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傷疤被揭
傷疤被揭
蘇玉言一聽沈烨的名字,一把扯住哥哥的手臂:“哥!”蘇晉成回過頭,面色不悅:“你又要幹嗎?”她咬住唇,說不出話,只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看着哥哥。
“冤……冤有頭,債……債有主。”被女子鉗住的人吓得直哆嗦。瘋女人松開手,拍着肚皮在地上打滾,狂笑着,聲音囫囵不清:“哈哈哈!你們看看我這肚子,就是從這裏頭,它跳出了一只白眼狼。不對,是跳出了一只大王八,哈哈哈!”
周圍的路人開始指指點點,風言風語愈加肆虐。
“沈烨那個鐵公雞,官府募資他不出錢就算了,連老母親都不侍奉,這還是人嗎!”
“他娘老子都說了,他就是個白眼狼。”
“就是!白賺那麽多錢,那錢都喂到狗肚子裏了。”
非議聲越來越大,聽着身後還在繼續發瘋的女人,蘇玉言心裏一橫,抓住哥哥的手:“哥,幫我一個忙。”
*
“公子不好啦!”
沈烨剛踏進府門,就看到月牙兒神色慌張地跑來:“老夫人打傷了人,跑了!”
他臉色一沉:“怎麽回事!你們是怎麽看人的?!”
月牙兒害怕地道:“老夫人發起瘋來您也知道,今天不小心被她掙脫了,還把雲雀姐姐給抓傷了。”沈烨深吸一口氣:“差人出去找了沒有?”“雲雀姐姐和周管家已經去了。”
*
街邊上,瘋女人還在狂言诳語。蘇玉言走到一個賣豆腐腦的擔子邊,貨主跑去看熱鬧了,她丢下幾枚銅錢,将擔上的麻繩撸下來,跟着哥哥撥開人群,走到瘋女人身邊。
兩個人蹲下身,只在電光火石間,蘇晉成幾個招式就将她制服,衆人還沒反應過來,那瘋女人已被壓倒在地,嗷嗚直叫喚。
“玉言,快!”蘇晉成漲紅着臉,憋着氣使勁兒喚道。
蘇玉言蹲下身,用麻繩綁上她的手腕。那瘋女人拼命掙紮着:“是不是沈烨派你們來的!他要殺了我,要殺了我!”蘇玉言面色冷靜,拿出自己的絲帕塞住她的嘴。
“玉言,現在怎麽辦?”蘇晉成捏着鼻子,甕聲甕氣道。她方要開口。
“蘇姑娘?!”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蘇玉言回頭,竟然是沈府的丫鬟和周管家。
雲雀看到面前的場景,迅速明白過來,朝蘇玉言行個禮:“多謝蘇姑娘,還有這位公子出手相助。”周管家安排好小厮,将沈母押上馬車,也過來鞠個躬:“多謝二位。”
蘇晉成回一個拱手:“舉手之勞。玉言,我們走吧。”
“嗯。”蘇玉言點點頭,兩個人轉身離開。
“那個……這位姐姐……”蘇玉言沒走幾步,又轉身叫住了雲雀。
蘇玉言:“她現在的情況還挺嚴重的。我爹爹對這方面也還算是有經驗,如果……需要幫助的話,可以來長泾街,同和堂尋我。”
雲雀望着她,溫柔一笑:“好的,謝謝蘇姑娘。我會向公子轉達的。”
*
回去的路上,蘇玉言忽然沒了興致,只低着頭往前走,也不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麽。
“玉言,玉言?”
“啊?”她這才回過神來。
蘇晉成一皺眉:“你怎麽了?魂不守舍的?那個瘋女人,是你認識的人麽?”她怔怔地搖頭:“沒有,我不認識她,但是我認識她兒子。”
“這樣啊,哎。”他嘆口氣:“那怕也是個苦命的娃,攤上這麽個娘,真是有夠受的。”
蘇玉言不由得凄然一笑:“呵,是啊,還好,他倒是家底厚實,經得住他娘這麽造。”
剛剛那個瘋婦人,常人或許看不出,但他們生在醫學世家,從小耳濡目染、見多識廣,一眼便瞧出,她是個老煙槍,至少有十年吸食鴉片的煙齡。
蘇玉言小時候随父母見過不少鴉片成瘾的患者,他們為了要鴉片抽,或是要放火燒房子,或是拿刀砍自己老婆孩子,此般種種,罄竹難書。
“看樣子,她應該正在戒除鴉片。”蘇晉成說着又搖搖頭:“想用這種诋毀兒子的方式逼他就範,給她大煙……這天底下,真不是什麽人都配當父母。”
蘇玉言聽着哥哥的話,心裏越發涼了下來,她又想起青樓裏那個向他索求無度的弟弟,想起大街上那個四處潑他髒水的母親,又想起,他替奶奶細心绾起頭發的模樣,他提起姑姑時總是一臉的溫柔……各種畫面在腦子橫沖直撞,撞得她思緒紛亂。
她跟在哥哥身後失神地走回家,她走了一路,就把他想了一路。
*
“公子,老夫人綁回來了。”周管家一回府就來向沈烨報告。
他點點頭,面無波瀾,想了想,還是起身道:“帶我去看看她吧。”
沈烨推門而入,她雙手縛在身後,雙腳也被綁起,像條蛆一般在床上蠕動。不,連蛆都比她肥白有活力。
他走到床邊,雲雀垂手立在一旁。他居高臨下睨着她,床上的人被堵住了嘴,頭來回晃着,唔唔出聲。見他來了,便掙大眼瞪着他,狠狠瞪着他,直要把眼球瞪裂。
沈烨神情冷漠,無憂無怒,只是冷笑一聲,将她嘴裏的絲帕取下,冷冷道:“把大煙給她。”“公子……”雲雀訝然,他沒理會,頭也不回地出門去。
“沈烨!你這個狗雜種!我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你就應該跟你妹妹一起死在我肚子裏才好……”
她還在身後惡語相向,沈烨面無表情,只想走得遠遠的……他下低頭,看看手裏的絲帕,不由皺眉,這粗糙的做工,怕是連府裏的丫鬟都不會佩。“這個帕子,哪裏來的?”
周管家趕忙上前道:“今日老夫人在街上發瘋,是上次來府裏的那個姑娘和她哥哥幫忙給綁起來的。”“姑娘?”沈烨一皺眉。“是了,就是同和堂蘇大夫的女兒。”他瞳孔一顫,呼吸都倉促了起來:“我知道了。”随即示意周管家下去。
攤開手裏的絲帕,帕子的一角繡着一朵黃色小雛菊,蹩腳的走線,像蟲子在爬,一看就是個不怎麽拿針線的主兒。
沈烨笑了笑,面色凄惶。從蘇芷、到沈平棣、再到他娘,她好像總是一步步地,将自己難堪的一面剝開。他只慶幸,慶幸自己沒有對她更進一步。莫說她是蘇芷最疼愛的侄女,不得輕易沾染,他們倆本就處于世界的兩個極端,從一端走到另一端,只怕是耗費一生的力氣都不夠。
他的人生已經被耗盡了,從與蘇芷的愛情受挫後,從他将自己卷入一場不見盡頭的複仇後,他已經沒有力氣再為一個女子來一場漫長的遷徙。
從世界的一端走到另一端,他沈烨,走不動了。
*
蘇玉言将包好的藥遞到雲雀手裏:“這個藥一天兩幅,注意要溫服,飯後再喝。”
“蘇姑娘,你真的不親自去看看嘛?”
蘇玉言連連擺手:“不了不了,你只管按着醫囑喝藥就是了。”雲雀失落地點點頭:“那行吧,謝謝蘇姑娘。”
雲雀付過錢,打起油紙傘,走入雨中。
蘇玉言目送她離去,小聲嘀咕:“你替他謝什麽,人家還不一定領情呢。”
今日下了點兒雨,藥鋪來的人不多,她也算是偷了個閑日。
聽着滴滴答答的雨聲,她不由離開櫃臺,蹲在屋檐下,掌心窩成一只小船伸到雨裏去,接了滿滿一掌心的雨,右手指往裏頭蘸了蘸,在臺階上一筆一劃寫着:沈烨。
她抱着膝頭,看着兩那個歪歪扭扭的字,漸漸幹涸,了無痕跡,心中空落落的,說不出的感覺。究竟是什麽感覺呢?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許是她不敢知道。所以只敢在這一樣個雨天,在行人匆匆的街頭,寫一個注定會消散的名字。
她嘆一口氣,站起身,忽然一陣暈眩襲來,立刻扶着膝蓋,緩緩神。猛然間她又想到什麽,看着屋外連綿不斷的雨,哎呦一聲,慌忙轉頭從藥櫃裏取藥。
她将藥麻利地包好,喚來菘藍:“你幫我把這兩提藥送到陳府,就說是蘇大夫送來的。”
菘藍看着這藥,又看看外面的雨,有點兒不太情願:“非得今天去嘛,下着雨呢。”
蘇玉言将藥塞他手裏,推着他往門外送:“就是下着雨才要送呢。這藥是給陳參将的,耽誤不得,快去快去!”
雖說陳正和是沒有跟自己計較,可萬一哪天氣兒不順,想起這件事又看哥哥不過眼了,這誰說得準。總是禮多人不怪,還是狗腿一下比較安心。
*
陳正和下了差事回到府上,已經落了大半身的雨,陳母見着,也不等丫鬟來拿,自己就撐着傘趕緊迎過去:“外面下這麽大雨,怎麽也不知道打個傘。”說着狠狠瞟一眼跟在陳正和身邊的小傒童。
“娘,你莫怪他,是我自己不願撐傘。才多大點雨,這就把我淋壞了?說出去豈不讓人笑話。”陳母敲他一下:“還說呢,上次是誰淋得像個落湯雞回來,發了整三天的高燒。”陳正和嘿嘿笑着不回話。
“兩日後就是袁總督的家宴,衣服我讓竹溪給你燙好了,在房間挂着呢,你快去試試。”“就是去吃個便飯,幹什麽穿個衣服還挑挑揀揀的,随意就好。”
陳母是又好氣又好笑,自己這個兒子什麽都好,就是太過随和。在軍營裏待久了沒跟怎麽姑娘相處過,也不懂得打點自己,活脫脫一糙老爺們兒。自己還真有點兒擔心,他這個性子找不到姑娘。
“那你以為家宴就是讓你們去喝酒拉家常的啊。”陳正和一昂頭:“當然不是!”陳母會心地一笑。“還可以交流交流近日裏的局勢,對我們日後行軍作戰也有利。”陳母氣得一掌拍他肩上:“國家大事要操心,婚姻大事也要!”這個榆木疙瘩。
陳母催着他去房裏試衣服,忽然看到桌上那帖藥:“你認識蘇藿蘇大夫嗎?”“算是吧,他兒子在我手下做事呢,怎麽了?”陳母嘴一挪:“他今天差人送來一帖藥,說是給你治腿疼的。”
陳正和滿臉疑惑地拿起藥,只見那藥包得整潔嚴實,打開醫囑單,上面的字跡小巧娟秀。
他想起了那張露着小虎牙的笑臉,不由得呆了呆,輕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