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外面是激烈的對峙。
席沖山首當其沖,“我是被陷害的,我要聯系我的律師!”
兩人即便是落入如此境地,也絲毫不害怕公檢法,就好像即便是證據确鑿,被抓進監獄,他們也有一萬種方法翻盤。
一個實驗室爆炸案發現場算什麽?
直到他們看見從裏面出來的梁簡世。
面對着兩人驚慌和不解的神色,梁簡世神色漠然地陳述事實。
“這間實驗室是我妻子養病的居所,以你們對她的所作所為,我不會放過你們。”
毫無準備,他們不知道這間實驗室的主人是梁簡世。
梁簡世比計劃的早到。
山上那位道士先生并沒有跟來。
事實上确實也不必跟來。
彼時,他隔着一方屏風,放出一縷魂魄。
那是他在酒店裏抓到的那只化身厲鬼的采購部總監。
“是我害了童桐,我膽小怯懦,活該下地獄,這些年我一直良心難安,如果我有機會贖罪的話……”
聽過鬼魂一席悔過,梁簡世極快地知道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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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何等的聰明,幾乎是瞬間就明白當年害死齊瀾那場意外是連累而非針對,甚至臨安菀,他這時也聯想到了。
只是前世臨安菀在梁簡世堅定的态度下失望地遠走海外,從此再無音訊,事實上她那時也确實和此事無關,但今生不知哪裏有了改變,臨安菀和這群人聯手了。
不知被臨安菀擺了一道的席沖山萬不能接受,“怎麽可能,您開玩笑吧,這裏這麽簡陋……”他以為是童茴沒地方去所以找了個山洞暫住,結果這裏竟別有洞天。
梁簡世靜靜地望着他,席沖山驟然間啞口無言。
連帶着後面那位本來胸有成竹的男人也出現了慌亂的神色。
一群林鳥從林間飛過,草木吞吐濁氣。
完全想不到自己會落馬得如此簡單粗暴,男人皺眉沉思,恍惚間擡起頭,迎上梁簡世諷刺的臉。
四目相對,梁簡世嘴角揚起,冷笑,“沒想到會是你。”
毫無懸念,警車拉着兩位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何一覺醒來會是這般光景的罪魁禍首,在春天的晨光中遠去。
膠囊前,是聞訊而來的胡露。
她抱着膠囊的外壁,泣不成聲。
齊瀾的靈魂在後面悄無聲息地擁住她。
齊瀾曾經忘了她最愛的人,也忘了她最好的朋友。
起初和胡露在酒店确實水火不容,可機緣巧合下卻成了并肩作戰的好友,她們一起走過風風雨雨,兩人相見恨晚。
可重回四年前的齊瀾,腦子裏只有22歲的記憶,22歲的倆人在梁簡世入住酒店前夕,剛大吵過一架。
現在回想起來,齊瀾才明白為何梁簡世會讓胡露保護貓,為何看見梁簡世多了一只和空空相同的白貓時她會刻意回避,也終于理解那晚胡露面對臨安菀時的憤怒。
好友正躺在病床上,另外的女人就企圖破壞婚姻,甚至好友那只如同女兒一樣的貓不見以後,臨安菀一口一個阿世,帶着醫生大張旗鼓來治療貓咪,讓所有人以為那只叫懶懶的小貓是她和梁簡世所收養。好像她擁有了取代空空的懶懶的所有權,就能取代齊瀾一樣,登堂入室,當上女主人。
但直到胡露看到懶懶腳上那枚和空空如出一轍的小胎記。
她沒法把懶懶看成走失的空空,但對懶懶也多了幾分憐愛。
胡露傷心得精疲力竭,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齊瀾。
世事早已磨得她們沒有了力氣,她們默默地抱着彼此,什麽都不需要,如此已勝過千言萬語。
事情牽扯到梁簡世,他放出話去,不會放過傷害他發妻的人。
于是所有的支持者聞風遁去,昔日實力強大的兇手突然變得孤立無援。
沒有任何幹擾,一幹人等被各自判罪,間諜罪,殺人罪,貪污罪……數罪并罰,罄竹難書。網上痛罵落水狗,各界口誅筆伐,聲讨不絕。
楓林別墅,齊瀾回到了和梁簡世生活八年的家。
在齊瀾最喜歡的陽光閣樓上,齊瀾靠在梁簡世的肩頭,随着秋千微微搖晃。
香薰蠟燭點了滿屋子,牆壁映着兩人的身影,梁簡世的指骨上綁着一根紅線,另一頭連接着齊瀾。
懷裏抱着一只安睡的貓。
“一切都結束了對嗎?”
“嗯。”
“我險些失去了救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阿世,不要自責,你已經夠辛苦了。誰也想不到真相會是這樣。”
鄭湧玉确實風頭太大了,有東西,有能力,甚至還有“前科”,幾乎是完美的懷疑對象。
即便是梁簡世手眼通天,也不會料到源頭會是童茴,會跟當年那起酒店員工在凍庫意外死亡的案件相關。
這兩者本一南一北毫無關聯。
而且給梁簡世的時間還這麽短,從前是四年相安無事,如今卻只給了他五個月不到。
齊瀾順着紅繩握住梁簡世的手,“世上最幸運的事,莫過于虛驚一場。你我終究是挽回了,在悲劇發生前一秒。”
她感受着梁簡世的溫度,緩慢而溫柔地說,“同前世相比,今生雖然有所改變,但好的改變還是比壞的改變略勝一籌。雖然因為童茴前世遭受連累,但今生童桐換了我的無恙。”
齊瀾黯然神傷地說着,手指輕輕将再次滑落的紅線綁上。
就像她雖然能夠移動物體,但無法長時間拿穩那樣,需要一次又一次重複環繞打結的動作。
但他們彼此不厭其煩。
真正的兇手被捕後,往後的歲月從未有過的安寧。
那株摩古薩奇跡般地活了下來,重新開了花。
開花的那日,花粉充盈房間的每個角落,齊瀾在梁簡世眼裏,從未有過地清晰,就像當年那樣,完整,鮮活地站在他的面前。
四季輪回,就這樣過了一年半。
齊瀾正在“吃”着面包,四周是用來浸泡食物、制作紙張的草藥香氣,梁簡世接起電話,神色複雜地起身離開。
她把面包放下,跟在他身後。
桌上的面包變得極快地生黴發黑,在齊瀾眼中被“咬了一口”的面包恢複原樣,完整無損。
梁簡世握着電話,神色艱難掙紮,回頭時對上齊瀾的眼睛,怔然一瞬,他咬牙落下了目光。
齊瀾走過去,覆上他緊繃顫抖的背脊。
“我們總歸要有個結局。”
梁簡世極力克制着,擡眼時眼底布滿血絲,一片隐忍的淚意晃動,“我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話,就這樣生活吧,我已經能夠看見你,也能觸碰你,就這樣不可以嗎。”
齊瀾雙手環上她的脖子,朝他微笑,“你确定我一輩子都可以像這樣陪着你嗎?作為一個将死未死之人的靈魂?”
梁簡世手指顫抖地觸碰她的臉頰,“手術如果失敗,你就徹底消失了。”
齊瀾仿佛并不害怕,“不會失敗,童桐說過,她哥哥很厲害,事實也如此不是嗎,童茴有着國內外所有教授都比不了的天賦,他現在成功了,那麽手術也會成功。既然能給你這通電話,那就不會有意外。試試吧阿世,我們就能見面了,以人的姿态,真正觸碰到彼此。”
齊瀾臉頰貼在梁簡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
“到那時,我們約着哪天曬曬太陽吧。”
手術在盛夏的八月進行。
強烈的陽光被遮光簾擋在外面,屋內陰涼。
梁簡世臉色蒼白,唇線緊抿,一圈一圈地綁着齊瀾手指上的紅繩。
手術已經進行了十二個小時,死神似乎就在齊瀾的手術室門外候着,就待手術失敗,把她帶進黃泉。
梁簡世兩天沒合眼了,他疲憊又緊張地守着齊瀾,寸步不離,就怕一閉眼,齊瀾的靈魂就會消失。
他慌張得幾乎握不住紅繩,随着不停的痛苦的吞咽,他的呼吸也在隐隐地抽搐着。
“夠了,阿世。”
齊瀾捧住他的臉頰,望向他疲憊呆滞的深棕色眼睛,閉眼親吻他的眉心。
“那天在芬蘭,我本想告訴你一個重大的決定,但是你先一步宣告了你的重大決定,我沒來得及說。”
“現在我想告訴你,如果我們還能見面,我會好好對你,好好愛你。”
“再也不會害怕,再也不會卑怯,再也不會逃避。”
梁簡世望着她,眼底血色退去,動容的同時,一股酸楚在鼻腔裏散開,湧上他的眼角,有如萬根針尖刺破他的淚腺。
他壓抑着猛烈的痛楚,哽咽答道,“好。”
手機震動起來,是吳助理的電話。
那一聲聲震動,好像生與死的法庭上,宣判的重錘。
齊瀾的顏色漸漸淡去。
梁簡世慌張地拉住她的手,“瀾瀾,讓我再看你一眼!”幾乎是懇求,“讓我再多看看你好嗎……”
齊瀾彎下腰,輕輕地吻住他的唇。
一陣風刮進來,窗簾忽然鼓動飛舞,強烈的陽光照進來,光影浮動間,屋裏只有梁簡世孤身一人。
他眼神呆滞,麻木地接起電話。
“董事長,夫人她……”
手機落在地上。
有如暴風雨中折斷的樹木,抱着腦袋的手緊握成拳,腰身往下折到底,狠咬着牙齒間是嘶啞的哭聲。
陽光熱烈,無私着照耀着人間。
齊瀾在五個月後醒來,正是晴朗的正午。
她的身體恢複的很好,童茴表示十分開心,在旁邊笑得嘴角快咧到耳朵根。
梁簡世推着齊瀾漫步在太陽下,光芒從天空灑過來,像無數溫熱的手觸摸臉頰。
“終于可以曬到太陽了呢。”
齊瀾惬意地抻了個懶腰。
一陣風刮來,金黃的銀杏葉像雨一樣,随着風的方向飛過來。
齊瀾像只自由的小鳥,張開手臂,金黃的小扇子從她的手臂劃過。
梁簡世無聲地微笑,動作輕柔地拾起她發間一片落葉。
葉子的表面柔軟,恰如他此刻的心。
此刻的幸福其實不是什麽奇跡,不需要驚訝,不需要懷疑,因為理所當然,本該如此。
空空是在齊瀾身體穩定後的第四十八天走的。
虛空中的白發少女神色沒有一絲離開的害怕。
“齊媽媽,梁爸爸,空空已經15歲啦,在貓界而言,已經是高齡了,在生命即将走到盡頭的時候,還能有機會報答你們的養育之恩,空空很開心。”
“謝謝你們多年愛護,我要跟你們說再見了,希望來生還有機會遇見。”
空空消失在貓的身體裏,貓咪在齊瀾的懷裏慢慢閉上了雙眼,溫度一點點冷了下去。
雖然空空的消失是必然的,但齊瀾還是難受得哭得傷心欲絕。
梁簡世何嘗不難受,如果不是空空,他換不回齊瀾。
除此之外,還是養育多年,像女兒一樣的貓咪……
“只是短暫的離別,空空不是普通的貓咪,它不會就這麽離開我們的。”
梁簡世抱緊齊瀾,輕撫她的後背。
貓柔軟的毛發包裹着他們的手,讓他們想起初遇見空空的那個夜晚。
在山中靈氣中孕育的小貓天真地來到人間游歷,結果被人打斷了腿,被狗咬傷了尾巴。
托着只有半條命的小身子骨爬到角落躲雨,撞到從裏面出來的一對男女。
他們脫下衣服,把奄奄一息的貓包裹起來,送到最好的寵物醫院救治,從此以後,把它當成孩子一般,養育了九年。
空空算不上精靈,只能說開了些靈智,但她終究注定不能修成正果,當她終于找到些竅門時,年歲已高,靈氣枯竭,錯過了修煉的最好年紀。
重來一次,她放棄了讓十歲時靈氣最為充沛的自己盡快修煉,而是把身體讓給了齊瀾蘊養靈魂。
在酒店的時候,空空曾撞上過那位同宗的道長。
她以為會有一場争鬥,但道長什麽也沒做,揚長而去。
大概他早就看破了她的因果。
楓林別墅後面有一片蘆葦蕩,秋天一到,就刮起雪白的海浪。
死去的童桐的骨灰就埋在裏面。
今天是她的忌日,齊瀾和梁簡世爬上山坡,帶來她生前愛吃的果子。
後面有個粉雕玉琢地小女孩抱着一個大袋子氣喘籲籲爬上山坡。
“爸爸媽媽,你們怎麽先走了,也不等等我,我帶着茴叔走得慢嘛!”
才滿四歲的小姑娘,牽着有些笨拙的童茴哼哧哼哧往山坡上爬,不小心踩到石頭,童茴沒拉住她,小姑娘啪嗒一聲摔了下去,驚起蘆葦蕩裏栖息的小麻雀。
小姑娘也不哭,拍拍泥土自己站起來了,把包裏灑落的小零食撿起來,沒心沒肺地又笑着跑近齊瀾和梁簡世。
“小叔叔喜歡吃這個餅幹,桐姨是叔叔的妹妹,她也一定愛吃,我就給她帶來了,剛拆的包裝哦。”
齊瀾接過她給童桐帶來的小餅幹,捏了捏小姑娘糯叽叽的臉蛋子,“還是你想得周到。”
小姑娘撅起小嘴親了齊瀾一口,得意地笑,“是媽媽沒有我細心。”
梁簡世拿出常備的濕紙巾,一點點地擦拭女兒的小手,“是嗎,那剛才在我們面前冒冒失失摔了一大跤的是誰。”
小姑娘嘿嘿嘿地笑起來,“滿滿才四歲,老師說四歲的孩子冒失點是沒關系的,而且反正有爸爸媽媽還有露姨給我洗衣服。”
胡露晚一步出門,剛到就聽見這話,不禁失笑:“就洗衣服這事也還惦記着我吶!滿滿這關心我可承受不起。”
滿滿扭過頭,綻放了個大大的笑臉,清澈的眼睛裏流動着靈俏的狡黠。
梁簡世擦幹淨滿滿掌心最後一點泥污,視線落在拇指按住之處許久。
熱乎乎的小手上,赫然有一塊小黑點。
和空空長在同樣的地方。
滿滿出生時,這塊胎記只有一個小痣大小。
日子一天天過去,女兒一天天長大,小墨點逐漸擴散成了熟悉的形狀,之後就再也沒有了變化。
滿滿也愛在沙發上趴着往窗外看,也喜歡扯着窗簾蕩秋千,對球狀的玩具總是愛不釋手……她們都是小小地一只,有時候恍惚一陣,會眼花地認錯。
一切好像回到了沒有疾病離別打擾的日子,三五好友,一個小家,一只貓,踏實幸福。
苦難即便是偶爾提起,也只剩一些那時候有趣的事,就好像虛驚一場的噩夢,醒來就好了,當下被陽光照滿的生活總會沖淡它的痕跡,漏去它的艱辛。
關于人生和命運的書,前頁就此永遠地落了鎖,往後将繼續新的書寫。
他們三人,永遠不會走散。
淚目
完結
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