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東郭先生
東郭先生
味道?蘇玉言連忙低頭,拿起腰間的小藥囊。這是姑姑為了調養身體特地配制的一種香,她和姑姑打小就都是心火旺盛的體質,姑姑說這個長期佩着能管用,自己便習慣了戴在身上,沒成想,竟給她招來了這樣的奇遇。
她蹙眉擡頭:“你怎會認識我姑姑?”她就說呢,那個畫像畫得,別人看着是她,可只她自己知道,那眉眼間,全是姑姑的神韻。
沈烨垂下眼,幽幽道:“這個……你便也無需知道。”風吹動樹葉簌簌作響,芭蕉葉的陰影打落在他臉上,竟有種無由的哀戚。
他回過神,正了正身子,認真道:“此次如此大動幹戈,邀姑娘前來,是想面謝姑娘不計前嫌、舍身相救之恩情。”
蘇玉言心中一哼,你倒也清楚,我這是多大度一人才能救下你。
沈烨瞧她這模樣,真是把什麽都寫臉上,不禁暗笑着搖頭,喚句道:“離哥。”“是!公子。”離哥轉身走進屋內,不多時便端着一盤銀子出來。沒錯,是用盤子裝着的銀子,一摞一摞,高高地堆着,看得蘇玉言眼花缭亂,眼冒金星。
她抿了抿嘴,按下笑意,假意道:“這……不大妥當吧,正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當時救下公子,本也不是沖着錢來的。”開玩笑,當然不沖錢,她沖人!比起拿完這筆錢拍屁股走人,她倒寧願他欠下自己個人情,如此以後才好有來有往嘛。
她笑嘻嘻打着如意算盤,沈烨卻忽地沉了臉,眼神示意離哥,離哥端着銀子,又往她跟前湊了湊。“蘇姑娘,這個銀子,還請你務必收下。”離哥的迫近使她略感不适,嗯?還有逼着人收銀子的嗎?
她一臉惶惑地看着他:“沈公子是吧?這銀子真不用……”離哥又把盤子往前遞了遞,幾乎快要怼到她臉上來。
“蘇姑娘還是收下吧。”沈烨語氣冷冷的,她心中一窒,讪讪地接過盤子:“那……既如此,我就盛情難卻了。”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滞,流水聲清晰地敲擊着耳膜,此刻聽來卻來不甚悅耳了。
“那……既然已經領受了公子的謝意,我就……先行告辭了。”說完轉身欲走。
“蘇姑娘請留步。”沈烨清冷冷叫道,離哥一個跨步攔在她身前。
遭了!她心中警鈴大作。
“蘇姑娘,這銀子不單是為了謝你恩情,還要同你贖回一樣東西。”蘇玉言轉過身,一頭霧水:“什麽東西?我沒拿過你東西。”
沈烨傾身上前,手敲着石桌,一下一下,看似散漫悠閑,卻透露着一股淩人的氣勢。“蘇姑娘說話可要當心,莫閃了舌頭。”
“你!”蘇玉言氣結,小臉一紅,緊走幾步,将個盤子往桌上一摔,哐當一聲,怒道:“你說話才要當心呢!到底幾個意思?跟我在這兒陰陽怪氣的,這兒啊那兒的扯,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離哥拿劍的手抖了抖,他還從沒見過說話這麽粗俗的女子,還是對着公子如此大不敬。
沈烨望着她,不由一愣,她這小臉憋紅、蛾眉倒豎的模樣,竟真将她的神态像了個八九分。
“哈哈哈哈!”他笑得身子拗過去,無由忘形。
“你笑什麽!”蘇玉言更氣了,沈烨停住笑,眼神卻還是笑意未止:“我笑姑娘率真,笑姑娘可愛,可好?”“你!輕浮!無禮!”蘇玉言一手叉腰,指着他的鼻子罵。
沈烨揉了揉鼻子,眼神又沉靜下來:“蘇姑娘,那我有話就直說了,你若真是那兒做好事不求回報的主兒,當時何苦偷摸了我的雞血石去?如今我将酬金正式交付姑娘,價值十倍于那顆雞血石,還請姑娘即刻物歸原主。”
蘇玉言感覺兜頭一個霹靂,這個忘八端,自己寬懷大度救了他不說,現在竟然污蔑自己見錢眼開偷拿他東西?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公子說話可要摸着良心,我幾時偷拿了你東西?”“沈烨冷笑一聲:“我很肯定,我暈倒在點燈巷時,雞血石尚在懷中,可我當醒來之後,它卻不翼而飛了。這期間近我身的除了你還能有誰?”
還能有誰?蘇玉言大腦飛速運轉,恍然大悟!她好像明白了什麽,登時咬牙切齒,定是那個臭乞兒趁人不備摸走的。該死的!現在給她招了這麽一盆污水,簡直有口難辯。
沈烨見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以為被戳穿了正心虛呢,不由更是輕蔑:“蘇姑娘,既然我已知曉,便不用不好意思,我們兩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從此以後各不相欠,橋歸橋路歸路。”他停了停,眼神淩厲:“但若是姑娘執意不承認……”離哥手扶上刀鞘,青光劍露出寒光一角。
蘇玉言見那個大高個竟然拔劍了,吓得大腦一空,很快地,她眼一閉,心一橫,扯着脖子朝離哥嚷嚷:“來啊!有本事朝這兒來啊!看準咯,最好給我一刀來個痛快的!”她說着,手刀在脖子上狠狠比劃着,瞪着眼:“要是把我殺了,我保證你們這輩子也不到那個什麽破石頭!”
離哥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吼吓得手一抖,青光劍啪地回了刀鞘。他此生還從未見過如此彪悍之女子。
沈烨瞥一眼離哥,眼神警示,他立刻垂下頭,努努嘴心虛地退到一邊。沈烨輕笑一聲,扶着把手緩緩站起身,踱到她跟前。
面前的人比她高出整一個頭,望着罩下來的陰影,她下意識想要後撤,腳跟剛一挪,驀地一股子倔勁兒又竄上來,她釘在原地,瞪大眼看着他。
沈烨垂眸,望着面前一臉倔樣兒的女孩兒,不由好笑,手撫上她的脖子,輕輕摩挲着那根跳動的頸動脈。
手指觸上的剎那,蘇玉言驚得一個戰栗。白皙修長的手指刮擦着她的頸間,指腹上厚厚的繭子按着少女細嫩的皮膚,帶起一陣酥麻,由脖子上的動脈直通腳趾尖。
“姑娘以為,拿你自己可以威脅得了我?”他笑着,聲音卻是冰冷,倏地手一緊,帶着點力道,掐上她的脖子:“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有一萬種方法可以讓你開口。在跟我談條件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咳咳……咳……”一股窒息感襲來,喉頭處又痛又癢,她拼命呼吸着,憋紅着臉,手用力扒拉他的手臂,對方卻是紋絲不動。
“想清楚了嗎?”沈烨唇角一勾,笑容豔麗。
她用力點頭,再點頭,終于,他不露聲息地收回手,蘇玉言捂着脖子咳得前仰後合,她彎着腰,筆出兩根手指:“給我……咳……兩天時間……”“好。”沈烨淡淡道:“後日酉時,我等你答複。”
蘇玉言從園子裏出來,急哄哄就往大門外跑,吓得是銀子也不要了,快跑到門口才想起,菘藍還在府裏呢!她恨得咬一咬牙,趕緊又回過頭,快步走到前廳,卻見菘藍正窩在椅子裏,袖着兩只手打瞌睡。這個臭小子,他倒是清閑,怕是自己被人賣了他還睡得香喱!
“菘藍!菘藍!快醒醒,回家了!”她使勁拍打他的臉,菘迷迷瞪瞪睜眼:“啊?言姐姐,你好了?”“好什麽好,快回家!”蘇玉言輕輕掐他一下,菘藍龇着牙瞬間清醒,被她拽上就往門外走。
“言姐姐,搞定啦?錢呢?”菘藍一臉期待地伸出手,蘇玉言跳起朝他頭上一個爆扣:“錢你個大頭鬼!留住命就不錯了,快走!”她就說呢,世上哪裏有這等好事,滿世界找人主動給酬金的?哼,救他一命還要受威脅給他找東西,自己真真是當了一回東郭先生!
二人回到蘇家大院,剛一邁進院門,蘇母就拎着鍋鏟迎上來:“怎麽樣了?那個公子同你說什麽了?”蘇玉言沒氣力搭理她,徑直往前走:“就說謝謝我救他一命呗,還能有什麽?”
蘇母抻着個手愣在原地,趕緊又湊到她身邊:“就……沒別的啦?”蘇玉言瞥她一眼:“你指望還有什麽別的?”蘇母一下子梗住了,随即腳一跺,憤憤道:“我呸!果然人越有錢越摳門兒,他這樣子的人真是叫人瞧不上。”
“嗯嗯嗯。”蘇玉言應和着,有氣無力道:“我累了,先去房裏躺會兒。”“別弄太久,馬上就要開飯了。”“知道了知道了。”
蘇玉言躺在床上,看着床帏發呆。她手摸着脖子,想起今日那一遭,還是心有餘悸。想起那個男人,她心裏跳出一個詞:蛇蠍美人。
這麽可怕的人,姑姑怎會認識他?她摸不清楚,姑姑同他究竟是有仇還是有情,若是有仇的話……她吓得一個哆嗦,手不自覺護上自己的脖子。若是有仇,恐怕即使找到了那個破石頭,他也不會放過自己,說不定就要來一出卸磨殺驢。
最好是有情……如此也好叫她得一個護身符,畢竟她可是姑姑最疼愛的侄女。
她裹着被子翻個身,尋找着回憶裏的蛛絲馬跡。咦?那日他昏迷後,口裏似乎一直念叨着“阿芷……”阿芷?哼,年下不叫姐,心思有點野。他跟姑姑肯定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