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2020.04.15
秦坤沉默了很久,終于開口說:“可是……你們才十七啊。”
正是嚣張輕狂的年紀,為什麽不遵從本心,痛痛快快地放肆一場。
管別人怎麽說,管別人怎麽看,管他的世俗道德,十七歲的喧嚣年紀,有什麽好怕,又有什麽會怕。
“你難道就沒想過,許明陽說不定也喜歡你?”
“你為什麽要去擔心未必存在的東西?”
“你就這麽放棄他了,經過他同意了嗎?”
“你都沒有去試試,你怎麽知道結果會是什麽樣的?”
許明陽被帶到派出所來的時候,是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
他看見了盛光源的爸爸,心下一緊,以為是盛光源出了什麽事,剛剛準備詢問,就見他指着自己問旁邊的警察:“是他?”
警察回答:“號碼的主人确實就是他。”
然後他就被盛光源的父親狠狠甩了一巴掌。
那一掌力道極重,許明陽的耳朵被打得嗡嗡作響,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旁邊的牆站穩。
視線變得模糊,許明陽使勁眨了眨眼,眼前的景物才變得清晰起來,有兩位警察拉住了盛光源的父親,不讓他對自己動手。
“你們攔着我幹什麽?!我女兒都變成那樣了,今天我搭上自己的命都要弄死這個混蛋!”
Advertisement
許明陽擡起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入眼便是血跡。
直到警察拿出盛光年的照片,還有盛光年手機上一條來自他手機的信息,他才剛剛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盛光年接到這條信息去赴約,在這條信息備注的路上出了意外,而信息是從他的手機上發來的。
他成了嫌疑人。
“是這樣的,前天早上去上學的路上,有位女士找我借手機,說是她剛來這裏,手機沒有電了,想給自己朋友發信息讓她去某地找她。”
“我有詢問過為什麽不直接打電話,她說是因為朋友上夜班,白天多半在睡覺,不想打擾她,發信息就可以了。”
“我認識受害者,但我并沒有存過她的電話。”
做完筆錄,警察就讓許明陽回家了。
從筆錄室裏出來,盛光源的父親已經離開的,應該是警察讓他回去等消息。
許明陽終于知道為什麽今天盛光源那麽奇怪了。
姐姐盛光年出了意外在醫院搶救,而制造這場意外的嫌疑人最有可能是自己。他沒有辦法讓天平兩側平衡,也不知道到底該袒護誰。
在警察沒有查清楚真相之前,盛家父母絕對會認定是自己傷害了盛光年。
女兒的意外讓他們無比痛苦,他們需要一個把所有責任全都擔下來的人作為宣洩口,去讓他們把痛苦分散。
而就算警察查明了真相,找到了真正謀害盛光年的人,他們也會怪罪自己。
“你當初為什麽要把手機借給別人?”
“如果你不借,或許就沒有事了。”
敏感如盛光源,大約早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哪怕只有一點點的牽扯,對于盛父盛母來說,那就是罪。
他們欠缺了盛光年十二年,那麽以後的每一個十二年都要加倍去補償她。
一邊是十幾年的朋友,一邊是親姐姐。
一邊是嫌疑人,一邊躺在重症監護室裏。
許明陽攏成拳的手忽然就松開了。
月亮被厚重的雲彩遮住,只有路燈寂寥地站在路邊,為萬物描繪了層層疊疊的影子。
他低着頭慢慢走,深夜裏,街上人很少,只幾家排檔還亮着燈,見了他走過來,熱情招呼道:“學生才放學啊?來吃碗面呗!”
許明陽道了謝,繼續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擡頭才發現走到了盛光源家樓下。
燈沒有開,不知道是已經睡着了,還是在醫院守着他姐姐。
他在樓下轉悠了很久,天氣很冷,他穿的單薄,風把他的手吹得發僵,但他還是沒有回家。
也沒有上樓敲敲門。
他只是在樓下徘徊,編輯了很長很長的信息,又一個字一個字删掉,再繼續編輯,修改,删掉……
對話框頂端的備注是“源源”。
他從黑夜走到了黎明,其間零零總總輸入了七千八百九十三個字,揣摩了三百零一次詞句,删除了五十二次,換了十九次語氣,最後卻只發出了一句。
“源源。”
然後挪着凍僵了的手指,一個字一個字敲下來連成話,向他解釋了一遍關于他姐姐的這件事。
而那些被反複編輯,反複修改,最終又全部删除的心意,他已經說不出來了。
他家源源,心特別軟,表面上總是滿不在乎的樣子,但其實總會擔心自己這麽做有沒有傷害到別人。
現下這種局面,最為難的一個人就是盛光源了。
許明陽不忍心,可是無能為力。
只不過十七歲的年紀,已經不能夠像七歲那樣哭着鬧着就把事情解決,也無法做到二十七歲的雲淡風輕。
十七歲,向往着那一份熱鬧,向往着頂天立地,但現實擺在眼前。
它告訴自己。
“你根本做不到。”
周日返校上晚自習,盛光源剛到班裏,喬文雪就過來問他:“你姐姐還好嗎?”
盛光源把書拿出來,揉了揉太陽穴:“不好。”
他聲音裏帶着疲憊:“植物人。”
“不會……真的是許明陽?”喬文雪的話讓盛光源愣了一下,他根本沒想到這件事情會傳播得這麽快。
明明他和秦坤一句話都沒有往外說,許明陽就更不可能了,為什麽喬文雪都知道有這麽一件事情了。
“還有誰知道?他們都說了什麽?”盛光源心裏慌亂,他怕話傳話傳到最後會扭曲事實,給許明陽帶來負面的影響。
喬文雪回答:“我們班好像都聽說了,我們班的人說是許明陽被威脅去害你姐姐,隔壁班還有人告訴我是許明陽看不慣你姐姐才找機會把她推下去的……”
“但我覺得,許明陽不會是那樣的人啊…都是以訛傳訛,你……沒事吧?”
盛光源的臉色很不好。
“班長……拜托你一件事情,可以嗎?”
喬文雪立刻答應:“你說,我力所能及就一定會幫你的。”
“就,你和你朋友說這件事和許明陽沒有關系,再讓他們跟別人說一下…”盛光源緊緊捏着手裏的筆,“真的和他沒有關系。”
“我會說的,但是最後會怎麽樣,我不敢保證。”喬文雪勸慰道,“你不要太難受,不是他做的事情,總有一天會被昭雪。”
總有一天是哪一天?要過多久,要走多遠才能到那一天?
被證明清白之前的那段日子,又會受到多少的唾棄和白眼,哪裏能輕描淡寫。
十七歲的盛光源,太渺小了。
這件事的傳播速度完全超乎盛光源的想象,沒過幾天就是沸沸揚揚,各種版本的都有,很多都是針對許明陽的。
現在學校裏的人在盛光源眼裏分成了三類。一是辱罵許明陽的,二是沒有太多目的性靜靜看熱鬧但時而會去評頭論足的,三是維護許明陽的。
每天都會有無聊的人帶着各種被傳花了的版本來問他是不是真的,可不管他再怎麽回答“跟許明陽沒有任何關系”,後來還是會聽見他們議論紛紛。
他完全想象不到許明陽是怎麽熬過這一天又一天的。
他沒有去找許明陽,覺得如果在這個時候和他同框,不知道會又給他帶來什麽樣的輿論。
一遇到許明陽的事,他就變成了一個會顧慮很多的膽小鬼。
大課間,盛光源從辦公室拿成績單過來準備貼在走廊的布告欄上。
旁邊兩個人在交談着什麽,周圍嘈雜,盛光源沒有注意,知道其中一個人說了許明陽的名字,他才分去了一些關注。
“哎,你知道嗎,理重班的那個許明陽和人聯合謀害一個女大學生。”
“我早就知道了,這事兒都傳爛了,我告訴你個新鮮的。”
“什麽新鮮的?說來聽聽。”
“我家之前和許明陽家是鄰居,我媽喜歡找鄰居聊天,這下知道了許明陽是死了爸爸之後搬過來的,你猜他爸怎麽死的?”
“怎麽死的?”
“許明陽他爸平時會打他幾下,那天他爸剛巧犯了癫痫,就在水溝旁邊,他懷恨在心,就把他親爹給推下去淹死了。”
“真的嗎?這麽……”
“你再說一遍?”盛光源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怎麽?”自稱和許明陽做過鄰居的那個男生瞥了盛光源一眼,眼神不屑,“我說,許明陽親手把自己的爸爸推下水溝淹死了,你是聽不見嗎?”
“你是親眼看見的?不是親眼看見的就請你別在這裏說三道四。”盛光源聲音很冷,同時攥緊了拳頭。
“哎不是我說你,你想挑事是嗎?”男生面露鄙夷,“你是許明陽炮友嗎你這麽護着他?真惡心。”
“你知道許明陽當年是怎麽被那個家暴父親打的嗎。”
未等男生作出反應,盛光源就揪住他衣領,往他臉上重重揮了一拳,鞋尖使力踢中他小腿,讓他以一個很難看的姿勢栽倒在地上。
男生被打得蒙了一瞬,但随即爬了起來,和盛光源扭打在一起。
動靜太大,走廊裏的人都不怎麽敢勸架,只有盛光源班裏的人去拉,秦坤和唐康還趁着混亂狠狠踹了那男生幾腳。
寡不敵衆。
“媽的!別讓老子再看見你!”男生罵罵咧咧,飙着髒話走了。
盛光源挂了好幾處彩,是跟那人扭打成一團時磕到的。
秦坤急哄哄要拉着他去醫務室上藥,但盛光源現在一身的戾氣,他說不用秦坤就不敢再多說,怕他連自己也要揍一頓,到時候還不能還手,指不定會被打殘,就悄悄溜去理重那邊找了許明陽。
下節是正好趕上半月一次的體育課,文重理重同一節,可以讓許明陽拉着盛光源去上藥。
盛光源誰的話都能不聽,但絕對不會不聽許明陽的。
體育課,老師帶大家做了幾節熱身操就讓自由活動了。
許明陽轉過身,一眼找到盛光源,走過去拉他,帶着他去了醫務室。
盛光源一遇他就收起了全身的刺,乖順地跟着他走,還小聲跟許明陽委屈:“哥,我疼。”
醫務室裏沒有人,許明陽自行找了幾瓶藥,先給盛光源消毒,再上藥,有的傷口還要貼創可貼。
他沒有作聲,但動作卻是輕了又輕,柔了又柔,生怕讓他更疼。
盛光源忽然就想起了小的時候。
許明陽總是被他父親打,全身上下傷痕累累,新傷疊舊傷,青一塊紫一塊,讓人看了觸目驚心。
他的傷口總是好的很慢,因為沒有人給他上藥。
盛光源糾纏着媽媽教自己藥箱裏的瓶瓶罐罐都是怎麽用的,什麽藥對應什麽傷,他比背兒歌背得還熟,還拿着奧特曼做練習。
從那之後,盛光源就會給許明陽上藥了,一邊塗抹着藥水,一邊對着傷口吹氣,就怕把許明陽弄疼了。
他的小心翼翼和細致入微,全部都給了許明陽。
現在反了過來,是許明陽在為自己處理傷口,他也是小心翼翼,他也是細致入微。
他那麽好。
“你都沒有去試試,你怎麽知道結果會是什麽樣的?”
盛光源靠近許明陽,雙手摟住他的脖頸,吻了過去。
他只是想來一場十七歲的賭注。
他在賭,許明陽不會推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