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大将軍的病16
大将軍的病16
允恪在宮裏待了幾天,每天除了政事還是政事,他雖覺得厭煩,但還是堅持下來了,因為這些事情有完成的必要。閑暇時他想,很久沒去看望連流玉了——雖然距離上次去将軍府其實不久,心裏産生出宮一趟的迫切沖動。
只不過,連流玉說過的話突然閃現在腦海,他說,希望他成為一個明君。允恪看着桌上積壓的奏章,暗自搖搖頭,心想,撇下公務出宮花前月下的皇帝是稱不上明君的。
還是把公事都處理完再出宮吧,那時,一定要帶着大将軍到京郊游玩一整天……就這樣,他放棄了現在就出宮的想法。
如此勤勉地在宮中又待了幾天,有一天,允恪在批奏折的時候突然趴在書案上,感到全身無力,他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不過忽然間連舉起筆的力氣也沒有了。
宮人看到他突然趴下,都吓了一跳,第一時間請了太醫,允恪雖然嫌她們多事,不過太醫既然來了,便打算讓他看看。
太醫為允恪診脈,臉色越來越凝重,這讓一直看着他臉色的允恪心慌起來,問:“太醫,朕身體有什麽問題嗎?”
太醫從袖裏掏出一方面鏡,顫巍巍地舉至允恪面前,低頭問:“此痘,陛下還記得是幾時出現在臉上的嗎?”
太醫不敢一直盯着允恪的臉看,那是冒犯龍顏,為了讓允恪清楚自己的情況,太醫拿出了鏡子,允恪就着鏡子看到自己額頭上生出一個淡紅色帶着水光的痘印,他連日埋頭案牍,根本無瑕注意臉上的情形,因此,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顆痘。
“陛下……臣不敢危言聳聽,只是臣幼時曾親眼目睹此病,這是天花,陛下,此病的危險性極高,還請早日用藥……”
早日用藥,然後呢?太醫說不出話來,因為,現在市面上沒有一種藥能完全治愈天花,即使是天子,怕也要栽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惡疾裏。
“這是三日內臣第二次診出天花,陛下,庸親王也得了此病,京內怕有病源,宜盡早将其找出,早日隔離,避免傳染……”
“林太醫……”允恪哆嗦着喚了太醫一句,打斷了他的話。
“臣在。”林太醫顫抖着身子跪在玉階上。
“你說,朕是不是要死了?”允恪聽過天花的名字,在他印象裏,得過這病的人好像就沒有一個活下來。熠國人其實不怎麽會得這種病,這種病在來到熠國的外國人中高發,只不過,壞就壞在這是種傳染病……
“不、不、不……”從至尊嘴裏吐出“死”字,太不吉利了,林太醫惶恐地連退三步,連說三個不字,膝蓋一陣發軟:“陛下洪福齊天,不會出事的,一定會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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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保證?”允恪笑了,問道。
林太醫嗫嚅着雙唇,他擡頭看陛下,頭一次感到他是那麽脆弱,那麽需要他們的幫助,如果可以,他真想毫不猶豫地說“敢”,然而……他沒有辦法點頭……天花,是惡疾。他的師傅都沒有辦法治愈,林太醫自己更不行。
“臣……臣……”林太醫支吾着,嘴裏吐不出第二個字。
“夠了,你下去吧。”允恪揮揮手,說:“把事情告訴丞相,遏止天花傳染一事交給他全權處理,從今天起,朕就在這座宮裏,不再見任何人。”
“臣……下去煎藥。”林太醫說完,匆匆退下。最後他回頭看了皇上一眼,只覺他是非常地悲怆。
“到了關鍵時刻,誰都是愛命的。”林太醫退出宮殿,小聲嘀咕:“就算至尊也看不透生死……不,正因為是萬人之上,所以才把命看得更重吧,就因為如此,歷史上才有那麽多皇帝讓臣子為他求長生不老藥,鬧出那麽多事……”
“幸好我是得過天花的,小時的村子鬧天花,我被傳染,九死一生活了下來……幸好啊,不然,今天這一遭看診怕是會被殃及……”林太醫暗自慶幸,快步離開了大殿。
在他背後,允恪手扶龍椅,輕聲自語:“我不是怕死,常想着,可以犧牲陽壽來換取他的生命,可我也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怕死過……一想到會留下他孤單一人,我這心……痛極了。”
他仰頭看天,只看到空蕩蕩的梁頂,無奈發出一聲沉重嘆息:“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生死由命麽……”
季伶沒有想到允恪還會染上天花,明明在那天支走他了,他還是不幸染病。
幾天前季伶提醒那個夷人王他得了病,夷人王注意到了身上的痘,也就了醫,正在醫生診治出他是得了天花的時候,允恪染病的消息一并傳來。
季伶驚訝極了,天花雖然被控制住了,沒有向外傳染,但人們也變得不知道誰是病源。季伶心想,難道這次是允恪自己得了天花嗎?
緊接着,又有一個宮人被診治出得了天花,季伶前往盤問,問出該宮人因為采買事宜,可以出宮行走,她和夷人王竟然有私情,借着身份便利,兩人有時會幽會。季伶這才明白,允恪得病,是因為被這個宮人傳染了,而這宮人,是被情人傳染。
季伶氣得不行,不過,真相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就算他把事情內幕告訴大臣,制裁了這個宮人,對允恪的病又有什麽用呢?思量再三,最後他決定先不聲張,老老實實地進宮探望允恪的病情。
讓他吃驚的是,允恪把自己隔離在大殿深處,當聽說探訪人是他的時候,吩咐宮人絕對不可以放行。
季伶不知道為什麽,再三讓宮人給允恪傳話,說要進去,都被允恪拒絕了。
季伶并不放棄,一遍一遍地讓宮人進去傳話,允恪被他煩死,說“你進來是嫌活得不耐煩了嗎?朕一個人的災厄,做什麽要降臨到你頭上?”
季伶這才明白過來,允恪還不知道連流玉得過天花的事情,以為他進去了會被傳染。
于是他跟他解釋,說有一個在熠國得了天花的北戎人,病重被運回北戎,他守邊時撞上這人,扣下盤問,那些搬運的北戎人心眼很壞,在知道病會傳染的情況下,特意引誘季伶親自去看士兵,結果讓他染上天花。好在他身體頑強,雖然得了病,但挺過了沒出事,還表現神勇,擋住了當時北戎的進攻。
允恪不知道他背後還有這種故事,聞言駭然,但總算是肯讓他進殿了。
季伶走進殿內,就見允恪披着薄毯坐在榻上,身形消瘦,目光飄忽無神,好像有一半的魂魄已經被勾走了。
季伶上前,手撫上允恪的臉,溫聲說:“別放棄,有臣陪着陛下,陛下一定能痊愈的。”
觸碰到季伶溫暖的手掌,允恪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季伶剛才也發現了,允恪的身體太冰冷了,明明披着毯子,但是身體像冰塊那樣冷,還很僵硬。
出乎季伶意料的,允恪聽到他的話,并沒有轉過臉去,而是掰開他的手,轉到另一面,說:“我心裏清楚,我是沒救了,你不用安慰我。”
允恪用手遙遙一指,指着桌上的藥碗,苦笑:“朕吃多了這碗藥才知道,大将軍平日過得有多辛苦,還有,大将軍在吃了藥後發現身體沒有起色時有多痛苦……現在,朕就是這樣,神仙下凡也救不了朕,朕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庸親王現在一頓吃兩碗飯,夷人王在房間裏待久了坐不住,會到院子裏射箭,就是那個得了天花的宮女,現在也在拜佛祈福,他們中沒有一個肯放棄的,陛下身為九五至尊,命比任何人的都寶貴,現在卻這麽頹唐,如何說服臣您不是在求死?”季伶用略顯嚴苛的口吻說。
“可是,有用嗎?”允恪脆弱地笑了,笑容看得人心尖一痛:“不放棄,有用嗎?死是注定的啊,這病,沒人能治,太醫們都說治不好。”
季伶很想說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走出那個圈,天花是絕症是他們固有的想法,暫時無法沖破這個思想牢籠……上次允恪得了天花,季伶還不是把他治好了?這次雖然不巧,又染上了,但只要再把他治好就行了。
在季伶想着怎麽治療允恪又不讓他起疑心,覺得他過于神通廣大的時候,允恪忽然一把抱住了季伶。
方才還在遠離他,這一刻忽然就抱緊了他,季伶甚至沒辦法呼吸,感覺允恪冰冷的身體充分包裹着他,他像是披上了一件沉重的雪衣。
“将軍,朕好怕……朕真的好害怕……”允恪嘶聲傾訴着內心的恐懼,頭埋在季伶的胸口,手緊攥着他的衣領。
“這種害怕……就像朕以前覺得将軍撐不下去時那種害怕,朕沒想到,有一天,朕會比将軍早走,朕內心是如此不舍,如此依戀……死……太可怕了,為什麽朕不能再多陪伴将軍幾天?”允恪絮絮說着,沒有停下的意思。
“真命天子?哼,也許太後說的是對的,朕根本就不是什麽真命天子,為什麽上天不能賜福給朕、朕的身邊人,而要這樣奪去朕的生命?朕好恨啊……這天地如此不公……”
季伶聞言愣住,他注視着允恪絕望的雙眼,擡起手來,一下一下拍着允恪的後背,說:“陛下,你會好起來的,臣保證。”
“将軍……”允恪忽然重重地叫了一聲,語氣有點特殊。
季伶應道:“我在。”
“連流玉。”說這三個字時,允恪眼中出現微弱的神采。
“我在。”
“流玉。”允恪的眼神有些亮了,某種執念紮根其中。
“我在。”季伶嘆息一聲,應道。
“朕喜歡你,離開這個人世,也許并不像朕想的那麽可怕,可是真的很可怕,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在那之前,在朕葬身永寂的黑暗之前,能夠請将軍施予片刻歡愉嗎?”允恪直視着季伶的眼睛問。
“你……什麽意思……”季伶有點不确定地問,睜大了眼睛。
“朕想親吻将軍的嘴唇,想感受将軍的溫度,在死之前,想任由欲望的擺布,将軍可否同意允恪這最後一次的任性?”允恪臉上出現深淺不同的紅暈,他音調不穩地說道,眼神顫抖,似乎害怕季伶的否定或拒絕。
“死前還想着逍遙,拖累将軍,朕是不是很無恥?”允恪自嘲地笑了笑。
“不……”季伶用手指堵住了允恪的唇,禁止從裏面再吐出什麽自責的話,他摟緊允恪的脖子,在他耳側輕聲說道:“巫山雲雨本就如同夢幻一場,死前半晌貪歡又能留得住什麽?如果陛下真的愛臣,與其胡思亂想,不如想着留下性命,與臣日日夜夜雙宿雙栖……”
這個卡得有點銷魂,下一章會盡快出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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