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負荊請罪
負荊請罪
蘇玉言徹底成了蘇家的罪人,看情形,甚至可能有望封為千古罪人。
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就是去渡口接一下哥哥,竟将哥哥的上司打了一頓。這下可好,就怕哥哥的仕途也葬送在了她的一下下拍槳聲中。
蘇晉成聽說了妹妹将陳正和打翻在水的壯舉,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那陳正和要是一般人也就算了,可他是自己的直隸上司不說,還是陳達将軍最疼愛的兒子啊!
陳達将軍為本朝一代名将,一直統管着東邊三省的抗倭事宜。陳家是世代的武将,替朝廷領兵打仗,到了陳達這裏展現出了驚人的軍事天賦,開創一套練兵之法,大刀闊斧地整治軍隊。他創立的陳家軍成為東南沿海抗倭的中堅力量。
陳達将軍有三個兒子,陳正和作為陳家的嫡長子,不僅身份高貴,也最具軍事才能,所以陳達對他最為倚重。陳正和也确實沒有讓父親失望,他訓練下的奇兵營,均是軍中精銳。
蘇晉成這次告假回鄉,突然接到要運送傷兵的任務,不能按照信上所說的時間歸家,再寫一封信又來不及。正好陳正和家也在熹州,就托他給家裏人帶個口信。沒想到妹妹這個惹禍精,居然把他給打了。自己的仕途莫不是要斷送在這裏了。
蘇晉成不由得嘆氣,蘇母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擡起手就要打,可最終還是沒能舍得下手。
她用力點着蘇玉言的太陽穴,恨鐵不成鋼:“你呀你!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要捅個大婁子。”
蘇晉成攔下蘇母,無奈地道:“算了,玉言她也是太害怕了。”蘇母這氣還沒撒完,又沖着蘇晉成來:“你還慣着她,你的前途不要啦!”
蘇晉成:“事已至此,怪她也沒有用,只能想想還有什麽法子挽回了。”
蘇母心裏頭慌得很,趕緊讓蘇父拿主意。蘇父卻只看着兒子道:“晉成,這事兒你怎麽看?”蘇晉成似是早有了打算:“我想帶玉言親自登門道歉。只要我們誠意到了,我想以陳參将的為人,必不會為難我們的。”蘇父認可地點點頭。蘇晉成拎着蘇玉言立刻去張羅登門道歉的事了。
蘇父夾起一個包子就要往嘴裏送,被蘇母一掌拍掉:“你還有臉吃!”
蘇父一臉錯愕:“我又怎麽了?”
蘇母:“都怪你,對女兒沒能嚴格管教,說什麽不能泯滅了她的天性。這下倒好,她的天性是徹底暴露了。把個閨女養成個野小子。”用這個方法把晉成養大也就算了,沒想到生了個女兒,還是套自由教育的說辭。兒子一意孤行跑去當兵,就夠讓人頭疼的,現在這閨女長大也不讓人省心。
蘇父無奈地笑笑:“我覺得咱閨女沒什麽不好的。”蘇母氣結:“你!你就胡來吧,等以後真沒有人家敢要,你就知道好不好了。”蘇父又拿起包子,自顧自吃起來:“我們家玉言的好,有眼光的小子自然知道。我就怕人家搶着要哩。”
蘇母白他一眼,懶去理會。
*
第二日午飯一過,蘇晉成就帶上妹妹去陳府拜訪。
蘇晉成在門口等着,看到妹妹從院子裏出來,差點沒跪地上:“玉言……你……你這是幹嗎?”蘇玉言颠了颠背上的幹柴:“負荊請罪啊。”“你……”蘇晉成驚得舌頭打結,一時說不出話來。
“哥,你相信我,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說完遞給他一個包袱:“快走吧,別誤了事兒。”
走什麽走,這副模樣走在街上,未免回頭率太高。蘇晉成跟在後面,低着頭不敢看看來人的目光。蘇玉言倒是挺坦然,二人就這樣招搖地走到了陳府。
兄妹二人被請到會客廳。
“二位請坐,我去跟公子通傳一聲。”
“謝謝,我就不坐了。”蘇玉言撇臉示意了一下身後的幹柴。那門房使勁兒憋着笑,退去後院叫陳公子。蘇晉成坐在一旁直搖頭,哎,自己怎麽就攤上了這麽個妹妹。
兩個人沒等多久,就聽到門邊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晉成,你可算是回來了。”蘇玉言趕緊朝門口正身,門邊踏進來一個人,身着一襲絲綢紫衣,袖口衣襟鑲以金絲雲錦,寬大的衣裳之下,依然難掩他矯健結實的身體。走動時身姿端方穩健,好一身貴氣逼人。
蘇玉言看着他的身形,果然是夜裏那人。只是當時天色太黑,自己又太害怕,現在方才看清他的樣貌。只見他廣額深眉,目光炯炯,五官清晰分明,配在一起襯出滿臉的英氣,煞是好看。他膚色偏黑,估計是長期行軍的結果,笑一笑更顯明眸皓齒。
蘇晉成趕緊起身上前:“拜見陳參将。”陳正和立刻将他扶起:“哎,現在又不是在軍營,別那麽拘束,叫我正和就好。”
蘇晉成紅着臉結結巴巴道:“之前我托您捎口信……”
“這個事兒,我正要跟你說呢。那晚我回來後高燒昏迷,到第三天才托人給你家捎信兒,害伯父伯母擔驚受怕了幾日,真是對不住。”陳正和說完,這才注意到他身後的蘇玉言,一雙小鹿似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白淨的小臉上飛着兩團紅暈。好個清麗機靈的姑娘,一點兒也沒有那晚揮船槳拍他的剽悍樣。
他大方一笑:“那晚我果然沒認錯人,你就是晉成的妹妹。”蘇玉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陳正和這才注意到她怪異的裝扮:“你身上……”
她倏地退開幾步,在陳正和面前撲通跪下,行個磕頭禮道:“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誤傷了陳公子,還對公子出言不遜。望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諒小女的愚昧無知。”
兩個大男人瞬間愣住,半晌說不出話。
蘇晉成:“玉言,你……你這是幹什麽?”原來她說負荊請罪,自己以為她只是随口說說罷了。
蘇玉言直起身子,望着陳正和:“我今天背着幹草來,就是想向公子明示,我便是那不知好歹,而公子在我心中就如閑相藺相如,胸有海量,氣度萬丈。所以特來同公子請罪。”
陳正和看着她,大咧咧直視着自己,眼神裏是一望到底的倔強與堅定。明明跪在自己身前,卻依然讓人感覺不卑不亢,立刻對她多了幾分贊賞。
“好!”陳正和痛快地應道:“蘇姑娘的膽識,在下佩服。你的道歉我收下,姑娘快快請起。”蘇晉成趕緊将妹妹扶起,幫她取下幹柴,又是心疼又是氣地:“你這是幹什麽!”“我做錯了事,理應受罰。”蘇晉成知道妹妹這都是為了自己,心裏頭酸酸的,卻也是開心的。
陳正和請他們二人落座,笑着道:“晉成,你這妹妹像你,有一股子義氣在。當真是巾帼不讓須眉啊。”“嗨,我這個妹妹都是被我慣的,不知天高厚,讓您見笑了。”
陳正和:“其實這件事我也有錯。那晚我太急了,所以吓着了姑娘,還請姑娘莫怪。”
蘇晉成:“陳參将多禮了,您看看她這樣,誰還能吓得着她。”
蘇玉言皺着鼻子,悄咪咪瞪哥哥一眼。
陳正和看她這小表情,甚是可愛,笑容越發明朗:“晉成,你這個妹妹真是了不得,難怪你常把她挂嘴邊上。”
蘇玉言眼睛一亮:“真的?我哥都說我什麽了?”蘇晉成無奈地看她一眼:“說你是個麻煩精,總是讓我給你收拾爛攤子。”
蘇玉言沒心沒肺地一笑,露着她的小虎牙:“騙人,你肯定是說我有多可人疼,你有多舍不得我雲雲。”
“哈哈哈!”陳正和朗聲大笑,看着這對兄妹鬥嘴有意思的很。
三個人坐着,開始閑話幾句家常。
蘇晉成:“您的左腿,如今好些了嗎?”陳正和一掌拍腿上,不在意道:“老毛病了,還是一到下雨天就害疼,習慣了就好。都是戰場上摸爬滾打過來的,這點痛算什麽。”
蘇玉言看看他,又看看他的的腿,常年帶兵打仗,難免落下病根。
蘇晉成:“不知東南那邊情況如何,軍隊何時将我們召回?”
陳正和嚴肅道:“現在東南那邊情況不甚明朗,我們暫且原定待命,看到時候哪裏需要我們就随時開拔。”
現在沿海的戰事稍微平息一點,他們便暫得回鄉探親,不日就要支援東南。
蘇晉成見事情辦得差不多了,拉着妹妹準備告辭。
蘇玉言這才得空,将自己帶來的包袱拿出來:“陳公子,我也沒有什麽別的本事,就擅長制香。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這是放卧室安神的,這個可以放書房醒神,還有這個,夏日蚊蟲多,放家裏驅蟲最好了。”蘇玉言說着擺了一排香。
“蘇姑娘太客氣,心意我領了。還有晉成剛提來的東西,你們一并帶回去。”蘇晉成正要開口推辭,她把香又往前一推:“我哥哥的東西我管不着,反正這香我是不要再提回去了,太重了拿不動。”
陳正和看着她無賴的樣子,哭笑不得:“那……我就謝過姑娘好意了。”蘇晉成傻眼了,沒想到一向剛直的陳參将居然吃這一套,果然繞指柔能化金剛鑽啊。
這件事情總算了了,對于妹妹今天的表現,蘇晉成很是欣賞。他笑着摸摸妹妹的頭:“我們家玉言長大了,真厲害!”蘇玉言得意道:“那是!”她忽然又想起什麽來,問道:“陳公子左腿的毛病是怎麽落下的?”
“有一次出征,不小心從馬上摔下來的。行軍打仗之人,這事兒也是常有的。”
蘇玉言點點頭:“哥哥,陳公子真是個好人,他一定不會為難你的,對吧?”蘇晉成笑了笑:“是啊,陳參将是條真漢子,我也很敬重他。這個事你就不要擔心了。”
陳正和這個人,一身磊落,只此一次會面,她便也對他有那麽點兒佩服了。
*
兄妹兩個走到長寧街,發現前面圍了一堆人,探頭探腦、交頭接耳地說着什麽。這種湊熱鬧的事怎麽能少得了她?拉上哥哥就要往前。
忽然,人群豁出一口子,一個女人沖了出來,她佝偻着身子,披頭散發,形如枯骨,走起路來左擺右晃,嘴裏罵罵咧咧說着什麽。怪異的是,身上的穿着卻是價格不菲。
蘇晉成見着來了個瘋女人,立刻将蘇玉言擋在身後,皺眉道:“玉言,我們快走吧,別瞎湊熱鬧了。”說完拽着她就要走。
“哦,哦,好……”她嘴巴裏應着,腳步乖乖跟上哥哥,脖子還不停往人群裏探。
那女人低着頭,看着地,好像在找什麽東西,嘴裏嘀嘀咕咕說些胡話。忽然,她身子一繃,直直朝地上倒去,縮成一團猛烈地抽搐。
“哎呀,不得了了!”有人路不斷圍了上去,那女人看着一圈腦袋,随手抓住一個人的領子,歇斯底裏:“沈烨!快叫沈烨來!那個忘八端,他不讓我活,不讓我活……他恨不得我早點死,越早死了越好!哈哈哈!”她說着竟咳了起來,一邊咳還一邊嘔出些穢物,真是氣味熏天。
那路人吓得臉色蒼白,拼命扒拉着她的手,其他人捂着口鼻,連連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