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擁她入懷
擁她入懷
沈烨帶着蘇玉言從秋韻舍後門走出。他手握得太緊,蘇玉言有些吃痛,卻也不出聲,只亦步亦趨地跟着。
終于,兩個人拐進一條巷子。“好了,沒事了。”沈烨停下來,剛一松開手,她就往後一退,靠着牆低頭看向鞋尖。
沈烨看着她的頭頂,圓圓的小腦袋默默朝着他,整個人縮成一團倚着牆壁,月光下小小一只,仿佛單手一拎就能把她捎走。
他穩了下氣息,走上前,擡手在她頭上一個爆扣:“你真是一點記性也不長,做任何事情之前能不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別老是強出頭,幹那以卵擊石的蠢事!”
蘇玉言只是低着頭,整張臉沒在陰影裏,一聲也不吭。
怎的今天這麽老實,被自己訓了也不還口?
沈烨怔住了,立刻擡起她的下巴,她滿臉淚痕,一張小臉濕成一片,淚眼汪汪,哭得委屈極了。他手一頓,心下不由一沉,伸出手,想要替她拭去滾落的淚珠。
蘇玉言頭猛地一偏,躲過他的手,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着。
她擡起袖子狠狠抹了抹臉,回過頭,瞪着他大聲吼叫:“對!我就是蠢!就是笨!就是腦子長了包!別人怎麽罵你、怎麽污蔑你、怎麽戳你肺管子,關我屁事?!我丢這個臉給你出頭還要被你教訓,我是不是犯賤?!”說完氣呼呼甩頭就走。
忽然,手臂忽然被人一拽,她轉過頭,撞進了一個寬大的懷抱。
“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別生氣了。”他嘆口氣,氣息拂過頭頂,溫溫熱熱的。
蘇玉言被他圈在懷裏,整個人懵懵的,腦子一片空白。
巷子裏光線昏暗,月光照得朦胧。大街上傳來三三兩兩的腳步聲,不遠處的知玉河有船槳在拍打着水面,他身上隐隐有種單一的薄荷清香。
這一切,都叫人醉醺醺的。
應該要推開的,她的腦子說。可是還想再待會兒啊,她的心說。
見懷裏的人沒了動靜,沈烨笑了笑,拍拍她的後腦勺:“不生氣了?”
蘇玉言一個震顫,立刻将其推開。她眼神閃躲着,猛吸了吸鼻涕,擡起袖子在臉上胡亂抹着。
沈烨叫她這糊塗樣兒逗得笑出了聲:“你做什麽?姑娘家家的就這麽用袖子抹?”
蘇玉言頓住了,手蹭着臉上的淚痕:“你管我……我帕子弄不見了……”
沈烨一聽這話,嘴角勾起一個頗有意味的笑。她死命低着頭,小腦袋圓圓的,往日裏那副張牙舞爪的模樣全沒了,乖乖收起了她的小貓爪。
“丢三落四。”
她嘴一撅,擡頭反駁道:“我那還不是……”還不是把帕子塞到了你母親嘴裏,防止她在大街上出言诋毀你。
但她卻忽而不說了,仰頭望着他,望他墨黑的眸子裏滿是自己,有種令她錯亂的溫柔。
“沈烨……你爹爹當年真的要拉你去沉江嗎?”
他愣了愣,眸色一暗,冷冷道:“嗯。”他偏過頭,嘴抿成一條線,陰影打在臉上,陰沉得駭人。
蘇玉言看着他,懵了。不知為何,心像突地被人挖空了一塊,難受極了。
她走上前,低頭扯住他的袖子,緊緊拽着,又緊了緊,拽在手中。
沈烨怔住了,低頭看了看拽着自己袖子的小手,這才反應過來她這是在安慰自己,心中不由好笑。這個事情他早已不放在心上,可如今經她這麽一撥弄,反倒勾起了一絲酸楚。
“再拽,我袖子都要皺了。”他打趣兒道。
“哦。”她嗡嗡地應一聲,默默放開手。
沈烨驚覺她的聲音不對,立刻擡起她的下巴,果然……又哭了。
他嘆口氣,伸出手指銜住她掉落的淚:“沒事了沒事了,你看我這也不活得好好的。”
“嗯。”她甕聲甕氣地點點頭,抽了抽鼻子,看着他認真道:“沈烨,你真的覺得好嗎?”
爹不疼娘不愛地長大這麽大,他真的覺得過得好嗎?自己從小就是被家人寵到大的,連阿娘都說自己被慣得任性了。她沒有辦法想象,如同他這樣的日子該是怎樣過下去的。
沈烨看着她,小鹿似的眼睛亮晶晶的,滿天星辰又映在了她的眼眸裏,一如那晚在包茅山下。
他忽然哼笑一聲,曲起手指在她頭上一敲,眯起眼睛道:“小朋友,可憐我?”
她若有所思,搖搖頭,又點點頭:“可能吧……”說着頭又低了下去。
“呵。”頭頂傳來一聲嗤笑:“小朋友,記住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別總是對不必要的人同情心泛濫。”
她看着地面,嘟囔道:“可你也不是不必要的人啊……”
“哦?”他眉毛一挑,饒有興味地看着她的頭頂。
“你是……姑姑喜歡的人……”她說着聲音低了下去。
沈烨又笑了,走近一步,俯下身,氣息打在她頭頂,聲音輕飄飄的:“只是你姑姑喜歡嗎?”
蘇玉言耳朵一燙,腦子亂成了漿糊,她撤退一步,擡起頭怒瞪着他:“當然了!我又不喜歡你!”
話一出,兩個人都愣了。他漂亮的桃花眼一眯,笑得促狹:“你急什麽?我說是你了嗎?”
“你……我……”她漲紅個臉,半天憋不出一句話,看着他戲谑的模樣,恨不能将這張漂亮的臉抓花。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這個人壞的很!果然不能同情心泛濫!哼,既然說不過,我就……我就……
“嗚嗚嗚……啊啊啊……姑姑……有人欺負我……嗚嗚嗚………”說時遲那時快,她張開嘴嚎啕大哭,幾乎瞬間眼淚就随着哭聲一同淌出來。
沈烨…… ……
他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你別……”
“啊啊啊……姑姑……姑姑!!”
沈烨額頭青筋直跳,只好舉起雙手,無奈道:“我認錯,我投降,可以了嗎?”
她瞬間收住了嘴,眼淚蹭地憋回去,胡亂抹着臉,轉頭就往外走:不理你了,我要回家”。
沈烨連忙追上去:“這麽晚了,你一個姑娘家瞎晃悠什麽,我送你回去。”
“我又不是一個人……”她嘀咕着,忽然頓住了,腳一跺,高呼道:“呀!菘藍!菘藍同和我一起來的!”剛剛和沈烨一通糾纏,都把他給忘了!
她激動得立馬就要往外跑,沈烨将她攔住:“你先別急,我讓離哥去尋他。時候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家,說不定菘藍已經自己先回去了。如果不在,你就在家等着消息,我一定給你個準信兒。”
蘇玉言茫然地望着他,點點頭:“嗯。”不知為何,沈烨說會找到,就是會莫名令她安心。
*
馬車上,兩個人相對而坐,蘇玉言側過身子,扒在窗戶上,轉頭看着外面的街景。車廂裏一片沉默,街影透過車簾在臉上流轉,噠噠的馬蹄聲響徹夜晚的巷道。
沈烨看着她的側臉,看光影在她臉上切換,一顆心也閃爍不定。
他想,她應該是他不能招惹的人。若是小姑娘真有個什麽風吹草動,蘇芷非跟自己拼命不可。但現在,此時此刻,滿心裏只有一個想法:他想要她。
“籲!公子,到了。”
蘇玉言趕緊掀開簾子,馬車停在了蘇家大院的巷子口處,并沒有直接停在院門口。
倒是個心細的。她抿了抿嘴,回頭看一眼,他朝着她溫柔一笑:“下車吧,菘藍的事我會給你個準信兒。”
“嗯。”她點點頭,提着裙子跳下了馬車。
她腳下生風,三兩步就跑回了家門口,靠着大門呼呼喘氣,心還狂跳不止。她平複了下心緒,聽到外面馬車響動,再探出半張臉偷偷往出看,車子已揚長而去。
“鬼鬼祟祟地看什麽呢!”
“媽呀!”蘇玉言吓得尖叫出聲。
“你媽在這兒呢,一驚一乍地!”蘇母擰上她的耳朵:“你是不是又闖什麽禍了?”“沒有沒有!真的沒有。”蘇玉言連連擺手。蘇母一臉狐疑地看着她:“你和菘藍上去哪兒了?怎麽就你一個人回來?”她看着這個瘋丫頭,心裏憋着一股氣,誰家閨女像她家這個似的,總是在外頭亂跑。
蘇玉言一怔:“菘藍還沒回來?”
“言姐姐,師母。”正說着,菘藍從門口走進來。“你們在這幹嗎?”
蘇母剛要張嘴,蘇玉言趕緊推着菘藍往院子裏走:“等你呢,回來了就好,嘿嘿。”
她把菘藍推到角落,拉着他左瞧右看:“沒傷着哪兒吧?”“沒事。”蘇玉言松了一口氣,這才囑咐道:“今天晚上的事,可千萬不能跟爹娘說,還有哥哥!都不許告訴。”
菘藍表情有點奇怪,吞吞吐吐道:“言姐姐,你是指今晚沈公子送你回來的事嗎?”蘇玉言腦子又是轟地的一聲。
“你……你都看到了?”“嗯。”菘藍點點頭。“你跟沈公子到底怎麽回事?”“我跟他能有什麽事兒?我都說了,我跟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是仇人!”她扯着脖子反駁。
“嗯,是仇人,你還當衆豁出去臉替他争辯;是仇人,你還半夜坐他馬車回來……”菘藍字字平靜,卻字字紮心。
蘇玉言 …… 就不能給我留點臉嗎?
“反正……我和他沒什麽的……”
菘藍直直看着她,緩緩開口:“言姐姐,你一定要清楚一點,沈烨是惹得師姑那麽傷心的人,到現在都還餘情未了……”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用你說!我心裏沒數嗎?”蘇玉言氣得叉腰打斷。
菘藍皺着眉點頭:“言姐姐,你知道就好,我相信你心裏有分寸。不早了,趕緊睡去吧。”說完轉身走掉。
嘿!臭小子,跟我裝什麽成熟,說話跟個小大人似的。蘇玉言在他身後一陣張牙舞爪。
晚上躺在床上,蘇玉言橫豎睡不着。心裏有個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只是那些惶恐、隐憂和愧疚,把它死死地按了下去。她不敢,她不敢聽,不敢看,不敢揭曉內心真實的感受。
然後,她只好繼續對自己裝傻。
夜裏睡覺,她竟然久違地夢到了姑姑……姑姑啊,她那麽好那麽好的姑姑……連夢裏,她似乎都在嘆氣。場景一跳,她竟又看到沈烨和姑姑在普華寺前長長擁吻……
白日裏躺着床上,拼湊着晚上那個光怪陸離的夢,她整個人懵懵的。
心裏面藏了一個人,那感覺真是沉甸甸的。
但願這個秘密,永遠不要叫姑姑知道。
小劇場:
鴻寶十六年,蘇玉言五歲,她随父母來到江夏省的邊陲之州——禹平州。
蘇母在當地一戶人家裏接生,那産婦腹中本是對雙生子,可是只出來一個帶氣兒的。那家人立刻哭嚷成一片,揚言要将這個“禍害”沉江。她回去後唉聲嘆氣,蘇父聽說了這個事,大為震驚,他心下一動,想要收養這個孩子。
蘇母:“那個孩子是可憐,可咱們家自己兩個孩子能養好就不錯了,還管得了別人家的閑事?”
蘇父:“念慈,話不是這麽說,我們要是沒遇上就算了,可這碰上了,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蘇母:“那難道以後我每接生一個這樣的孩子,你都要領過來自己養嗎?這日子,我是過不下去了!”蘇母将門重重一推,頭也不回地跑出家門。
蘇玉言和哥哥站在院子裏,将兩個人炮仗似的吵架聽得一清二楚。看着爹爹垂頭喪氣地從屋子裏出來,她立刻撲棱着兩條小肉腿,迎了上去:“爹爹,那個弟弟好可憐,我們把他帶到家裏來吧。”
蘇父嘆一口氣,蹲下來抱住女兒的肩:“爹爹也想啊,可是你娘不肯。”“爹,我們這次不要聽娘的。”小蘇玉言一臉認真,蘇藿不禁笑了笑,捏捏她圓圓的小臉,語氣寵溺:“那不然聽誰的?”“聽我的。”她滿是稚氣的臉上,竟露出了大人般的莊重。
“爹爹,夢裏那個一直在哭的小男孩兒,我覺得我們可能找到他了。”
蘇藿頓住了,女兒從能夠記事起,就總反複做一個奇怪的夢,她說夢裏有個小男孩兒,一直在哭,也看不清臉,就是蹲在角落裏縮着頭哭。
蘇藿站起身,拍拍女兒的頭:“好,這次聽你的。”
在蘇藿的堅持下,那個孩子終于留了下來,正式成為蘇家的一員。蘇藿給他取名菘藍,希望他能夠像菘藍這種藥材一樣,無論在什麽樣的環境中,都能堅強地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