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暮那舍研究所
暮那舍研究所
每一個內容都不一樣,應該是許多天的,有線耳機的降噪效果并不好,可這些錄音裏,背後的聲音愈發強烈和雜亂,我甚至感覺女播音員的聲音都襯得有些顫抖,像是在恐懼什麽。
這不是重點,這些錄音怎麽會在畫秋山手裏。
“你……”我剛要說話就被他一手堵上嘴,他搖了搖頭,不知道裝神弄鬼什麽,總之我們倆一同返回,齊江月還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睡得正香。
之後就是我們倆把如昏死般的齊江月拖到車上,然後澆滅了火堆,畫秋山開車,我們揚長而去了。
一路無話。
每每看我話要脫口而出時,畫秋山就皺着眉搖頭,示意我不要說,我不明白,這裏有什麽不能談的,退一萬步講,他不想讓齊江月知道的話,剛才我們兩個人的時候,為什麽不說。
又回到平河中學,天蒙蒙亮了,我蹑手蹑腳推開次卧門,發現龔徽雨還沖向衣櫃一側,睡得很平穩,我突然期望能下點兒雪,窗外挂上些白色,好像和現在寧靜的一切更般配一些。
我脫掉外套,沖鋒衣最不好的一點就是摩擦發出的聲音太大,在只有呼吸聲的房間裏我都覺得刺耳,不過他沒醒。
我從床邊一個翻身滾了上去,還沒等回憶完這淩晨的一切,就已經進入夢鄉了。
等我醒了,才發現不過睡了兩個小時,還不到九點。領我意外的是齊江月的酒大概是醒了,現在一點兒沒有昨天晚上要拉着我高談論闊、結拜兄弟的豪邁了,反而窩在沙發裏蔫蔫的,支着下巴對着電視櫃邊上的綠蘿發呆。
畫秋山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桌子上攤開一本大部頭的書,他看起來還挺認真的,我就不去打擾了,不過在屋裏遛了一圈沒見龔徽雨和陳芳凝倆人,我納悶了。
“那倆人上哪去了?”我一聲打破了平靜的早晨。
“可憐的留守兒童。”齊江月一轉眼又是他那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
我才不管他的玩笑,一屁股往他邊上一坐說:“咱們在這的目的,就不能坦誠相待一下嗎。”
“你還要多坦誠?”畫秋山說罷合上書,一邊解襯衫外面開衫毛衣的扣子,一邊朝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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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p!stop,不必!”我連連往後挪。
這倆人是什麽表演型人格嗎,我實在招架不住,連隐瞞我點兒事兒都要這麽戲劇化。
“沒想瞞你啊,告訴你了多少事情,你記得多少,全就着飯吃下去了。”畫秋山說完就坐到我身邊,把開衫脫下來扔給齊江月,後者則順手給搭在沙發邊上了。
“有沒有可能其實我記得,但是太零散了,根本連不成東西,我都懷疑我在這兒每天都是做夢呢。 ”
“三個問題,問完為止。”齊江月說。
“這兒之前到底是什麽地方?”我問。
“跟你生活的地方一樣,只不過比較偏遠而已。”畫秋山回答我。
“你又敷衍我……”我覺得這個游戲很沒意思,我被當猴耍,感覺在他們嘴裏問出前因後果,比在操場上轉兩圈一腳踢到阿拉丁神燈的概率還小。
我甩手不幹了,管他天地宇宙古往今來,我不做餓死鬼就得了,于是去冰箱裏翻出個蘋果吃。
我窩在卧室裏又兩個小時,期間無聊到睡了醒,醒了睡,最終每段睡眠時間加起來連五十分鐘都不,外面沒有半點動靜,快到飯點兒了,我還得自食其力,真當我準備推門而出大顯身手的時候,我剛摸上門把手,它就從外面被轉動了,畫秋山推門而入,差點把門拍在我腦門上。
他什麽都沒說抓起我搭在椅子上沖鋒衣,拉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還噓了半天讓我別出聲,走出來後我看到齊江月正窩在客廳的沙發裏睡覺。
“咱們去幹嘛?”我小聲問,結果一句話快被吹散在秋風裏。
“到了你就知道了。”之後畫秋山開上了齊江月的車,我們倆一路平穩駛離平河中學。
建築,各種各樣的建築,有得放在一起都不像是相隔了幾年,而是幾十年建造的。
穿過聳立的高樓,低矮的平方,蜿蜒的胡同,前面從樓縫隙間,一片開闊的景象讓我不禁往前探身。
沙灘,碧海,清澈的海水是我近幾年在周邊海水浴場沒有見過的,更像是國外的景象。
我們沒有脫鞋,他從後備箱裏扔給我一個一次性鞋套,之後他拉着我走進了沙灘。
找了一個離海不遠但浪花拍不到的地方,身後的高樓好像是另外的一個圖層。
“你帶我來…看…海?”我有點費解。
“海有什麽好看的,”風有點大了,畫秋山不知道從哪變出來一個黑色橡皮筋,把長發系在頭後,我這才發現,他耳朵上別着一個東西,以我沒有常識的常識來看,應該是助聽器?我不認識那種東西,但這個解釋比較合理,不然誰會把耳機設計的這麽不方便。
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轉了轉頭給我看兩邊耳朵上都有助聽器,成年人的世界無需多言,這種不論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對本人都是一個不可磨滅的存在,所以我很識趣,并沒有再問這個。
“從哪開始說呢,平河的歷史嗎?”他雙手支在身後的沙灘上,迎着海風。
“為什麽不找個暖和的地兒?”我裹緊外套,把頭縮在帽子裏。
“會被它聽到。”
“他?”我不解。
“你覺得那些樓破嗎,是不是和外面的世界一點都不搭邊兒,這地底下有千百條網線串聯起平河的每一個房屋和大廈,它想到哪裏,都可以。”畫秋山順勢躺在了沙灘上,我躺到他邊上,看着天空中被快速挪動的雲遮住的太陽。
“你是說,那個AI?”
“看來你已經見過它了”畫秋山又說,“他和你淵源深的很,你可別忘了。”
我想起來,龔徽雨之前說的話,它是我編寫的。
之後畫秋山對我講起了一段過往,很模糊,斷斷續續,我把他說的重新梳理,按時間順序記錄于此。
公歷1904年秋分前後,一聲巨響打破了平河的寧靜,被視作無法翻越的巨山炸開了一個大洞,我想,應該是我和龔徽雨初到時走出的那條隧道。
時年畫秋山還未出生,這些支離破碎的信息都是他從小在長輩那裏聽到的,可能有許多錯誤和不明之處,總之我能知曉的只有他說出來的這部分。
領頭的是一個中國人,後面緊跟着一群外國人,後來,進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說着平河人聽不懂的語言,至此之後,一切開始改變了。
這裏聚集的樓宇被拆除重建,變成現在最普遍的,小區的結構形式,高低錯落,相隔甚遠,連根拔起的不僅是樓,還有這裏平靜的生活。
他們繪制了一份平河地區的平面圖(我還未見到),當時是挂在沿街的布告欄上展示的,居于中間位置的是一所名為“暮那舍研究所”的建築。畫秋山說“暮那舍”一詞源自修納語,意為與神同行,不過這個名字在現在說起,倒是有幾分耐人尋味。
之後的時間線就不怎麽明确了,畫秋山敘述的順序很颠倒,他也無法表述清楚有些事件發生的先後,在此我先說大體能确定的。
以鋪設鐵路方向為軸,暮那舍研究所為原點,平河中學、承天華瀾分別位于平河的西北方向,我們現在所處的海邊,在東南方位。
他們拿着一紙單薄的審批單,撬開了平河連接外界的大門,沒人知道他們真正的目的。有人說,當時那個為首的中國人,是從這裏偷偷溜出去的,是平河的罪人。他們挨家挨戶詢問,沒有人認識他。于是人們又說,他是天上的神仙,是因為平河中有人對神不敬,所以親自降難于平河,于是人們把他的相片裝裱懸挂在家中(這張照片我也沒有見過,畫秋山說可以到檔案館一尋),每日供奉,夜夜點香。
受宗教信仰籠罩之下的平河人,對于神的信奉遠超于客觀事實,有人喊起這樣的口號,就有人随着去做,一個人去做了,人人都要去做,謬言能傳千裏。被冠以□□號,就沒有人再敢質疑,于是“罪人”的謠言落下了,“神”的謠言興起了。
說回我,關于我和那個AI的淵源。畫秋山說他沒有找到任何資料直接表明我就是程序的編寫者,但龔徽雨似乎查到的比他更加周全,那是龔徽雨對他說的。
“我們先不要說你,我們說你身邊,你認識的人,你認識但不熟的人,你的朋友、親人,其中有沒有電腦技術掌握的很好的?”畫秋山問,顯然他是一個講實際證據的人。
我搖頭,再加上之前龔徽雨說的,我的記憶被換掉了,那麽我現在的一切認知,都應該不屬于我真實經歷的人生,所以我能給出的信息是最沒有價值的。
不可置否的是,那個AI确實是以龔徽雨為參照藍本所創造的,他的聲音就是最好的證明。若在初期嘗試這種想法時,人們最關注的還是疊代所産生的功能和文字呈現能力,并不會有人專門去鑽研于聲音的研究,因為想從這方面上進行的突破與前者相比簡直是自讨苦吃,顯然編寫者并不是以技術的進步作為出發點的,我能想象到,那裏幾乎沒有人會理解他的行為,所有人最關注的,是最有成效的結果。
不過當目的改變時,那麽我所說的一切都會被推翻。審批單只是一把鑰匙,真正紮根于此的,并不是人工智能。編寫者只是數百個研究員中的一個變量,他想留下什麽,他有野心創造什麽,他無聊而去做什麽,哪個是原因我不得而知。
目光投向龔徽雨說的手術。我對于醫學的了解相當匮乏,以至于最基礎的醫學常識我都不一定知道,去醫院看病的流程還得先上網查,所以這是一個極不負責的猜測(說出來很冒犯人)。他們在致力于一項醫學實驗,不過究竟是怎樣操作的,我想象不到。
據畫秋山所查,承天華瀾的實際控制人是我名義上的父親。在此要解釋一下,雖然他在我出生時便去世了,不過現在種種跡象表明其實我與我“前24年記憶裏”認知的父親和母親間存在的只是一種類似過家家的關系,所以并沒有對其不尊重的意思。由此我也應該開始仔細審視起關于“母親”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等等,”我抓起畫秋山的手看了半天,“你剛才那個圖案呢?”
“擦了啊,你以為什麽,鴿子血紋身啊,”畫秋山噗呲一聲笑了出來,“那東西要是真存在,還能讓你現在才親眼見到?”
“好吧,”是我多慮了,“所以平河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那幾年并不算長,但所有人都并不好過,下次再說吧。”他的聲音有些落寞,我想這裏該是他所經歷的了。
我們驅車離開了,畫秋山說那個AI無處不在,可我至今還未以一個正常的狀态下見過它,上次和龔徽雨在承天華瀾爬過的通天大樓到底是不是真實的呢?我不敢去想了。
畫秋山是一個很随和且健談的人,與我之前所預測的有偏差,我以為他是個不茍言笑的人。我問他為什麽要留這麽長的頭發,他反問我為什麽要留我現在這樣奇怪的發型,還不是因為走的匆忙,我本來就該去理發店了!
三十分鐘過去了,也沒見平河中學的影子,畫秋山說要帶我去個地兒,沒想到是暮那舍研究所。
“進去看看吧。”
“它在裏面嗎?”
“它無處不在。”
我推開被灰塵遮擋的玻璃門,裏面很雜亂,我覺得很奇怪,不是普通的堆積物零散放置的雜亂,而是一片狼藉,這裏就像發生過一場打鬥一樣,我這個想法在燈亮起時被證實了,血,很多黑紅色的血跡,是很久之前的。血跡的走向很規律,像是一個人從中走了出來,亦或是什麽東西被拖了出來。
“這裏發生了什麽?”
畫秋山搖搖頭,他不說,我也不問了。
順着血跡的走向,我們進入了一個房間,那是一個手術室,臺子上的布有明顯撕扯的痕跡,沒有用過的手術刀上濺滿了幹血。
這裏地上的血,更多了,黑壓壓的,讓我感到恐懼,這裏究竟發生過什麽。
離開手術室,順着白色樓梯盤旋而上,要說明的是,這裏的裝修很有特點,樓梯是融入設計的一部分,向上看是圍繞的房間,樓頂挂着一個造型繁複的玻璃燈,上面都是灰,照明效果大打折扣。
穿過兩道指紋門,我來到那個房間前,至于門是怎麽解鎖的,因為鎖門的系統是沒有通電的,所以門根本就沒能鎖上。
不過通過這道門倒是一個難題,他被物理封鎖了。有人在門內疊了一堵牆,結結實實,如果沒有工具,我們倆在這拿指甲挖上一年也見不了一個洞。
“把它關起來了?”我問。
“不是它,是關于它的所有資料。”畫秋山說。
“我們怎樣才能找到它?”
“我們找不到它,它一直都在看着我們。”
平河中學那間上鎖的房間,帶着定位器的烏鴉,會是它做的嗎?如果是它,那一定不止它一人,它可以出謀劃策,但實際動手的事情,是數據完不成的。
我要找的不是它,是它背後的人。
“要不要喝口水。”他突然把一瓶擰開的礦泉水遞到我面前,水很滿,灑出來了一點。
“你哪來的?”我接過去喝了一口問。
“剛才從車裏拿的,你眼神兒是真糟糕,趁早配眼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