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假戲真做
假戲真做
蘇家人都敏銳地感覺到,自從昨天晚上回來,蘇玉言整個人都不大對勁。
飯桌上東西吃到一半,就開始捧着碗發呆,櫃臺前正拿着藥,莫名其妙地皺起眉頭來。蘇母唠叨了她幾句,她也不回嘴,只一個勁兒地說是是是。奇怪,太奇怪了。
蘇母總覺得哪裏不太對頭,可是又不敢往那方面想,算一算,玉言确實也到了曉人事的年紀了。別人家的姑娘像她這麽大,娃兒都落了地。自己和她爹一來是四處遷移,沒個定性,二來也确實舍不得将她随随便便許了人家。蘇父總說,一定要女兒選個自己中意的,可是這個丫頭,她中意的能是什麽正常人嗎?蘇母真擔心,她哪天別牽回家一個游俠浪子什麽的,那自己還不得吓暈過去。不行,這事兒,自己還真得多留意。
然而菘藍卻是将整件事看得清清楚楚。瞧言姐姐這個樣子,約莫是真的喜歡沈公子吧。菘藍擡起頭,想到沈烨,又想起了蘇芷,在心底默默為蘇玉言嘆口氣。
“請問,蘇玉言蘇姑娘在嗎?”門口忽然出現一個小厮,垂着手問道。
“我是,找我什麽事?”蘇玉言瞧着面前的小厮,覺着有點眼熟。“哦!我想起來了,你是陳正和陳公子的家童。”上次哥哥晚歸家的信兒就是他來傳的。
蘇母一聽說陳正和的名字,立刻警覺起來。陳公子怎麽找上門來了,這個丫頭莫不是真惹了什麽事?
“正是小的。姑娘好記性。”“嘿嘿。是不是陳公子上次的藥用完了,托你找我來拿?”“沒有別的事,公子就是讓我來确認一下,姑娘是否安好。既然瞧見了姑娘,我也就可以回話了。”
蘇家人頓時都一頭霧水。蘇父趕緊上前:“小兄弟,辛苦你特地跑一趟,坐下來喝杯茶再走吧。”“不了,我得趕緊去跟我家公子回話。他昨兒擔心了姑娘一晚上,估計現在還惦記着呢。”那小厮一個鞠躬,轉身離開。
陳正和的家童一走,同和堂頓時一片沉默。蘇父、蘇母還有菘藍,三雙眼睛齊刷刷盯着蘇玉言。
她瞬時渾身緊繃:“都看……看着我幹嗎?”“到底怎麽回事?”蘇母率先發問。“就……也沒什麽。”“還說沒什麽!人家都特地找上門來了!”蘇母緊追不舍。
“就是……昨天在秋韻舍有人砸場子,當時場面有點兒混亂,陳公子可能是看到我也在,今天就過來确認一下我的安危呗。”蘇玉言挑着将事情解釋了一遍,大家都還是心有疑惑,正好藥鋪裏又來了客人,便也沒再繼續追問。
蘇母聯想到她今天早上的怪異,和蘇父交換了下眼神,默契地點點頭。
這個陳正和,派人來藥鋪這麽堂而皇之地詢問,八成是故意的,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自己家這個瘋丫頭手氣還挺不錯,別是真撞上了一個金龜婿?
蘇玉言完全不知道,陳正和的一句關心,讓家人平白生出了這許多猜測。她腦子裏還在回味着那天晚上的事,以及菘藍那番話。她深吸一口氣,沒事,反正以後也不會有什麽交集了,到時候自然就忘了吧。
不想讓自己沉浸在這種情緒之中,她必須立刻、馬上要讓自己忙碌起來。她又扛起自己的小香囊,去碧瓷樓做起了生意。
上次給姑娘們定制的香囊,還有好些沒有送過去,這次過去把貨交了,順便把尾款收過來。到時候便可拿着這筆銀子請菘藍海吃海喝一頓去。
她心裏打着如意小算盤,人已經來到了碧瓷樓。
在樓裏轉了一圈,交付了東西後,她特意把給青荷的香囊留在了最後。她想起這個氣質與衆不同的姑娘,沒有什麽外露的風塵氣反倒是有一股子俠義心腸。那次,若不是她出手解圍,自己不定得鬧到多丢臉的地步呢。
她一邊想着,一邊敲響了房門。
“誰呀?”是那個小丫鬟杏兒。
蘇玉言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聽得裏面傳出“咣”的一聲,什麽東西被砸碎了。
“滾!叫她滾!”青荷在房內撕心裂肺,杏兒連忙上前勸解。
聽着屋內亂作一團,蘇玉言徹底懵了。她擔心裏頭出了什麽事,又敲了敲門:“青荷姑娘?你沒事吧?”
“吱”,門開了,杏兒一臉憂愁地望着她:“你是那個……賣香囊的姑娘?”
蘇玉言扯出一個笑:“正是。這是上次青荷姑娘定的香囊,我來給她送過來了。”她說着掏出布袋子裏香囊遞過去。
“多謝姑娘,還勞煩姑娘特地跑一趟,真是有心了。”杏兒接過香囊道謝。
“沒事……應該的,應該的……”她一邊說着,一邊又忍不住望屋裏探探:“那個……青荷姑娘她……”
杏兒連忙把手放門上,一副要趕客的架勢:“香囊我們拿到了,姑娘若是……”
“杏兒。”屋裏的人喚了一句,聲音染着醉酒的慵懶,撓得人心癢癢的,真是好聽。
“哎,姑娘?”杏兒回過頭應道。
“是那個……蘇姑娘嗎?”
“是呢。”
“請她進來。”
杏兒愣住了,磨蹭着側過身子,撇撇頭:“蘇姑娘,請吧。”
蘇玉言提起裙子,猶疑地邁進門檻。
屋內裝點得很是清雅,屋角立一個博古架,上面錯落有致放着各處淘來的珍奇,床對面的牆上挂一副牧童松下飲澗圖,窗臺上插着幾只素梅。看得出來,屋主人品味不俗。
青荷正坐在桌邊,手支着頭,有氣無力地斟酒。桌子上排滿了六壺酒,也不知已經空了幾壺。
“青荷姑娘?”蘇玉言小心翼翼喚一句。
她歪過頭,沖她綻出一個笑,丹唇皓齒,美得心驚。“蘇姑娘來了,快!坐下,陪我喝兩杯。”
蘇玉言沒明白過來狀況,只是僵在原地:“青荷姑娘,我……”
“杏兒!快,給蘇姑娘拿個杯子來。”她身子一傾,朝杏兒喚道。
杏兒道了聲是,轉身就去尋酒杯了。
蘇玉言咽了咽口水,在她對面緩緩坐下,青荷滿面酡紅,唇角挂着勾人的笑,像只撓人的小貓。她端起酒杯,自顧自仰頭,一飲而盡。
“青荷姑娘,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嗎?”
“蘇姑娘,你可別提了。”杏兒噘着嘴,在她面前放個酒杯,不滿道:“還不都是為了那個沈烨,薄情寡義的家夥……”
“杏兒!”青荷将酒杯一丢,呵斥道。杏兒垂着頭立在一旁,立刻噤聲了。
沈烨?!怎麽又跟他扯上了關系?
蘇玉言瞪大個眼,奇怪地望着青荷。察覺到對面的目光,青荷嗤笑一聲,又斟滿一杯酒:“妹妹,說出來,你可莫要笑話我。人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在別人眼裏或許都不相信,像我們這種人,難道還會為情斷腸嗎?”
她說着放下酒壺,端起酒杯,在手裏把玩。上好的天青色汝窯,如玉透亮,開片紋細細密密蔓延,紋路清晰。心上的裂紋,也會這樣好看嗎?她恍惚一笑。
其實她今日喝酒,不過是為了演一出“買醉争寵”的戲碼,好叫人以為她還在跟韓瑩瑩嘔着氣。她就像故事裏的演員,演得時間久了,混淆了自己的真情和假意,呵,真活像個醜角。
剛開始,她還演得敬業,只是這酒喝得無味,卻也叫旁人真信了去,連杏兒都開始替自己抱不平了。然而在蘇玉言出現的那一刻,她忽然想拉個人來,拉個故事裏的局外人,陪自己真正地大醉一場。
她笑一笑,又是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姑娘,快別喝了!你這再喝下去,要是今日沈公子來了……”
“他來?呵,我倒是想他來,想他看看我這幅樣子。可他會來嗎?不會了,不會……”她又搖搖頭,又自顧自斟上酒。
蘇玉言瞧她這模樣,驀地想起了姑姑。想當年姑姑也是如此黯然神傷嗎?可那個時候,連個陪在她身邊的人都沒有。姑姑……
“個負心漢!薄情郎!”蘇玉言忽地大罵一聲,掄起她那小拳頭往桌上一砸,驚得青荷、杏兒都望過來。
她給自己斟滿酒:“青荷姐姐,酒不能一個人喝,越喝越傷心。”說着雙手舉起酒杯:“今天,我陪你喝。”說完仰頭飲盡。
青荷怔怔地望着她,忽而拍桌大笑:“好!痛快!今兒我真是找對人了。妹妹,咱們今日,不醉不歸。”
話匣子一旦打開了,就再也關不上了。
兩個姑娘開始又笑又罵,你敬我,我敬你,喝了起來。到後面不只是沈烨,連小時候和某某某光屁股打架的仇都給翻出來說道。
“你都不知道那個小子有多賤,他就是欺負菘藍老實,居然罵菘藍是沒有父母要的野種。菘藍不敢頂他們,我可咽不下這口氣,拎起磚頭追着他們打,把那個小子打得滿地找牙。”
“哈哈哈!”青荷聽得拍桌狂笑。蘇玉言拍了拍她的手,繼續道:“我說的滿地找牙是真的滿地找牙,他吓得門牙都摔掉了一顆。”“哈哈哈,好,為了你的義氣和膽氣,我敬你一杯!”兩個人碰杯,一飲而盡。
蘇玉言用袖子一抹嘴,愈發來了興致:“這事兒還沒完呢,他家老漢拎着他上我家讨說法。還跟我爹嚷嚷說,這樣一個女孩兒以後肯定沒有人敢要。你猜我爹怎麽着?”
“把你打了一頓?”
“錯!他指着個那個人的鼻子說‘你們家這樣沒種的當然不敢要,那有本事的才敢要我家閨女呢!’”
青荷聽到這裏愣了一愣,神情有一瞬間的自哀,立即又換上一副笑容:“哈哈,好!為你有這樣了不起的父親,敬你一杯!”
兩個姑娘就這樣一來二去,青天白日裏喝得好不暢快。杏兒在一邊看得直搖頭。她嘆了口氣,推門出去,想着給兩位姑娘熬碗醒酒湯。
杏兒熬好了湯,端着托盤往房間走,正巧看到沈烨急匆匆拾級而上。她心下一喜,連忙端着盤子迎過去:“沈公子……”
“嗯。”沈烨應一句,繞過她,徑直往韓瑩瑩房裏去。
杏兒急了,連忙小跑幾步,攔在他面前:“沈公子,我家姑娘喝醉了,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喝醉了?沈烨一個挑眉,再次感嘆青荷的靈慧。上次他帶着韓瑩瑩大張旗鼓地在木射場上演了一出郎情妾意,青荷這個醉酒來得真是恰到好處。
“我就不去了,還有事。”他冷冷道,邁開步子就要走。品花大會就要開始了,這是十分關鍵的一步棋,他務必要保證韓瑩瑩萬無一失。
“沈公子!”杏兒急了,又往前擋一步,碗裏撒出點兒湯來。沈烨皺眉,身子往後一仰。忽然,他留心到托盤裏的湯:
“你這醒酒湯,怎麽有兩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