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叛逆期到了
叛逆期到了
若是換做往日,兩名少年對她說幾句下流話,憑空做幾個下流動作就罷了,今兒不知怎的,他們卻忽然追上來,堵住她的去路,眼光在她臉上、身上來回搜刮。
“這小爛貨最喜歡裝良家女人。”
“小爛貨,大爺叫你,你沒聽到?”
花似雪攥緊拳頭,又見周圍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路過,恐與他們吵起來引得路人圍觀,遂轉過身子,原路返回,不曾想那兩個小流氓又追上來。
其中一名伸手拉她衣袖,另一名從懷裏掏出一吊錢,在她眼前晃晃:
“如果你讓我親一親小嘴,我每天都給你一串銀錢,如何?”
揪住她衣袖那個也道:“我也給你,你也讓我親親。”
一股巨大的羞恥感如洪水般卷來,指甲陷進掌心裏,她的臉紅得似要滴血。
她不準備與他們起沖突,想甩開衣袖跑開,那少年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在光天化日下與她拉扯。
有幾個路人側目而望,卻并沒有上前解難的意思,花似雪急了,使力掙紮。
這時,只聽嗷一聲慘叫,兩顆小石子滾在地上,跳了一跳。
兩個小流氓捂着鼻子喊疼,鮮紅的血從手縫中溢出。
“向她道歉。”
“道你娘!”
“你再說一遍,道誰的娘?”語氣冷淡。
小流氓張開手指,看見裴雲驚那張漂亮得像女孩兒的臉,再看看他身後像強壯得像野獸的護衛,忙跪在地上,連連道歉:
“道我的娘,道我的娘!是我倆狗眼不識裴小公子,還望裴小公子放一馬!”
裴雲驚冷冷道:“扇自己三個刮子,再向這位姑娘道歉。”
兩個小流氓一邊啪啪扇自己的耳光,一邊道歉:
“使我們吃了狗膽子冒犯了姑娘,我們錯了,還望姑娘原諒我們!”
周圍已有三三兩兩圍觀的人,正竊竊私語,還有數道不善的目光聚集在花似雪身上,自然是傾心裴小公子的女孩兒。
花似雪垂着眸子,生怕別人認出她來,用輕蔑目光和不善語言對她進行侮辱。
她急急轉身欲走,身後傳來少年清冽的聲音:
“不必在意他們說的話,他們算什麽東西。”
花似雪道聲謝,匆匆走了。
這便是她和裴雲驚的初遇。
她甚至沒看到他生得什麽模樣,只瞧見他繡有祥雲紋的袍角和一雙幹淨得沒有半點泥星的白色雲靴。
第二次遇到他,是在她替娘買桃花糕回來的路上。
彼時是傍晚。
她在拐角處遇見兩個醉酒歸家的閑漢,他們盯着她,喊她,追上她,色眯眯打量着她的身子,她想跑,卻被堵住路。
那兩人都是中年男人,比小流氓更大膽,竟然堵住她的嘴,要強行将她拉進小巷子裏。
又是裴雲驚及時救了她。
他像守護神一般悄然出現在她身旁。
他嫌惡地看着兩名滿身酒氣的醉漢,微揚下颌,身後兩名護衛便将醉漢拖進小巷子裏,骨頭碎裂的聲音傳到巷口,那兩人竟然沒發出慘叫聲。
裴雲驚看着她,溫和又鄭重地對她說:
“莫要讓別人有欺負你的想法。念頭一冒出,就必須斬斷。你後退一步,他們便會像餓狼一樣撲上來撕咬你。”
兩次見面,他就教了她兩個道理。
第一個道理:不必在意別人說什麽話,別人算什麽東西。
第二個道理:莫要讓別人有欺負你的想法。念頭一冒出,就必須斬斷。
認識裴雲驚後,她獨自走在街上時,再也沒有人敢對她說下流話,但卻又冒出一些女孩兒,看見她時會與同伴對她指指點點。
花似雪不在乎。
裴小公子對她的溫柔,足以擋住外界一切惡意。
花似雪不曾習過武,是以她不知世上有一種武器叫做“溫柔刀”。
這種刀又薄又窄,輕得像片雪花,卻鋒利無比,當它插進你心髒時,就像雪落下,當它抽出來時,看着胸前淋漓的鮮血,你才會猛然感到一絲尖銳的,劇烈的痛。
你有沒有被喜歡的人傷害過?有沒有在滿心歡喜的時候被潑冷水?有沒有在捧出真心時卻像垃圾一樣被人踐踏?
倘若你有,那麽你也能感受到這種痛。倘若沒有,那麽希望你永遠也不必經歷這種痛。
叩,叩,叩。
敲門聲拉回她的飄遠的思緒,夢蝶的聲音從門外透進來。
“姑娘,我進來啦。”
花似雪忙擡手抹了把淚,匆忙轉進屏風後。
門扉“呀”一聲開了,夢蝶将托盤置在桌上,瞧見三只在桌上打滾的小貓,雙手撐在膝上,頭頂冒出一串粉色的愛心:
“好機靈的小不點,是姑娘在街上撿回來的嗎?”
她家姑娘最喜歡在街上撿小動物。
“嗯。”花似雪低低應聲。
夢蝶轉過身,看着六扇開合山水屏風發呆,她總覺得姑娘今日有些奇怪。
“姑娘,夢蝶幫你搓背吧。”說着往屏風走去。
“不用,我自個兒洗。”頓了頓,她接着道:“我今兒有些累,想早些歇下,你也回去歇着吧。”
夢蝶還想說什麽,聽她催促道:“快去!”
夢蝶只得走。
走到門外時,她聽見一聲極其短促的哽咽聲,她心下一沉,更加确定姑娘心中有事,瞧她的模樣,不是好事。
浴桶中熱氣氤氲。
花似雪解下衣衫,光滑纖細的腿沒入水中,一陣暖意頓時從腳底騰來,她背靠浴桶,只露出潔白的雙肩,黑發貼在精致的鎖骨上,白的更白,黑的更黑。
她迷迷糊糊在熱水中泡了會,迷迷糊糊換上折放在托盤裏幹淨柔軟的中衣,迷迷糊糊走出浴桶,迷迷糊糊上了榻。
一襲黑如緞子的頭發半濕着。
她放下挂在銀鈎上的流蘇床帳,蓋好蘇繡錦被,側身而睡。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簌簌而落,滑過鼻梁和臉頰,洇濕了枕頭。
昔日,娘曾告訴她:“世上男子多精明狡猾,不似女子擅于奉獻。若一個男人對你極好,你就要當心了,他多半是想從你這裏得到什麽。”
彼時不解,此時解了。
原來裴小公子從幫她解圍到接近她,只是他的一場消遣,他圖她的身子!
不知哭了多久,手帕濕得能扭出水來,她正欲起身換一塊幹淨的帕子,忽聽有人推門而入,她忙側身躺下,将濕帕塞在枕下,閉眼假寐。
天青色蘭花紋床簾被人掀起,她感受到那人在床沿邊坐下,輕聲問她:“今兒去哪了,恁晚才回來?”
花似雪不說話,假意熟睡。
這女人正是花似雪的娘,樓裏年輕一輩的女子們都稱她為花姨。
她雖已年過三十,皮膚依舊保養得光滑,胸膛依飽滿□□,小腹依舊平坦。
她從十二歲起就開始吃苦,若是你知道她這雙纖纖細手曾在狗嘴裏搶過包子,曾在冰雪下挖過食物,你就不得不佩服她。
她看一眼桌上冷下的姜湯,喚了夢蝶進來,去廚房裏再盛一碗。
夢蝶擔憂地往床邊看一眼,端着碗去了,很快又回來。
夢蝶端着冒熱氣的碗侯在床邊,女人伸手輕輕拍錦被:“淋了雨,頭發又不仔細絞幹,當心老了頭疼。快些起來,喝口姜湯再睡。”
花似雪閉着眼,還是不說話,只是方才哭勁未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娘伸手去掰她的肩,她就把肩朝前傾,不讓她掰。
她娘站起,傾身去看她,她就伸手擋住臉,不讓她看。
“你今日是怎的了?誰了惹你心煩?”
花似雪不想說話,也不想動,只想躺在榻上哭睡過去,等明兒起來或許就好些了。
但她曉得,若是今晚不和娘說清楚,娘定不會離開,她連一刻冷靜的機會也沒有。
她索性從榻上翻起身來,低垂着眸子,沙啞着嗓子對她娘說:“娘,我們離開這裏吧,我不想住在這裏生活了。”
她娘愣了一下,摸摸她的頭,脫口道:“別想一出是一出了,把湯喝了,好生睡一覺。”
花似雪低低咆哮:“我真不想住在這裏了,娘,我求你了,我們離開這裏,找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堂堂正正地過日子吧!”
她娘蹙眉,訓道:“你今日怎的這般不聽話?什麽叫堂堂正正,難道娘不堂堂正正,難道你覺得娘很下賤?我們的生活很下賤?”
花似雪猛然擡起頭:“我沒有這樣說,我只是……”她哽咽一聲:“我只是不想住在這裏了,一點都不想!”
她娘忽地起身,不慎撞到夢蝶,夢蝶手一抖,姜湯灑在她的手上,還好湯是溫的,并不燙手。
夢蝶将碗置着上,掏出帕子擦幹淨手上姜湯,接到花姨眼神示意,遂快步行至門前,将門閉上。
若是花似雪那句“堂堂正正做人”被其他人聽見,會得罪許多人。
她們既沒有偷,也沒有搶,靠自己吃飯,怎麽就不堂堂正正了?
世人蔑視她,侮辱她,她都不在乎,可她的女兒,生在萬花樓,長在萬花樓,竟也和外人一般瞧不起她,覺得她下賤!
她站在床前,伸手指着桌上那件濕漉漉的披風,質問:“你是不是偷偷跑去和男人幽會,又被抛棄了?為了一個男人,你竟然說你娘下賤!”
花似雪頓覺十分冤枉,從進門開始,她嘴裏便沒說過“下賤”二字,她心裏本就很難過,現在被冤枉,就更難過了。
她不明白,為什麽她說的話到娘嘴裏就變了,不是變了幾個字,是變了整句話的意思。
幾個字變了沒什麽影響,整句話一變影響就大了,但往往幾個字卻會影響一句話的意思。
謠言想來就是這麽來的。
“我沒有這樣子說!”她抹了眼淚,大聲道:“你為什麽總是不理解我的意思!”
她娘也正在氣頭上,眼睛微睜,反而笑起來,指着她:“好啊,我懷胎十月辛苦生下,辛苦養大的女兒,居然為了一個男人,覺得她娘下賤!”
她一急,說了一句格外傷人的話:
“被男人抛棄你就活不了了嗎?”
這句話說完,她心裏霎時生出一絲悔恨,她看見女兒眼裏閃過一絲真真切切的痛苦,懸在眼眶的淚珠驟然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