧,讓你想想,我先走了。”
他走了後花似雪才反應過來,他一個人喝了兩碗冰粉,還沒給錢!
如果一個人用別人的錢讓自己活得有滋有味,那麽,他一定是個招人恨的人。
花似雪現在就很恨他。
冰粉一碗七個銅板,兩碗就是十四個銅板,她一碗都沒喝着。
她劈了一天的柴,手心都已磨出水泡,脖子上還蒙着一層濕黏黏的汗,嘴裏又幹又渴,她很後悔,剛才應該先喝一口,白便宜了一只眼!
雖然有些心疼錢,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至少她知道租房子比住客棧劃算。
住客棧兩天花二兩銀子,她吃的是最便宜的食物,那些食物端上來卻比本身的價更貴,想來是把人力費也算了進去。
她打算租一戶屋子,不需要要多大,能容身就已足夠。
她第一次感受到,原來外頭也不好混。
但她卻不後悔,因為這裏再也沒有人叫她“小爛貨”,也沒有人對着她做下流的動作。
02
她昨日剛婉拒一只眼,今兒下工時便被人尋麻煩。
是兩個年輕的小流氓。
他們的手段也和他們一樣年輕,簡單而粗暴。
他們在她下工的路上等着她,她剛走出鳳仙胡同,就被一只手蒙住嘴,一雙手抱住腿,用最快的速度将她擡進一條逼仄的小巷裏。
準确來說,只是一條狹窄的死路,兩側是又高又厚的磚牆,磚牆擋住陽光,隔壁人家時常從二樓倒一些廢水下來,巷子裏又濕又朝,空氣中浮着一股令人作嘔的馊味。
小流氓将她抵在路盡頭,一雙死魚眼裏故意露出痞氣又兇惡的眼神,說話也像手段一樣簡單粗暴,他只說了兩個字:“拿錢!”
花似雪不相信他們敢傷人,壓下內心的恐懼,鎮定地與小流氓對視,說了一句她自以為很勇敢地話:
“不拿會怎麽樣?”
雖是疑問,她卻沒有露出疑問的語氣,話語恰到好處的淡漠,以此掩飾內心的忐忑。
小流氓伸出粗糙的手在她臉上輕輕地拍了拍,露出一個自以為狷狂邪魅的笑:
“放心,我們不會打人,只不過是剝了你的衣服褲子,讓你沒法回家,丢臉罷了。”
他們雖然喜歡幹欺負人的勾當,卻也很少傷人,以免留下證據,被受害人告上衙門,少不得挨幾頓板子。
他們只不過是脫人的衣服,扒人的褲子,讓他丢點臉罷了。大多數人是寧願吃些虧也不願丢臉的。
死魚眼身旁的小流氓顯然耐心不好,催促道:“跟他廢話做什麽?還不動手?”
死魚眼似乎真要給她露一手,他們一人捂住她的嘴,一人鉗着她的雙手,就要去搜她的身,花似雪慌了,若他們摸到她是女兒身,指不定怎麽對付她。
她一向對這種事有着深深的恐懼,恐懼到發抖。
她掙紮,發出含糊地聲音:“我給你們,我給你們!”
死魚眼才住手,示意同伴松開她的手,冷笑一聲:“拿來吧。”
之前裝出來的鎮定開始動搖,她強忍着手抖從懷裏逃出一吊錢,這是她今日才領得的工錢,若是被搶走,她十五日的辛勞全都白費了。
她開始恨了。
恨這些人,也恨自己為什麽是女兒身。
如果她是男孩兒,他不必怕他們脫他的衣服,扒她的褲子,他甚至可以和他們打一架,就算受傷也無所謂。但她知道男人會對女人做什麽,她害怕極了。
沒有耐心的小流氓劈手從她手中奪過錢,在掌中掂了掂,笑了笑,正要說話,忽聽見一道冷酷的聲音。
“你們在做什麽?”
三個人齊齊朝外面看去,一個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巷口,戴着半截銀面,正是一只眼。
兩個小流氓看見他,先是一愣,旋即蹙了蹙眉:“這新來的小子也是你保護的人?”
一只眼說:“我沒看清楚。”
沒耐心小流氓揪着花似雪的衣襟,将她往前一提,右手将她的臉掰過去,道:“看清楚了沒?”
一只眼往前伸脖子,看了一眼,道:“她還在考慮。”說完轉身欲走。
小流氓松了口氣,嘀咕道:“還好我們手腳快,這小子還沒交保護費,不然我兩個到嘴的鴨子就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