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星星夜話
星星夜話
鬧了小半個下午,三個人也玩兒累了,蘇玉言的烤魚剛好架上火。幾個人圍坐在柴火邊,撸起袖子大快朵頤。
當然,除了沈烨。
“沈公子,來嘗嘗嗎?”淨遠熱情地将魚遞到他面前,被沈烨偏頭躲過:“不用了,謝謝。”“嘁。”蘇玉言不屑地撇撇嘴:“沈公子活魚也不要,死魚也不要,真是難伺候。”淨遠差點被魚刺卡着,趕緊接話:“沈公子錦衣玉食慣了,跟我們來尋這山野的樂子,着實委屈了。”
“嫌委屈就別來啊,誰求着你了?”蘇玉言狠狠咬下一口魚,故意在嘴裏吃得吱哇有味。
沈烨輕笑了笑,也不惱:“我倒是覺得很有意思,漫天繁星之下圍爐而食,別有一番野趣。”
“哇!你們快看,好多星星啊!”淨方忽地望向天空,驚呼出聲。大家紛紛擡頭,墨藍的天幕上印着無數顆星子,銀光閃爍,仰起頭,恍若置身銀河。
“好美啊!”蘇玉言看呆了眼,忽然朝後一仰,倒在了草地上。“快!這樣子看星星才美呢,感覺像是蓋在了身上。”
大家看她這傻樣,竟也紛紛效仿,一個兩個倒下去。星辰漫漫,星河倒轉,像只巨大的銀盤兜頭扣下。
“真美啊!”
大家驚呼出聲,漸漸地,竟安靜下來,噼裏啪啦,只聽得柴火燒裂的聲音。
蘇玉言笑着欣賞星空,卻看到左手邊,沈烨還是端在衣服上,脊背挺得直直的,仰頭望天,流暢的下颌線,美得自然而然。
“你這樣子看不費脖子嗎?”沈烨沒有回頭,答道:“那也好過把衣服弄髒。”“嘁。”蘇玉言又撇撇嘴,日常嫌棄他。
忽而,她奸邪一笑,猛地坐起身,扶住沈烨的肩用力往後一推:“你快看!”沈烨錯不及防,驚恐地瞪大眼,人已經背朝地,摔到了草坪上。
“哈哈哈,哈哈哈!”蘇玉言樂得直拍大腿。沒有什麽是比弄髒一個潔癖更有意思的事了。看着沈烨要死不活的表情,她簡直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其他小夥幾個伴看她這幼稚的舉動,只覺一臉黑線。
墨發在臉龐散開,更襯得他光潔如玉。他望着她,看她笑得張狂,眼神漸漸深邃起來。蘇玉言見他反應不對,趕忙止住了笑,他竟沒生氣,只是盯着自己,深沉又專注。
“咳咳。”她低下頭,清了清嗓子,轉而躺回原地,耳尖染上了緋紅,深吸一口氣,故作輕松道:“快看!這樣子看星空是不是更美了?”她感覺到耳旁一道熾熱的目光,毫不掩飾地望着自己。
蘇玉言繃不住燒紅了臉,轉過頭,惡狠狠瞪着他:“你往哪兒看,看天上的星星啊!”
“嗯。”他應了聲,點漆如墨的眸裏,不見波瀾。忽而,揚唇一笑:“我在看啊,從你的眼睛裏也能看到。”
蘇玉言呼吸一滞,紅着臉,眼神閃躲,嚣張的氣焰瞬間全無。她正過頭,抑制住狂跳的心,好半天憋出一句:“我呸。”
沈烨笑了笑,也回過頭,不去逗她了。
山下的星空真亮啊,星星們眨啊眨的,調皮地把世間事盡收眼底。
*
晚上回到寺裏,沈烨趕忙叫綠萼給他弄了點兒熱湯飯吃。他優雅地往嘴裏送着飯,可親近的人就能看出來,他吃的速度已比平常快了很多。
綠萼瞧他這模樣,捂嘴笑道:“您說說,沒事兒跟着那群孩子瞎鬧騰什麽。”沈烨只是慢條斯理地吃着,不去搭她的話,食不言,寝不語,這是他刻在骨子裏的修養。
沈老太太杵着拐杖坐在對面,一臉慈愛地看着他。
吃罷飯,接過綠萼遞來的水,漱漱口,又拿起絲帕拭了拭嘴角,方才不慌不忙道:“我看奶奶身體已無大礙,要見的人也已經見到了,打算明天一早就離開。”在普華寺耽擱了這兩天,外頭還一堆的事兒等着他。綠萼一聽說他明天就要走,趕緊回房替他打點行裝。
“嗯。”沈老太太點點頭:“烨兒,有些話可能不太中聽,但奶奶還是得說。”沈烨立刻正襟危坐,一副乖乖受教的樣子。
“你呢……你也大了,有些事奶奶做不得你的主。”沈烨垂着頭,面色平靜。沈老太太頓了頓,接着說:“可是蘇玉言……她是她,芷兒是芷兒。如今你是愛也好恨也罷,我都希望你不要再同她糾纏不清。那個蘇玉言,人家還是個小姑娘,天真不懂事,你要是沒想好,就萬莫去招惹她。”
沈烨略一皺眉,若有所思:“奶奶教訓的是,烨兒明白。”
“我的烨兒啊……”沈老太太輕輕撫上他的頭。“在奶奶心裏,你值得這個世上最好的姑娘……”沈烨看着奶奶,微微一笑,似初春融雪,溫柔初綻。
*
第二日,蘇玉言又起個大早,一番梳洗打扮,蹬蹬就往山上跑。一進廟裏她便提着裙子,四下張望。
“言姐姐,你找人呢?”小淨方忽然出現在她腿邊,仰頭看着她。
“啊?沒有啊,我就來廟裏求個簽。”小淨方卻當沒聽到一樣,自顧自說:“你別看了,沈公子今兒一早就下山了。”
蘇玉言頓住了,一雙杏眼怒視他:“我都說了,我沒找他。”“哦,那你就不想知道,他去哪兒了嗎?”“不想。”她頭一偏,頓了頓,又忍不住道:“但既然你想說,我就勉為其難聽一下吧。”
小淨方心裏偷笑,說道:“沈公子往旬陽縣去了,說是去那裏做生意呢。”蘇玉言聽了,不由詫異:“旬陽?!”旬陽縣眼下正在鬧嘩變,他去那裏幹嗎?就算是天大的生意,也犯不着賠上命去吧。
想起第一次見他時的模樣,似乎也不奇怪,他本就是個亡命之人。
蘇玉言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她現在腦子裏亂得很,替哥哥還完願、祈完福後,心血來潮,為自己求了個姻緣簽。
她将簽藏在袖子裏,躲過淨遠和小淨方,拿到淨海處解簽。
淨海接過簽:爬山涉水路崎岖,雲遮月色正朦胧;心中欲問心中事,只恐命內運未通。
他皺眉捋須,緩緩道:“無望姻緣,若是遇得轉機,方能逢兇化吉。”
她接過簽,陷入沉思。聽淨海解來,這真不是個好簽。不過只落寞了這麽一陣,很快地她又尋着新的樂子去了。
*
蘇玉言近日往山上跑得勤,同淨遠、小淨方他們談天說笑,打發時間,時不時還去老太君房裏陪她說會兒話。她愛往廟裏去,這不奇怪,但奇怪的是,她最近往山下也跑得勤,一個人坐在河邊,看着旬陽的方向,發會兒子呆。
菘藍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回到藥廬,他忍不住湊上去,望了眼房裏忙活的蘇芷,在她耳邊低聲道:“言姐姐,你是不是對那個沈烨有意思?”
蘇玉言吓得繃直身子,活見鬼似的看着他:“菘藍!你是什麽時候瘋的?”菘藍撇撇嘴,指了指自己眼睛:“我最近可是都看到了。”她越發瞪大眼:“菘藍!你是什麽時候瞎的?”菘藍徹底無語:“言姐姐,你不要回避我的問題。”
她唰地站起:“我沒有!絕對沒有!我這輩子可是要跟他不共戴天的!”
“你又要跟誰不共戴天了?”蘇芷從房裏出來,嗔怪地看着她。蘇玉言見着姑姑,她這麽美的姑姑,這麽好的姑姑,心裏瞬間滋味萬千。
“姑姑!”她沖過去抱住蘇芷。蘇芷一臉茫然:“又怎麽了?小祖宗?”她在她懷裏蹭着,搖搖頭:“沒什麽,我只是想到快要走了,舍不得你。”蘇芷無奈地拍了拍她頭:“我當什麽事兒呢。你要是想我了,随時就來。”“嗯。”她用力點點頭。
離別的時候總是要到的。他們在山裏勾留太久,惹得蘇母寫信來催,蘇芷也不好留他們了,催着他們下山去。
蘇玉言和菘藍一人懷裏抱個包袱,坐在院子裏,眼看着蘇芷給他們打包藥草。“好了,幫我把這些帶給哥哥嫂嫂。”蘇玉言小臉一垮,将包袱往菘藍手裏一丢,眼裏噙着淚水,撲到蘇芷懷裏:“姑姑,我會想你的。”她悶悶地哭出了聲。
是啊,這一別,下次再見又不知是什麽時候了。這個小祖宗,在的時候嫌她吵,走了又是想得不行。蘇芷忍住淚水,輕輕拍撫她的背:“好了,都多大人了還哭。”蘇玉言放開手,戀戀不舍地和姑姑告別。
就這樣,菘藍抱着兩個包袱,她空着手,一起走下了山。
日後回想,蘇玉言才驚覺,在包茅山上的這些日子,竟是她人生中最後一段平靜時光。
二人來到渡口,找了個船家,上船出發。她忍不住又回頭望了望東南方向,想着有個人就是從那裏去往旬陽縣的。
落日餘晖下,馬蹄噠噠踏出塵土飛揚,寂靜的小道上,僅有一人,着一身青衣道袍,駕一匹駿馬,往旬陽縣的駐兵營地狂奔而去。
時間不等人,旬陽縣若是生變,整個東南海防都會豁出一個大口子,倭寇本就猖獗已久,只怕到時後果不堪設想。
他策馬揚鞭,朝着東南方向,目光愈發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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