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私會外男
私會外男
袁亭亭小心翼翼地打開卷軸,手輕輕撫了撫上面的字,行雲流水、氣貫長虹,字裏行間義憤幾欲噴薄而出,無不昭彰着下筆之人的磅礴氣勢與宏大胸襟。
她不由得笑了笑,拿起筆,蘸上墨,在宣紙上寫下幾個字:谏迎神獸書。這是父親藏在書房的一卷書文,她經常偷偷拿來臨摹。姬明當年就是靠着這份谏書,一舉奪得父親的青睐。
三年前,江夏省的邊陲州府——禹平州的知州,宣稱在山林裏發現了神獸——一只通體雪白的孔雀,欲将其進獻給袁總督。
彼時,江夏省正值蝗災肆虐,不少地區已将近兩年顆粒未收,百姓流離失所,路上餓殍遍地。禹平知州稱,這只神獸是天降祥瑞,可解江夏省的災禍。袁總督是個信道之人,他一聽有神獸降世,立刻着人迎接。
正當人們都在期盼神獸的來臨,一個無名書生卻呈上一紙谏書——《谏迎神獸書》,怒斥以神獸解蝗災的荒謬之舉。蝗蟲本為天災,可迎神獸,天災或成人禍。有餘力勞師動衆迎一只所謂的神獸,不如務行實政,化經世致用之道,方能安邦興國。
袁總督閱畢此書,大為震怒,立刻差人将姬明綁來。誰知綁來後,袁總督見他氣度不凡,有仙人之姿,一開口,了了幾句,便是談吐不俗,頗有見地。就這樣,袁總督同他越聊越投機,大為贊賞,以至于二人徹夜長談,從此将他納為門客,以禮待之。
三年時間過去了,她認識姬明哥哥已經三年了。
這三年裏,她偷拿了不少姬明和父親來往的信劄。相思入墨,化成紙上,每一個點橫撇捺裏,都無言訴說着她最深的愛慕。看着自己和姬明越來越相像的字跡,袁亭亭覺得,他和她的生命是深深地纏繞着的,落在筆尖紙上,仿佛就成了永恒。
“小姐。”萬鈴敲響房門,袁亭亭吓得趕緊将桌上的東西收起來。“爹爹回來了?”萬鈴見着她這樣,吃吃笑出了聲,袁亭亭知道不是,松了口氣。“你這個壞心眼的丫頭,把我吓出來病來就高興了。”“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實在是外面有人找。”
蘇玉言忙完了鋪子裏的事,就到袁府拜訪。
袁亭亭昨兒正被離哥氣個夠嗆,蘇玉言一來解了她的大半憂愁,話也多了起來。
“你都不知道,昨天來了個人,特別無禮……”“他莫不是叫離哥?”袁亭亭愣住了,杏眼圓睜:“你怎麽知道?”蘇玉言重重嘆了口氣:“哎!不滿你說,其實……我能未蔔先知。”袁亭亭像是定住了,連眼睛都忘了眨巴。
蘇玉言看她一副快要信以為真的樣子,不由得撲騰着兩條腿大笑:“哈哈哈,亭亭,你可真好騙。”袁亭亭這才回過勁兒來,沖上前去撓她癢癢:“你個促狹鬼,就會捉弄我。”蘇玉言笑着直躲:“好了好了,我錯了還不成嘛。”袁亭亭止住手,看着她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跟你說正經的,我今天就是為這個事兒來的。”袁亭亭一臉疑惑,蘇玉言指了指她頭上的簪子,跟她說了一遍自己和老太君的淵源。
“我來不是因為別的,就是感念于沈老太君的為人,所以不忍看她心愛之物流落在外。”她握住袁亭亭的手,又繼續道:“當然,我只是說出我的來意,如果你确實喜歡,我也不會強人所難。見與不見,你自己拿主意。”
袁亭亭也不是那蠻不講理的人,只是昨天離哥的話刺到了她,才讓她耿耿于懷。如今玉言這麽懇切地跟自己說,倒也真沒有什麽非得拒絕的理由。
“可畢竟男女有別,我和他見面這事兒要是傳了出去……”蘇玉言拍一拍她的手:“不會!他說了,定會安排周全的。況且他也帶着人,你也帶着人。”說着用手指了指自己:“你大可放心。”
袁亭亭還是頗為猶豫,她擰着眉糾結了會兒,終是點頭道:“那好吧。”
*
荷花凼,水雲間。這裏是知玉河上游的一處山色,蘇玉言和袁亭亭從鳳止津上船,行了五六裏路才到。
此處山水俱佳,風光宜人,偶有鳥的啁啾聲起于林間。天空澄淨,倒映入水,荷花蕩碎了一池的藍水晶,粼粼波光散入荷的清香,直熏得游人欲醉。岸邊築了一排水榭,錯落有致地列開。水榭之間隔着十來丈,每個水榭的形制都截然不同。
船夫帶着她們劃過一個又一個,不時有絲竹管弦的作樂聲傳來。饒是袁亭亭和蘇玉言也看得目瞪口呆,她們一個是在鄉間裏野大的丫頭,一個是大門不出的深閨女子,何曾見過這等世面。
“小姐,雲中岳到了!”萬鈴站起身,指着前面不遠處的一間水榭。
三人上了棧道,一個衣着講究的小厮帶着她們走向裏間。蘇玉言一邊走着一邊周覽着四圍的景色,贊嘆于這裏的隐蔽又優美,看來沈烨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
越是走進那扇門,袁亭亭越是緊張,她靠在蘇玉言耳邊小聲道:“聽說這個沈烨,風流浪蕩的很,我怕……”蘇玉言知道她在擔心什麽,挽住她的手臂:“你放心,有我在呢。要是他敢胡來,我就一腳給他踹湖裏。”袁亭亭撲哧一聲笑出來,她知道她是真幹的出。
“兩位小姐,這邊請。”小厮打起竹簾,袁亭亭側身走進,一個男子從桌邊緩緩站起,兩個人相對而視。
風吹起竹簾,托起他的衣衫,廣袖翩飛,玉佩清響。
袁亭亭驚住了,她定在原地半天回不過來神。
早聽坊間傳聞,沈烨的美色絕世無雙,可沒想到真見着本人,還是不由得贊嘆了一把。尤其是他那雙眼睛……那樣漂亮,眼角微微上挑,似桃花的風流多情,竟是叫她有一見如故之感。
她從未想過世上會有沈烨這樣的絕色,正如她從未想過,世上會有姬明哥哥這樣的仙骨。
想到姬明哥哥,她方才回過神來,不由得暗暗自嘲,人果然不脫食色性也,若不是先遇着了姬明哥哥,自己還真有可能被那沈烨迷了去。可是世人皆知皮相,而不知心相,是姬明哥哥讓她明白了這個道理。她瞬間穩住了心神。
沈烨一個鞠躬:“在下沈烨,見過袁小姐。”袁亭亭回一個萬福:“沈公子。”沈烨直起身子,看了眼蘇玉眼,淡淡地笑道:“蘇姑娘也來了。”
聽他這語氣,還不很樂意,好像我多上趕着來似的。蘇玉言撇一撇嘴,沒理他。
“二位小姐,請座。”沈烨側過身子,優雅地讓座,随後在她們對面落座。
小厮過來看茶,沈烨手一隔,示意他下去,自己站起身替兩位姑娘斟茶:“昨日我的手下冒然上門,唐突了袁小姐,這都是我管教不力。”沈烨端起茶杯:“在下就以茶代酒,敬袁小姐一杯,向您正式道個歉,還望袁小姐海涵。”說完一飲而盡。
離哥臊耷着臉,上前作個大揖:“袁小姐對不起,昨日實在是冒犯了。我是個粗人,不大會說話,您別跟我一般見識。”
沒想到沈烨一來就這麽開門見山,表現得有禮有節,倒讓袁亭亭也不怎麽好發作。
她抿一抿嘴:“算了,你本就是個習武之人,自然笨嘴拙舌的。我知你也沒有什麽惡意,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我也不會放在心上。”沈烨終于笑了,皓齒明眸,如綻華彩,袁亭亭被晃了一眼,差點又呆愣住了。
“袁小姐果真是表裏如一。”這話說得,莫名其妙的,袁亭亭略一皺眉:“什麽意思?”沈烨撒開扇子:“早聽聞袁小姐天姿國色,今日一見,果然非虛。剛剛又不過幾句話的功夫,您便願意冰釋前嫌,可見小姐之心地良善。您這心配得上您這貌。所以我說袁小姐表裏如一。”
哎呦呦!啧啧啧!蘇玉言心裏一陣鄙棄。瞧他這張嘴,怪不得當時都能把姑姑哄騙了去。
沈烨禮貌地微笑,看着袁亭亭的目光不帶任何冒犯。袁亭亭何曾聽過男子這麽直白的誇獎,心裏受用得很,這氣已然消了一半。
她手緊了緊帕子,矜持道:“沈公子過獎了,不敢當。”
“咳咳……不好意思,不小心嗆到了。”蘇玉言忽然出聲打斷。
“你沒事吧?”袁亭亭關切地問。“沒事沒事!”她擺擺手,舉起茶杯道:“沈公子不愧是風雅之人,這茶一喝就是上品,我這粗人都喝不慣,喝不慣吶。”蘇玉言見袁亭亭這麽容易就被說動了,趕緊找借口打斷了話頭。
沈烨好笑地看着她:“那蘇姑娘就繼續專心品茶,可好?”
蘇玉言悄悄瞪他一下,自己吃着果子,沒再搭話。
沈烨:“我也不跟袁小姐兜圈子了,想必您已經知曉,這只金鳳簪是我奶奶的物件兒。不小心流落到了小姐手上,不得不說也是一種緣分。”
袁亭亭紅了紅臉,低聲道:“哪裏就稱得上是緣分了。”
蘇玉言嘴裏的果子正塞到一半,噎住了。不是吧?這個沈烨,居然使起了美男計?
“袁小姐忘了嗎?先祖妣袁老太君與我家老太太還是故交呢。”袁亭亭想了想,這才恍然大悟。
當初袁總督剛來熹州任職,舉家遷移,袁老太君沒幾個相熟的夥伴,因為與沈老太君同是好佛之人,兩個人便也時常走動。
沈烨:“我記得袁老太君是個特別認真的人。”
“正是,我奶奶不只是認真,那簡直是太愛較真了。”一說到奶奶,袁亭亭話也多了起來。
沈烨笑了笑,繼續說道:“兩位老太太都愛好抄佛經。我奶奶那個人随性慣了,免不了有些錯漏之處,袁老太君甚是瞧不慣,總是一處不差地給她圈出來。”
“呵呵,照我奶奶那個性子,肯定要讓沈老太君從頭又抄一遍。”袁亭亭給逗得,帕子掩着嘴咯咯直笑。
沈烨:“可不是,我奶奶哪裏肯讓,兩個人就吵起來了。袁老太君說我奶奶是老眼昏花,我奶奶說袁老太君是個老頑固。”
袁亭亭:“呵呵呵,我看啊就是兩個老小孩。”
沈烨看一眼她,抿了口茶,忽然長嘆一口氣:“哎!可惜袁老太君仙逝後,我奶奶就再也沒有可以鬥嘴的人了。”
袁亭亭止住了笑,神情悵然,默不作聲。
沈烨停了一停,緩緩開口:“袁老太君出殡那天,我奶奶還為她抄了本《金剛經》。”袁亭亭忽一擡頭,輕聲道:“我想起來了,那本佛經還是我燒給奶奶的呢。”
沈烨搖頭苦笑:“我奶奶說,這是她抄的最認真的一次,保證一字不差。就怕錯了一個地方,袁老太君半夜要到她床邊來理論呢。”
袁亭亭眼淚正打着轉,不由得撲哧一聲,慌忙用帕子掩住嘴,瞬間笑淚俱出。
沈烨見她這樣,心中已有了八成勝算,起身給袁亭亭添茶。
蘇玉言看到袁亭亭已是被說得十二分動容,心中大叫不妙。這姑娘,別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她摟住袁亭亭的肩,輕拍着安慰她,目光直射向沈烨:“我說沈公子,你們今兒過來是有求于袁小姐的,不把我姐妹兒哄高興就算了,怎麽還給人惹哭了呢?”
沈烨倒茶的手一頓,玩味地看着蘇玉言。這個小丫頭,怕是要壞自己的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