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籌錢 (三)
第71章 籌錢 (三)
自從半個月前下了一連幾日的秋雨後, 這些天,江州城裏一直天高雲闊,天氣涼爽怡人。王懋下值以後, 照舊先回內宅陪伴吟香, 後聽扈從說有重要事情彙報, 才依依不舍地從心上人懷裏離開, 走回書房。
“你說什麽?”聽完扈從上報的內容, 王懋臉色猶如被雷劈過, 瞳孔震動, “岑氏在派人盜墓?!”
“正是!今日眼線來報,說是岑氏派人在蒼鹿山開工時,鑿開了一個大坑,坑裏埋着兩輛上驷青銅馬車。岑氏見後大喜, 吩咐工人按照她所指的方向繼續開鑿,很快又挖出整整一坑的陪葬玉器,現在正打算開鑿第三坑。看情形, 那個地方應該是前朝公卿大夫或皇家貴族的墓葬,岑氏先前說的修建別莊是假,招人盜墓是真!”
王懋目瞪口呆, 想起岑雪那女人,剎那間竟感覺毛骨悚然。那天在長平街槐花巷口不歡而散後, 王懋為伺機報複,一直派人在蒼鹿山盯梢岑雪的一舉一動,打算尋着合适的機會後一舉摧毀那勞什子別莊工程,誰知那女人竟是躲在深山裏幹着盜墓的行當!
自古以來, 盜竊行徑為人不齒,盜人墳墓更是喪盡天良, 岑雪身為豪族貴女,不修私德便算,居然還敢在光天化日下召集一群難民開鑿先人墓葬,實乃令人發指!
王懋越想越震怒,聲音都發抖起來:“此事外人可知?岑元柏可知?!”
“岑氏這些天出行,都有一大批家丁護衛,岑元柏對此事應是知曉無疑。”
“好啊——”王懋攥緊拳頭,胸膛裏燃燒着一把怒焰,“父王為全名聲,軍裏虧空成這樣,也硬是咬着牙苦撐下來,沒有動任何一家豪族。岑家這父女二人,竟然敢在父王眼皮底下打起盜墓斂財的主意,是要造反不成!”
扈從說道:“世子,岑氏盜墓斂財,會不會是為王爺籌集軍款?”
“蠢貨!”王懋拂袖叱咄,狹長雙眼瞪得老大,“掘人墓葬,盜人錢財,這辦法誰人不知?父王若是想用,何必等到此時?!當年那曹賊引兵入砀,鑿開梁孝王的棺椁,盜走數萬斤金寶,自以為英明神武,結果遺臭萬年!岑氏今日盜墓若是為我父王,那更是其心可誅!”
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慶王舉義至今,對外公開的形象一直是以賢明為主,是以能夠使四方臣服,讓數十萬人心甘情願地與他讨伐皇城裏的那位僞君。倘若岑氏盜墓斂財一事被算在慶王頭上,叫世人認為慶王不過是個不擇手段、表裏不一的奸雄,那先前苦心經營的一切美名必然蕩然無存!
王懋憤然道:“不行,我必須先拿下這賤婦!”
※
與此同時,王府明義堂裏,兩位身着華服的男人正坐着品茶。上首那人身着一襲赭紅色蟒紋圓領袍,美髯尨眉,氣度雍容,正是這座府邸的主人——慶王。下首那人一身古樸的藏青色,衣冠簡約,然而眉英目明,則是剛來造訪的岑元柏。
聽完岑元柏帶來的消息後,慶王戴着玉扳指的大拇指從茶盞上撫過,聲音含笑:“真給她挖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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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岑元柏泰然自如,接着說起剛才家仆送來的消息,“蒼鹿山西南山腳,離地一丈,耳室規整,公卿之禮下葬,應該是前朝那位定山侯的墓。”
一百年多前,天下姓齊,國號大雍,開國初期時,建都于江州,後遷往邺陽。岑雪今日開掘的這一座墓,應是那位在大雍開國時立下汗馬功勞,被稱為“一刀定江山”的定山侯的墓葬。
史書有載,定山侯乃江州人士,祖上務農,因開國有功,被破格封侯,後輔佐儲君奪權,在朝堂上大殺四方,成為大雍歷史上一大權臣。
據說,在成功扶持儲君踐祚以後,論權勢,大雍無人能出定山侯之右,其府裏奢靡風氣更是堪比宮廷。《元奉郡縣圖志》一書裏便記載有至少十處關于定山侯及其家眷窮奢極欲的故事,諸如“樓車載樂”“千炬獨圍”“四香閣”“游仙枕”,更誇張的乃是“肉陣”,說是定山侯冬日畏冷,行走在外時,要挑選十幾名身材豐腴的妾婢走在前面為自己遮風取暖……總之,各種浮華奢靡,令人大開眼界。
定山侯故亡以後,厚葬于蒼鹿山,數年後,侯府中有人犯事,風光逐漸不及先人。再往後,朝局更疊,侯府日薄西山,在史書上慢慢消失,關于定山侯的一切也已被歷史塵封。這一次,要不是岑雪忽然在蒼鹿山發掘墓葬,定山侯想必不會再出現在世人視野裏。
按照《元奉郡縣圖志》及相關古籍的記載,定山侯下葬時,規模巨大,光是陪葬的馬具、铠甲、兵器就有上千件,玉罐、金瓶、書畫、夜明珠、瓷器等珍貴冥器更是數不勝數。今日來傳話的岑家家仆說,岑雪已派人挖出整整一坑的玉器,可想而知,如果把整座墓葬開掘起來,可以收獲多少財富。
其實,從岑雪走進官署借書的第一天起,岑元柏便大概猜到她想要走盜墓籌錢這一條路。說實話,這條路他與慶王早便想過了無數次,最後都因顧慮名聲,以及難以尋找準确合适的墓葬而否決。江州畢竟是古城,蒼鹿山一帶的墓葬是很多的,多而龐雜,要是以公家名義盜墓,隔三差五鑿開一座無名墓穴,收獲寥寥不算,與被世人诟病、唾罵的後果相比,可謂得不酬失。
所以,岑雪今日最讓岑元柏驚訝的有兩點,其一,是她竟然能在短短數日內找到定山侯墓葬的位置;其二,是她假借修建別莊的名義開鑿,這樣一來,盜墓便不再是蓄意牟利,而是意外收獲。
“短短十天不到,便可挖出這樣一座震驚世人的墓葬,你這個女兒,可真是熊心豹膽,當然,也慧心巧思,世上難得一妙人啊!”慶王放下茶盞,誇贊起人來時,眉眼裏有明顯的青睐之色。
岑元柏颔首:“王爺謬贊,她一個小丫頭,能發現定山侯的墓多半就是湊巧。而且,光靠那三十多個難民,想要完整地把墓葬開發出來也是天方夜譚。後面的事,還得要指望着王爺搭把手。”
慶王點頭,江州府庫裏已是捉襟見肘,再籌不到錢,數十萬大軍便要面臨彈盡糧絕的風險。這個時候,慶王就是再不想,也不能把這一筆潑天財富拒之門外。
至于名聲與輿情,有岑元柏在,想來把盜墓說成是意外之獲,乃至于天賜財富都不是難事。
“放心,孤會盡快派人接手的。這次掘墓所獲,實乃雪中送炭,依你看,功勞是記在你頭上,還是記在令愛那兒?”既然決意承人家的這份情,總要有所表示,慶王慷慨地讓岑元柏來請功。
岑元柏道:“不瞞王爺,這次籌錢,是小女與臣的一個賭約。臣承諾過,若是她能在半個月內為王爺籌集軍款,便算是她贏。”
“這麽說來,你輸了。”慶王樂于看戲,語氣揶揄。
岑元柏笑說是,接着便道:“王爺若是要賞,就替臣把賭約嘗了吧。”
“行,你都承諾了她什麽?”慶王饒有興致。
“臣承諾,若是她能贏,便不再讓她嫁入王府。”
岑元柏坦率說完,慶王臉上的笑容很快凝固,唇角仍是提着,然而眼神已冷兩分:“怎麽,她瞧不上孤的兒子,不滿意這門婚事?”
岑氏在外弄壞名聲在先,慶王這邊不計前嫌,自認已是格外開恩,誰知這女郎不知感恩涕零,反而要來抗婚,委實是令人惱火。
“王爺誤會了,小女行事莽撞,能蒙王爺與世子不棄,已是大幸。可惜這丫頭從小被臣與內人慣着長大,已然養成了一副驕縱性子,這次回來,見世子已心有所屬,便嚷着不肯再嫁,還說什麽要憑自己的才幹為家裏出力,不甘心只做個後宅婦人。”
慶王臉色稍霁,想起先前岑雪為尋寶在外面奔波的事,說道:“聽這脾氣,像是你的女兒。”
岑元柏苦笑一聲,接着道:“本來與危家那厮假成親一事,便是岑家虧欠王爺,愧對世子,王爺不計前嫌,是為大義。可臣思來想去,總不能老是占着您的便宜,讓世子平白被人議論,既然小女已不願再嫁,那這一門婚事,不如就作罷吧。”
聽及此,慶王剛才的那一點不忿已徹底消散了,反倒因要錯失岑雪這個準兒媳而生出些不舍。說實話,岑氏雖然行事欠缺規矩,可從這兩次的行動來看,無疑是亂世裏難得的女中豪傑,王懋以後若是能有這樣的夫人幫襯,必然大有建樹。
“可是你我兩家總要更近一步,難不成,你要換一人來代替岑雪嫁入王府?”
“其實,兩家想要更近一步,也不一定非要走聯姻這一條路。”
慶王挑眉,着實是為這話一驚,他與岑元柏相伴多年,打從十年前起便想着要結成親家,以鞏固彼此這個政治聯盟,現在岑元柏竟然說,不用聯姻,兩家也一樣可以親上加親?
岑元柏微笑道:“臣看王爺對小女也算是青眼有加,若是王爺不嫌棄,可以認她做個義女。”
慶王一愣,旋即大聲朗笑,笑完說道:“岑伯青啊岑伯青,你可真是個老狐貍!”
岑元柏笑而不語,半真半假的神态裏流露着的自是周旋于官場多年的老将風範,這是給足慶王思量的空間與臺階。
慶王膝下兒女并不算多,若是認下岑雪為義女,來日登基踐祚,便會冊封岑雪為公主。做公主,固然是比做皇後要低了一個檔次,可是岑雪執意不肯走後一條路,他做父親的,也只能讓步至此了。
“行,雪兒也是孤從小看着長大的,不能給孤做兒媳婦,做女兒,孤不算吃虧。”慶王眉開眼笑,端坐說道,“可是醜話孤可說在前面,既然給孤做了女兒,那以後的婚嫁,可要有孤說話的份。”
岑元柏笑:“那自然是小女的福分了。”
二人說話間,一名扈從從堂外匆匆進來,行禮以後,彙報道:“啓禀王爺,剛才世子帶着一批府兵往城外去了,說是要前往蒼鹿山抓一名逆賊。”
慶王臉上笑意一下蕩然無存,與岑元柏對視一眼後,心知事關岑雪與定山侯墓葬,戴着玉扳指的手在扶手上狠力一握。
“這個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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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懋帶人殺到蒼鹿山裏的時候,已是夜幕降臨,火把燃亮人影幢幢的大坑,岑寂的山裏是一片整齊劃一的勞作聲。
岑雪看着手裏的圖紙,不時在各個墓坑中間走動,根據地形及墓葬的耳室情況推算整座墓葬的範圍,為方便觀察,她已摘掉帷帽,瓷白的臉被火光映得鮮明生動,顧盼流波的雙眼裏煥發着明亮的神采,令人難以挪開目光。
“老天爺,想不到雇咱幹活的這位貴女長得這麽好看,天仙似的,聽說還是慶王的準兒媳婦?”
“快別說了,那天在槐花巷口,慶王世子突然殺過來,劈頭蓋臉對貴女一頓臭罵,差點還要把我們這幫幹活的人綁了,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
“還能怎麽,氣貴女先前跟危家的那一檔子事呗,說人家不守婦道。唉,要我說,真不情願,找自家老爹說去,在大街上朝着人家貴女嚷嚷,算個什麽本事?”
“就是,我聽人說,貴女先前跟危家那少主成親,可都是為了給慶王辦事呢……”
“……”
“都住嘴。”
閑聊時,一人走過來,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話,衆人擡頭看見是淩遠,紛紛斂容噤聲。
岑雪巡視完後,在手裏圖紙上做完标記,看一眼黑麻麻的夜色,吩咐衆人收工。
因為今日幹的活兒多,岑家家仆在飯棚那兒準備了宵食,衆人聽得收工指令,一窩蜂往飯棚那兒趕。淩遠是最後一個從墓坑裏爬上來的人,埋頭苦幹一天後,這人一身塵土,瘦臉更黑了。岑雪多看了他兩眼,發現他手足上全都是被磨得幹裂出血的痕跡,再看一看擠在飯棚那兒的工人們,吩咐春草:“回頭給大家準備一些消腫止血的傷藥。”
春草應是。
淩遠聽見聲音,朝這邊看了一眼,又很快移開,拍淨衣上塵土往飯棚走。
便在這時候,山外突然傳來隆隆蹄聲,驚雷似的滾入衆人耳裏,在飯棚前排隊領胡餅的人一個激靈:“什麽動靜?!”
岑雪循聲掉頭,來勢洶洶的一大群官兵已沖入山坳,各個兇神惡煞,高喊着“奉旨擒賊”。衆人一下被這陣仗吓慌了神,被沖殺進來的官差扣押住,飯棚裏的一大鍋胡餅、熱粥跟着被掀翻,更有甚者,企圖往後方的墓坑裏沖。
“來人,攔住!”
岑雪緊急下令,攔在墓坑前,昂首往馬上那人喝叱:“王懋,你究竟想做什麽?!”
王懋“籲”一聲,剎停在岑雪跟前,居高臨下,狹眼在夜色裏煥着冷意:“岑氏,這問題該由本世子來問你吧?假借修建別莊的緣由,私雇難民,在這裏偷偷開鑿古墓,盜取錢財,按本朝律法,此乃死罪!怎麽,你們岑家不止是不教你禮義廉恥,連律例典章也不教嗎?!”
岑雪目色冷然,反诘道:“我雇人在此處修建別莊,今日在挖地基時,意外挖出一座墓坑,正打算回城向王爺上報,不知何來盜墓一說?倒是世子,無憑無據,又一次對我大動幹戈,誣我清白,辱我門庭,如此無法無天,算是什麽行徑?!”
“少來這裏胡攪蠻纏!”王懋發現自己最憎恨的便是岑雪這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樣,分明長着一張嬌美可人的臉,可是說起話來半分女兒家該有的柔順都無,嘴巴裏長的仿佛全都是針。“嚷着修建別莊,你可有地契?既然拿不出來,就沒有你抵賴的份兒!本世子今日抓你,乃是人贓俱獲,便是告到父王那兒,你和你爹也得脫一層皮!”
“來人!”王懋一鼓作氣,“把這一幫盜墓賊拿下!”
“住手!”
岑雪竭力阻攔,岑家家仆拼命護主,然而王懋有備而來,所率伏兵數十上百,岑家人豈是對手?局勢很快被王懋控制,岑雪眼看要被官差扣押住,旁側突然蹿來一抹黑影,沖撞開那兩名官差,往岑雪身前一護。岑雪仰頭一看,竟是淩遠!
“若有地契,世子是否就會離開?”
王懋為眼前一幕所震,半天才緩過神來,瞪着眼前這黑瘦卑微的男人:“你是誰?!”
“我是貴女雇的短工。”淩遠說道,“貴女的地契在府裏,請世子準許貴女派人回府,為世子取來地契。”
岑雪領着人來這兒開鑿古墓,所謂地契一說,當然是信口雌黃,然而眼下拿地契乃是他們唯一與岑府獲取聯系的機會。
“春草,回府取地契!”
“是!”
“慢着!”
王懋不傻,豈會給他們往岑府裏報信的機會。岑元柏那厮最是狡猾奸詐,要是被他搶占先機,他今晚這一折騰豈不是功虧一篑!
“反正都順路,何必多跑一趟,本世子先親自押你回城,屆時再看你那地契不遲!”
說罷,一切宛如已成定局,王懋陰鸷一笑,擡高手,剛要下令押解岑雪,身後突然傳來一人聲音——
“是不勞煩那丫頭多跑一趟,就是大晚上的這般折騰我,多少令人糟心。”
衆人大震,掉頭看去,一輛馬車從夜色裏駛來,停在入口。車夫下車,熟練地搬來杌凳擺好,恭請車裏人移駕。車簾被掀開後,很快走下來一抹颀長人影。
“爹爹!”岑雪一眼認出是岑元柏。
王懋臉色驟變,再一看那輛馬車,認出是父親慶王平日出行所乘的那一輛,心髒猛地蹿到嗓子眼來,難以相信岑元柏竟然會乘坐着父親的馬車趕來此處!
“岑大人?!”王懋極力鎮定,在腦海裏飛快思考眼前這老狐貍從城裏趕來的原因,以及那輛馬車裏是否還另有其人,僵硬的臉皮上扯開一笑,“什麽風竟把您給吹來了?”
岑元柏泰然走來,藏青色衣袍在夜風裏簌簌飄動,似笑非笑:“世子也不是三歲小兒了,這會兒吹的是什麽風,自己看一眼方向不就知道了?”
王懋吃癟,臉色在一瞬間變青。
“看這陣仗,像是在拿人。敢問世子,小女何罪之有?”負手站定後,岑元柏環視四周一眼,臉上仍是那副笑模樣,然而質問與究責的意味已不言而喻。
王懋忍着火道:“令嫒私自雇傭城外難民,假借修建別莊的名義在此地盜墓斂財,此乃大罪。大人不會不知情吧?”
“剛聽說了一些,可是與世子所言有所出入。小女雇傭難民不假,但并非私自,而是受在下所托。至于盜墓斂財一說更是荒誕不經,此乃岑家地皮,小女在修建別莊時意外發現古墓,相關情況皆已上報官府,請問哪裏有問題?”
“岑大人便是要撒謊,也煩請事先打一打腹稿,此處荒郊野嶺,杳無人煙,你說是你岑家的地皮,便是你岑家的地皮?”
岑元柏抽出袖裏的一張契書,塞給他:“地契。”
王懋一震,打開一看,臉上更是震怒神色:“你!”
“私人地界裏發現墓葬,按律法,一切財物都應充公。王爺向來秉公執法,想來知曉此事後,會做出一個令所有人滿意的決策。”岑元柏不給王懋發作的機會,眼皮一擡,目光清淩淩地射過來,“世子,您以為呢?”
王懋背脊一凜,思及府庫裏缺錢一事,猛地反應過來,原來這一切早便在岑元柏乃至于父親的算計裏,岑雪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挖墓根本不是什麽個人行為,而是秘密任務!
“是……”要說不氣那是不可能的,這一刻,王懋臉色鐵青,牙關快咬得咔擦作響,“我父王的決策,自然無人敢不服。”
岑元柏點頭:“那今夜之事,便靜候王爺定奪,世子若是沒有旁的事情,就請先回吧。”說着,又往身後那一輛馬車瞥去一眼,示意道,“車裏的貴人想來已經恭候多時了。”
王懋瞳孔震顫,想起那輛馬車裏的“貴人”,充斥在胸腔裏的憤懑化為恐懼,硬生生吞咽下不甘後,拂袖往馬車走。
候在馬前的車夫行禮,是王府裏的熟悉臉孔,王懋悶不吭聲,踩上杌凳,走入車廂裏,等在裏面的人果然是慶王!
“父王。”王懋颔首行禮。
“坐。”
慶王不多言,吩咐王懋坐下,馬車掉頭,在一大批侍從的護衛下往夜色深處駛去。王懋如坐針氈,在沉默氣氛裏掙紮數次後,開口道:“父王,岑家假借修建別莊的名義在此處盜墓的事,您早便知道了?”
慶王默了默,如實道:“今日下午知道的。”
“今日下午才知道?!”王懋眼神一亮,尋着了岑元柏、岑雪二人的漏洞,心神大振,借題發揮,“早在十日前,岑氏便已開始在城裏招募短工,并從官署裏借走了與江州相關的地志,可見是蓄謀已久。這樣大的事情,他們竟然今日才向父王上報?!”
王懋言辭激憤,自知先前在岑元柏、岑雪那裏吃了癟,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治他岑家一個“先斬後奏”的罪名,不然實在難以咽下這口惡氣。
見慶王并不反駁,王懋心頭大快,接着又道:“岑家想要籌錢為父王解決軍庫虧空一事,可以理解,但是用這種手段,委實是狂妄下作,太不顧及父王的聲譽!這次多虧是兒臣早便派人盯梢在此處,及時發現了異樣,前來拿人,不然消息往外傳開以後,世人還以為岑家人今日所為乃是父王授意,指不定要在背後如何非議父王!”
說着又想起一茬,嫌惡道:“還有,岑家人要辦這樣上不來臺面的事,不叫府上的兒郎,反讓岑氏這樣一個女人抛頭露臉,也叫人匪夷所思!父王是不知道,那天招工時,岑氏在大街上與三十多個市井粗人厮混一處,言行舉止,全無半點貴女風儀。這些天來,更是整日與山裏的那一幫難民朝夕相處。就在剛才,兒臣下令要扣押她回城審問,竟有一難民為她挺身而出,全然不把兒臣放在眼裏,也不知是被她灌了什麽迷魂湯……”
王懋回想起那一幕,越想越氣憤膈應,全然沒發現,慶王藏在暗處的臉色早已鋪上一層陰鸷陰影,攏緊的眉心溝壑極深,填滿失望與不耐。
“兒臣真不明白,岑家也是簪纓世家,盛京豪族,岑元柏一介能臣,怎麽會教養出這樣逾閑蕩檢、不知羞恥的女郎來!”
話聲甫畢,耳旁忽傳來“咚咚咚”三聲輕響,原是慶王屈指叩響了車窗。馬車應聲停下,王懋不解地擡起頭。
“父王?”
慶王支額阖目,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