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養傷 (二)
第54章 養傷 (二)
那天半夜以後, 岑雪果然更見不着危懷風了,徐正則倒仍是老樣子,每日按點來三次, 早上陪着用膳, 午後陪着對弈, 待炎熱的日頭落坡以後, 則陪她在走廊裏走一會兒, 賞賞景, 吹吹風。
行宮裏的侍女照顧人時都很盡心, 人也活潑爽利,數日相處下來,已能與岑雪談天說地。有時候,岑雪會從她們口中獲悉危懷風的動向, 今日是幫王女查案,明日是與王女一塊回都城,後日是陪王女赴宴, 左右都是與王女相關。起初,岑雪并不覺着什麽,後來聽到的次數多了, 竟也生出那麽一兩分隐秘的醋意。
一天午後,大雨滂沱, 岑雪散步時被困在走廊裏,隔着一堵磚牆,聽見那頭同樣被困的侍女交頭接耳。
“誰說我亂講,明明是真的, 殿下用膳的時候,就是會一直看着危公子, 她連危公子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全都記住了,每次傳膳的時候,都會特意交代兩句呢。”
“我先前就說殿下待他特別不一樣,你們還不信。那次他抱着小雪姑娘來求救,鬼蔓藤的毒呀,要花多少代價才能解,換做旁人,殿下豈會理?也是他,才能叫殿下心軟罷了!”
“那他呢?殿下待他這樣好,是什麽意思,他不會看不出來吧?”
“他又不是呆子,怎麽可能看不出來?我猜呀,大概等陛下回來,兩人便有好事啦!”
“……”
侍女們絮絮叨叨,越說越激動,興奮的聲音夾雜在淅淅瀝瀝的大雨聲裏,敲打着耳膜。岑雪沒有再往下聽,離開走廊,回屋後,換下水漬斑駁的衣衫。
屋外大雨如注,岑雪坐在窗畔,托腮注視着雨幕。
危懷風與仰曼莎啊……岑雪默默想,試着在腦海裏拼湊這二人的形象,意外發現其實是挺般配。他們兩人,都是內外兼修的漂亮人物,并肩走在一起時,有一種讓人難以插足的契合感。
這麽想着,藏在心底的那一兩分醋意洶湧起來,接着又羞愧起來。岑雪罵自己,你自己不願意同人家相好,還不準人家另尋良緣嗎?
于是,像上次想象以後的自己喜歡上別人那樣,岑雪想象起以後的危懷風與仰曼莎、又或是什麽別的人并肩攜手的樣子,眼眶一澀,難受得想要哭。
次日,岑雪肩胛處的傷口已開始愈合,徐正則來找她,說是差不多該叫危懷風來一趟,商量一下奪寶的後續事務了。
那天從禁地裏回來以後,仰曼莎并沒有按照國相的要求押審他們這批驚擾王族先靈的外賊,想是危懷風從中調和的緣故,與其說是賊犯,他們的待遇更像是貴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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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雪不知道危懷風是怎麽跟仰曼莎交代的,可仰曼莎不查,不等于這件事了結,國相在外虎視眈眈,國主早晚要回城,細想來,留給他們奪取寶藏的時間并不多了。
點頭後,岑雪叫侍女幫忙給看守行宮大門的侍衛捎個話,當天午後,那侍女喜笑顏開地走進屋來,對岑雪說:“小雪姑娘,危公子回來了!”
不過,回來的并不只是危懷風,還有仰曼莎。
這些天,危懷風一直與仰曼莎待在一塊,除徹查刺客以外,他還與她一同出入官署、王宮,幫襯了不少關于關城的軍務。
這其中,自然有仰曼莎要求的緣故,其次卻是危懷風自願而為。仰曼莎起先以為他是心裏對自己存有感激,想要補償,後來發現事情并非那麽簡單。
這天午後,兩人從天刑司回來,因案件有重大突破,仰曼莎心情大好,打算在行宮裏設宴,及至行宮外,卻聽危懷風詢問:“聽天刑司的人說,國主還要半個月才回來?”
“姑姑外出的時間一向不定,延遲或推後都有可能,他們一幫不相幹的人,不過是胡猜罷了。”
仰曼莎不以為意,打算跟危懷風提一提明日一塊去城郊馬場選馬的事。危懷風的坐騎雪稚折在禁地裏了,這些天來,他一直郁郁寡歡,仰曼莎猜想那一匹馬陪伴了他許久,便派人在馬場物色了一匹相似的,打算帶危懷風去看看。
“國主這次是往關城去的嗎?”危懷風又開口問,不給仰曼莎提選馬的機會。
“是,但不一定只是去關城,沿途各處,都有可能是她落腳的地方。”仰曼莎後知後覺,“你怎麽又問起我姑姑了?”
危懷風淡哂:“國相說要你在國主回來以前把我私闖禁地的事了結,畢竟關系我的去處,當然得多問兩句。”
仰曼莎不語,總感覺危懷風沒說實話,轉念想起來,這些天裏,除案件與軍務外,危懷風與自己聊得最多的就是國主。起先是去處,後來是模樣、性情,這兩天,甚至都旁敲側擊起當年國主從雲诏殺回來奪位的具體內情了。
“你對我姑姑很感興趣。”仰曼莎道。
二人已抵達行宮大門外,下馬後,危懷風道:“能成大事的人,我都感興趣。”
仰曼莎疑信參半,便想再試探兩句,守在門外的侍衛忽然告知危懷風岑雪有事找。危懷風頭都不回,丢下一句“告辭”後,拔腿便朝客院的方向走了。
仰曼莎氣結,走入行宮,吩咐侍從在前廳設宴,開席時間定在戌時。
另一頭,岑雪與徐正則等在客房裏,待危懷風來後,開門見山:“懷風哥哥坐吧,我與師兄有事要與你商議。”
危懷風進來後,本想先過問她的傷勢,看她一臉正色問及要事,又礙于徐正則跟尊金佛似的杵在一旁,便抿唇忍了,挨着方桌坐下。
“聽說夜郎國主就要回城了,我與師兄商量着,先前私入禁地一事非同小可,國主知道以後,必定會派人徹查,屆時再想進入古墓裏拿走寶藏,勢必難于登天。所以你看,我們是不是要盡快再潛入禁地一次?”
“是,可那古墓裏處處都長着鬼蔓藤,你我也都見識過了,要想從裏面拿走寶藏,不是易事。”危懷風蹙眉,這幾日,他在外面奔波,忙的自然不僅僅是仰曼莎的事情。
那天從禁地裏出來後,當天半夜,他便又往禁地裏偷溜了一次,因有雲桑留下的護身符在,那次依然沒有被蠱王攻擊,可是當他抵達松樹底下的地洞前時,仍舊觸目驚心。
原本枯敗的花藤已不知何時死而複生,地洞裏,藤蔓纏繞,雪稚已變成一堆皮肉腐爛的白骨,散發着惡臭的腥氣,那是被蠱王啃噬後的痕跡。
雪稚陪伴危懷風多年,乃是與他朝夕相處、同生共死過的朋友,看見那一幕,他心痛如絞,卻無可奈何。
鬼蔓藤斷而不死,半日複生,藤尖一動,殺人如狂,而不用一日,蠱王便可将入侵者的屍體吞食成累累白骨。倘若那天不是他們撤離得夠迅速,下場會是什麽?
“你們确定那古墓就是藏寶地?或者說,你們确定那一批軍饷還在古墓裏?”念及此,危懷風倏然生疑。
岑雪說道:“按照地圖裏的指引,藏寶地就是禁地,而整個禁地當中,只有松樹底下的那座古墓最為可疑。至于寶藏還在不在,總要去看一眼才有定論。”
“那天我問過仰曼莎,八年前,在禁地裏救下雲桑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夜郎國主。雲桑摔入古墓裏看見的那個人影,多半也是國主。倘若這個猜測不假,那古墓裏的東西多半就不在了。”
岑雪微愕,倒是沒想到當年的事竟然藏着這樣的隐情,蹙眉道:“懷風哥哥的意思是,藏在古墓裏的軍饷已被夜郎國主拿走了?”
危懷風點頭。
“夜郎國這些年來發展迅猛,國力不容小觑,國主若是發現那一批寶藏,應能猜出是當年被南越貴族劫走的軍饷。那裏面不止有南越、雲诏兩國的金銀珠寶,也有夜郎權貴募捐出來的大批錢財,她貴為一國之主,應該做不出私吞國人錢財這樣的事吧。”徐正則仍抱着一線希望。
“國庫本來就是拿天下人的錢財來充,有什麽做不出的?”危懷風不以為然,道,“再說,就是因為找到了寶藏,所以這些年才發展迅猛,國力日上的,不是嗎?”
徐正則抿唇,神色難掩沉郁:“那危兄的意思是,這一趟到此為止了?”
“看你們吧。”危懷風聳眉。坦白說,這一趟能否尋到寶藏,于他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可對徐正則、岑雪二人不同。尤其是岑雪,為這一筆寶藏,她先是犧牲名節來危家寨裏找他假成親,後是不顧千難萬險與他們一塊跑來夜郎,這其中的艱辛,非尋常人能夠承受。盡管她從沒提過,可是他知道,如果尋寶失敗,她心裏會難受不說,回去以後更是無法向岑元柏交代。
果然,岑雪毅然道:“我要再進去看一次。”
“可以。”危懷風看着她,承諾,“我陪你。”
岑雪點頭,徐正則自無二話,說道:“當務之急,是要先找到能對付鬼蔓藤的方法。”
“懷風哥哥可知道那日王女殿下是如何為我解毒的?”岑雪切入正題,神色認真,“那天在古墓裏,你自己也受了些傷,可聽說王女并沒有為你解毒。莫非那鬼蔓藤的毒乃是因人而異?”
危懷風變色,懶聲說道:“我從小練武,十一歲開始混跡市井江湖,各類奇毒不知見識過多少。你與我體質懸殊,豈可一概而論?再說,那日鬼蔓藤從你後肩穿入,差一點損傷你的心脈,而我不過是些皮外傷罷了。”
岑雪不說話,徐正則眼眸微動,忽而道:“危兄的意思是,你可以與那些毒藤一戰?”
“哧。”危懷風笑一聲,“徐兄這算盤聲不要打得太響。”
徐正則不反駁什麽。
岑雪自然不會讓他一人冒險,那些毒藤有多兇險恐怖,她是再清楚不過的,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前,任誰都不可貿然涉險。
“這幾日懷風哥哥與王女走得頗近,不如就設法套話,從王女那裏尋一些可以對付鬼蔓藤的法子吧。”
岑雪說完,屋裏氛圍沉默了一會兒,危懷風欲言又止,點頭應下時,竟有一些心虛。
“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