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禁地 (三)
第51章 禁地 (三)
“小雪團?!”
危懷風大駭, 閃身躍下。
天旋地轉,劇痛從胳膊、膝蓋傳來,岑雪摔在昏暗的地洞裏, 疼得差點失聲, 待得回神, 腰肢被一條結實有力的手臂圈住, 跌入一人懷抱。
“沒事吧?!”危懷風眉頭緊蹙, 眼裏滿是擔憂與懊惱。剛才若非是他誤觸樹幹上的溝槽, 藏在落葉底下的入口不會毫無征兆地啓開, 岑雪也不會連人帶馬摔進來。
岑雪咬緊嘴唇,已在心裏把危懷風罵了一遍,念及要事當頭,到底是忍耐下來, 堅持道:“無礙。”
危懷風自責更甚,握在她腰後的手沒放開,反而微微一收, 意外發現那腰纖細柔軟,竟然不盈一握。
“看來便是這兒了。”岑雪沒留神腰後的大手,盯着眼前的一座石門, 說道,“上前看看, 開門的機關應該就在附近。”
“嗯。”危懷風應着,扶起岑雪往前走了兩步。
石門不大,不足八尺高,危懷風要微微低頭, 才能把石門邊緣逐一檢查過去。
洞裏光線太暗,岑雪從懷裏取出火折子, 吹燃以後,放到危懷風摸索着石門邊緣的手旁。火光照出一團亮處,危懷風手指修長有力,匕首似的,一刀刀壓過雕刻着花紋的石塊。岑雪舉起火折子跟着他,忽地發現彼此的手挨得極近,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一個勁瘦,一個柔軟,放在一起,似纏非纏的,竟有種說不出的暧昧。
岑雪移開目光,借着外一圈微弱的光,看見石門上雕刻着的完整圖案,是一只張開翅膀、花紋繁麗的蝴蝶。
“試試那兒。”
岑雪指着蝴蝶的觸角,那兩根觸角頂端光芒熠熠,各鑲嵌着一顆寶石。危懷風眼神一銳,用兩根手指按上去,果然是活括,待他往下一按,石門轟然而動,往兩側移開。
危懷風下意識摟緊岑雪,往後退開半步。
開門的聲音不大,低沉而緩慢,待石門往兩側移動完後,前方是看不到底的黑暗,空氣裏有一股陰冷、潮濕的氣息撲來。
Advertisement
危懷風拿過岑雪手裏的火折子,往前一伸,看見幽幽慘慘的狹窄之處。這地方,顯然便是雲桑在夢境裏所見的走道了。
兩人相貼在一起,往前走,全然不曾留意,身後陰暗處,開着一叢血紅色的藤花。
※
雲桑與徐正則在一裏開外的樹林放開蠱蟲,跟着那蟲往南方走了許久後,發現蠱蟲開始掉頭,沿着來時的路線繞圈。
“不在這邊……”雲桑語氣失落,想起在另一個方向放蠱蟲的危懷風,掉頭要往回走,正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轟鳴。
“他們那邊有情況!”徐正則道。
這裏的樹林視野開闊,樹與樹之間沒有繁茂的枝葉形成阻攔,雲桑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找,很快抵達一處地勢平坦的林區,正前方生長着一大棵足有三丈高的松樹,枝幹勁挺,蒼葉華茂,樹底下草泥狼藉,竟然裂開着一方地洞。
“那是……”
二人愕然,不及上前查探,地洞底下突發震動,伴随着一聲熟悉的喊叫聲,一大叢密密纏纏的花藤從地洞底下沖飛起來!
陽光刺眼,尖利的藤條上綻開着成簇的血紅色小花,猶如一大只長滿花斑的蜘蛛,伸長毛茸茸的腿在半空裏瘋狂舞動!
“是鬼蔓藤!”雲桑瞠大雙眼,一剎那間,臉上血色全無。徐正則因聽出底下那聲叫喊來自岑雪,亦臉色發青,聲音微微顫抖。
“他二人在下面!”
雲桑便欲掉頭逃走,聽見這一句,臉色更白一寸,抽開腰間的軟鞭奮力甩開,“啪”一聲勾住藤叢。
那一大叢花藤仿佛成精,發覺被纏後,伸長一條尖藤朝雲桑攻擊過來,速度之快,堪比閃電!雲桑大驚失色,眼看要被刺中,徐正則猛拽缰繩,護着她躲開這一次的攻擊!
“往後面去!”
雲桑指揮着,攥在手裏的軟鞭不敢懈力分毫,待徐正則調轉方向,立刻借着方位之便把勾住的花藤反綁在那棵高大的松樹上!
“喂!裏面的人,快砍斷滕根!”
雲桑趁着暫時壓制住鬼蔓藤的時機向地洞裏大喊,喊完後心裏忐忑不定,不知底下那兩人是生是死。鬼蔓藤生長在陰暗處,乃是與蠱王一起守護着墓地的生靈,開花時毒性最強,一旦被藤尖刺中,後果不堪設想!
正想着,卯力掙紮的花藤突然被從根部盡數斬斷,仿佛一片片被抽幹骨架的皮肉,疏疏散散地掉落下來。雲桑心頭一松,甩開軟鞭,展眼往前一看,危懷風從地洞口騰身躍起,懷裏抱着岑雪,二人傷痕累累,形容狼狽。
饒是先前已有準備,看見這一幕,雲桑、徐正則仍是揪心不已,趕上前一看,發現危懷風的臉色更是鐵青至極。
“究竟發生何事?!”徐正則搶先問道。
危懷風沉聲:“古墓在底下,門外有鬼蔓藤,我沒留意,小雪團為救我受傷了。”
回顧先前那一幕,危懷風悔恨難當,低頭看懷裏人時,更心痛如錐。徐正則、雲桑這才看清岑雪傷勢,肩胛骨上赫然有一個血窟窿,看着像是被鬼蔓藤藤尖從後肩貫穿的傷口。
“鬼蔓藤藤汁有毒,你是怎麽搞的,竟然讓她傷這麽重?!”
雲桑疾呼,危懷風本就難看的臉色一下更陰沉。
“你說什麽?”
“有毒啊!”雲桑越看越觸目驚心,想起以前有人被鬼蔓藤絞殺以後,因全身皮膚腐爛致死的事,厲色道,“必須找王族!王女殿下……現在只有王女殿下在王都裏,必須盡快找到她!”
禁地裏豢養的蠱王乃是夜郎王族的守墓靈蟲,鬼蔓藤則是靈草,除王族以外,無人能解其毒性。徐正則攬着雲桑下馬,讓出坐騎:“你先帶阿雪去找王女,我們随後便來!”
雪稚先前與岑雪一并摔入地洞裏,後又被鬼蔓藤攻擊,多半是兇多吉少了。危懷風顧不上,滿腦袋都是雲桑嚷着的“有毒”,抱着岑雪翻身上馬,“駕”一聲往外奔去。
徐正則、雲桑目送他離開,心裏仍舊惴惴不安,徐正則便要緊跟着往外走,看看一會兒能否幫上些忙,雲桑突然掉頭朝地洞前跑。
“你做什麽?!”
徐正則變色,伸手要拉她,拉不住。
地洞外落着一大叢枯幹的花藤,成簇的血紅色花瓣已凋枯成灰白色,灰燼一般散落在草泥裏。雲桑蹲在那兒,探頭往地洞裏瞧了一會兒,扭頭道:“鬼蔓藤都死了。”
徐正則肅着臉,沒作聲。
雲桑瞄一眼危懷風離開的方向,興奮道:“我們進去看一看吧!”
※
危懷風抱着岑雪離開禁地後,飛奔主峰,途中不時摸着岑雪的脈搏,觀察其中毒狀态,眼看那脈搏越來越虛弱,人也開始神志不清,不由心如火焚。
“小雪團,醒醒,撐住!”
岑雪昏在危懷風懷裏,臉色白似漿水,已然不省人事。
危懷風心裏火燒火燎,恨不能把馬鞭抽斷,抵達行宮後,下馬便抱着人闖入,被威嚴的侍衛左右攔住。
“來者何人?!”
危懷風強自鎮定稍許,說道:“國相外甥危懷風,王女朋友,有十萬火急要事求見,還望通融!”
那兩名侍衛對視一眼,一人已認出危懷風來,緩了語氣:“王女現在不在行宮裏,大約要午後才回來,危公子這是……”
說着,眼神不明地看向他懷裏的岑雪。
危懷風說道:“朋友重傷,懇請王女相救。”
王族能救人于一切危難,乃是夜郎人的共識,兩名侍衛并不多疑,反生憐憫,一人道:“那便先請二位進來吧。危公子可還記得先前住的那間客房?先在那裏等候便是,待王女回來,我們會第一時間轉告。”
“多謝!”
危懷風點頭,不敢耽擱,抱着岑雪直奔那日居住的客房。行宮裏的人大多熱情,聽得情況,很快便有侍女前來幫忙,或送藥箱,或端熱水,屋裏屋外一時忙成一團。
毒沒法先解,但是傷口是要止血的,危懷風本打算親自幫岑雪包紮肩胛的傷口,念及彼此的關系,到底不敢污了人家的清白,讓給一名看着可靠的侍女來包紮。
有另一名侍女眼尖,發現危懷風也臂膀上也有幾處傷口,要來幫他處理,被危懷風婉拒。
“不用,我自己來。”
危懷風從藥箱裏随便撿了點傷藥、紗布,走去屋外,靠着走廊欄杆,脫掉上衣後,開始處理傷口。
日光耀眼,被樹葉篩過的斑駁光暈灑在健碩的古銅色臂膀上,危懷風低頭處理傷勢,心不在焉,從屋裏出來的侍女看見他咬着紗布一頭包紮傷口的模樣,羞紅着臉,匆匆走開。
穿上衣服後,危懷風靠着欄杆等了一會兒,待侍女全從屋裏出來,說是已幫岑雪處理完畢了,才趕回屋裏,在床旁坐下。
岑雪仍無半點血色,嘴唇甚至開始發烏,情形俨然很不樂觀。危懷風憂心而困惑,同樣是被鬼蔓藤攻擊,他身上有多處傷口,可截止至目前,除疼痛以外并無任何中毒症狀,為何岑雪的情況就如此糟糕?
危懷風抓住岑雪的手,柔弱無骨的小手握在掌心裏,竟冰冷得像一團用力一捂便會化掉的雪。
“小雪團,你再撐一會兒,一定要撐住!”
約莫一個時辰後,屋外終于有人來傳話,說是王女回來了。
危懷風心神一振,放下岑雪的手,起身往外。
這幾日,仰曼莎一方面要與宮裏交接關城的軍務,一方面要徹查刺客,另一方面,還要分出精力來提防盤踞在宮裏的國相,着實是無暇去管那天大半夜從行宮裏溜走的危懷風。
今日忙完以後,仰曼莎本想找個機會叫危懷風來行宮裏一趟,打聽一下他與岑雪的感情,沒承想剛一回行宮,便被告知那人主動送上門來了。
不過,竟然是成雙成對來的。
聽及岑雪也在,仰曼莎眉心一蹙,疲憊的臉色難掩不快,待侍衛說清其身負重傷,乃是被危懷風抱着來求救的以後,心情越發複雜。
不及走進客院,仰曼莎人已在牆外被危懷風截住,不過是數日沒見,眼前的男人明顯換了副神氣,眉目仍然是英俊的,然那眼底已全是隐忍、痛楚、焦慮。
仰曼莎想要發作的脾氣一下無從宣洩,忍了忍,道:“人在哪兒?”
“屋裏。”
仰曼莎面無表情,走進客房,看見床上奄奄一息的岑雪,認真檢查其傷勢後,臉色驟變:“你們又去了禁地?!”
岑雪外傷不算嚴重,然而毒性已由肩胛蔓延至四肢,以致全身僵冷,嘴唇烏紫,指尖甚至已開始變灰,再過不多久,便會一寸寸腐爛,直至全身潰膿,不治而亡。
這乃是被月亮山禁地裏的鬼蔓藤襲擊後的症狀。
危懷風聽得這一聲厲喝,心知私闖禁地一事瞞不住,應道:“我們誤入禁地,被鬼蔓藤所傷,小雪團體弱,恐不能扛過這一劫,懇請你救她一命!”
仰曼莎火冒三丈,先前聽人說他是為救岑雪來找她時,她便已有不忿,現在聽說二人竟是私闖禁地導致的惡果,更義憤填膺。
“你們擅闖我王族陵墓,被靈藤所傷,乃是咎由自取,便是扛不過,也是活該!”
仰曼莎氣憤說完,越過危懷風要走,危懷風後撤一步堵在房門前:“你先前有言,願保我及友人在王都平安無虞。私闖禁地是我之過,不敢乞求你諒解,謹願以前日之約,懇求你救她一命!”
“我是說過願保你們平安,但沒有承諾過要救一個冒犯我王族先靈的賊人!”危懷風越是護着岑雪,仰曼莎心裏那股無名火越是旺盛,執意要走。危懷風伸手攔人,仰曼莎這才看見他衣袖上濺着血跡,有幾處被藤尖刺破的痕跡。
“你也受傷了?!”仰曼莎神色一變。
“我無礙。”危懷風一心全在岑雪身上,懇切道,“你救她一次,刺客一案,我替你徹查。上刀山、下火海,任憑差遣!”
仰曼莎眼眶微紅,恨恨說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麽!”
危懷風沉默。
酸澀的氣氛在彼此之間彌漫開來,又或者說,是在仰曼莎的心裏彌漫開來。她轉開頭,努力不讓眼裏的淚意擴散,仰高頭顱,說道:“要我救她,可以,但你必須另外承諾我一件事。”
“何事?”
“我要你留在夜郎,永遠……與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