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請神儀式
請神儀式
我的頭被他撞在講臺的金屬底面上,一陣劇痛襲來,我發出了痛苦的哀嚎。
黑暗中他摸了摸我的後腦,可能是看沒撞出事兒就收回手了。
“這是搞什麽啊你們?”後腦的陣痛還沒有消失,我扯着嘴角小聲說。
“現在也解釋不清,總之一會兒按我說的做。”
你說得清的事兒很多嗎,我想。
他冰涼的手摸索着我的臉,我正奇怪他要幹嘛,突然一個墨鏡戴在我臉上了,本來就黑燈瞎火的,我特麽現在更看不見了!
“別摘,出去。”說罷龔徽雨從背後推了我一把。
扶着剛才被砸在地上後腰,我靠在講臺上站了起來,他鑽了出來站到我身後。
我滴個乖乖,要大命了,這是什麽妖魔鬼怪。
只見窗外有一個巨大的,我該怎麽描述那個東西呢,是一個月亮,一個血紅色的月亮,中間坑坑窪窪的表層組成一幅詭異的眼睛圖案,眼球中是一個白得發亮但是形态正常的普通的月亮,最重要的是,他離我們的距離極進,仿佛要穿過玻璃,擠進我的面前了。
“這……這是什麽?”我往後退了一步,差點踩到龔徽雨的腳。
“月亮。”龔徽雨話音剛落那個眼睛居然真的眨了一下,空洞的眼球轉向我們這一側。
我幾乎要吓暈了,這是我活了這麽多年,沒見過這麽邪門的東西。
“怎,怎麽辦啊?”我現在話都說不利索了。
之後我奔向門口,去瘋狂的晃動門把手,前門,後門,全部都打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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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想要進來,我看到血紅色的月亮擠進狹小的窗口,不足他四分之一大的窗戶玻璃發出巨大的破裂聲,玻璃刺進“眼球”裏,刺進“月亮”裏,流出了紅色的沙土,從窗口傾瀉而下,填滿了靠窗的走廊。
我被凳子絆倒了,直直摔到龔徽雨腳旁,我拽着他的衣服,問他要怎麽辦,他沒有說話只是盯着窗口那龐然大物。
最後月亮擠進來了,混雜着血紅的沙子擠滿了整個機房,與我近在咫尺。
龔徽雨将我拉了起來,我還沒有站穩便被他推了出去,最後之際我與他對視的一瞬,他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我摔進“眼球”裏,周圍是實實在在的沙粒,巨大的壓強從四周壓迫着我的身體,我的耳道,口腔,鼻腔,我無法呼吸了。
一如既往的白光乍現,我猛地睜開眼,還是那個機房,窗外的天邊泛起霞光。
右眼被壓得血液不通,看東西還有些模糊,剛才擡頭看到後門有一個人影閃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夢中詭異的景象在腦海中越來越模糊,如同每一個普通的夢一樣最後會消散在記憶中。
這是巧合嗎?為什麽一到這個機房來,就會發生一些奇怪的事情。
一如既往的,機房裏整潔,幹淨,井然有序,顯然在我昏睡後有人來過了。
我想不明白,只得去看表,發現已經下午五點十五了。
我快步走出門去走廊裏空無一人,沒有聲響,大概是我眼花了吧。
走到操場上,冷風呼嘯在耳邊,我調緊了帽子上的抽繩才不至于灌風凍得耳朵疼。
回到宿舍樓的時候,大門半開着,裏面傳出些嘈雜的聲音,我以為是陳芳凝又在看電視,走到門口才發現,屋裏多了倆人。
站在左邊的是一個留着長發的男人,如果不是他轉過身來,我還以為是個姑娘——他頭發的長度都快到屁股了。他穿着某個走極簡風的潮牌的衛衣,下身穿了條米白色闊腿褲,腳上是一雙灰白相間的運動鞋。他身形極瘦,但身高似乎比我還高出一截。
右邊的那個男人穿着一件和左邊同牌不同款的衛衣,他的是灰色直筒型的,身旁那人是淺燕麥色收口的。他穿着黑色工裝褲,腳上是一雙當下流行的中幫板鞋。
左邊那長發男人先轉過頭,随後屋裏四個人的目光齊齊投向我,好像我是什麽動物園裏的猴子一樣。
氣氛有點詭異和尴尬,我想說一句晚上好,半天沒張開嘴,最後還是陳芳凝繞過這兩堵高大的人牆把我拉進屋裏,才不至于讓這種奇怪的氣氛繼續蔓延。
這像什麽,你是否能想象,過春節時非要拉着你表演一段你并不熟練的節目的家長,我現在就有這種感覺。
陳芳凝和龔徽雨已經做好了飯,我甚至在這一插曲之前都沒有聞到。邊吃邊聊,我這才了解到,留着長發的那個男人叫畫秋山,旁邊那個發型一看就是剛做的男人叫齊江月。
我甚至懷疑這兩個人名字都是在古詩詞大全裏随便點出來的,後來這個想法一直萦繞在我的腦海裏,當幾年之後我終于問出來的時候,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老天爺,我的“心結”都如此的單薄。
不過話說回來,我這次可不再是将過就過,我把剛把碗放進洗碗機,圍裙都沒來得及摘的龔徽雨拉進次卧,“逼問”來龍去脈,得到了同樣模棱兩可的回複。
我看齊江月正抱着那個需要密碼的筆記本電腦發呆,畫秋山坐在沙發上,一個皮兒一個皮兒心不在焉地剝着橘子,于是我繞過正站在餐桌旁眼睛盯着電視看得入神的陳芳凝,一溜煙輕輕坐在了畫秋山身旁。他下意識往另一邊一躲,轉身看向我,我剛要開口,他就把剝好的一整個橘子怼到我嘴邊問我吃嗎,我堅定地搖了搖頭,接過橘子想要放回桌面的空盤子上,不料在半空中被坐在沙發另一端,坐沒坐相的齊江月半路截胡,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還沒想好怎麽開口問。
于是我和畫秋山大眼瞪小眼,我手晃着指了指半天,也沒憋出辦個屁,我聽見齊江月在我身後噗呲一聲笑了出來,然後就沒停了。
不是吧,這人笑點也太奇怪了。
“有話就說。”畫秋山無視了我身後的陣陣笑聲,盯着我的眼睛說。
我更說不出來了,我最讨厭看別人的眼睛,那樣我就容易大腦一片空白。
不過這般近地距離我才看得出,畫秋山長得确實十分漂亮,不似男人硬朗的線條卻又不是女人的陰柔,他和龔徽雨有點像,再看五官又找不出哪裏像,于是我統歸為氣質。齊江月長得有一種:我會在社交媒體上刷到他有很多粉絲的賬號發出自拍帖子的感覺。只可意會,言傳有些困難。
其實我一點都沒思考,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完了以後我陷入了一個尴尬的境地,沖動是魔鬼,于是我趕緊說了句沒有沒有,一溜煙躲回次卧了。
半夜的時候我輾轉反側,龔徽雨睡得倒是瓷實,一點都沒被我吵醒,我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翻下來,抓起外套離開了次卧,沒敢開燈,一看客廳,吓我一大跳,畫秋山坐在沙發上抱着雙臂盯着我,一動不動,我還以為他被鬼上身了,直到我走進,他的目光随着我行走的路線最終停留在我臉上。
我問他怎麽不去睡覺。實際上,這并不是沒床睡,所有開着的宿舍都可以住。
“你去幹什麽?”他把羽絨服的拉鏈拉到最頂端,擡頭問我。
原來是監視我的,我并不想說,我得去那個機房再看看,總之,不能就這麽算了。
無果,于是我倆一前一後走在操場上的時候,我無比後悔怎麽沒把他一棒子敲暈然後溜掉。
我們倆挽着胳膊在操場上走的第三圈,我忍無可忍了。至于為什麽要挽着胳膊,他美其名曰太黑了自己看不清,兩個大老爺們膩膩歪歪在這裏溜操場成何體統,我也不知道他真看不清徦看不清,我近視的沒準比他矯正後視力還差呢。
“能放手嗎,哥。”
“不能。”
他絕對是龔徽雨派來監視我的。
“你到底要去幹什麽?”起風了,劉海兒淩亂地吹在他臉上,感覺此刻按下快門,一張青春疼痛文學劇封面就呈現了。
“我真就是睡不着,随便轉轉。”我回他。
然後我們倆又在操場上走了不知道多久,我都快走着走着睡着了。
“帶你去個地方。”他突然轉頭對我說。
之後我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被他拉着跑,到校門口的時候,一輛黑色越野車堵在門口,齊江月坐在駕駛室啃着半個蘋果,左手夾着支煙,什麽奇怪的搭配。
看到我們倆來了,準确來說,可能是看到畫秋山來了,他立馬把煙掐了,露出來那種幹了壞事後心虛的表情沖我們倆笑。
詭異,實在是太詭異。
一路平穩行駛,齊江月路上一直說他的車怎麽怎麽好,我只記了個車型名叫霸道,之外的全忘了,最後他問我跟龔徽雨找的那輛破車比是不是好多了,我模模糊糊附和了一聲,車就停下了。
好巧不巧,又是承天華瀾建築設計有限公司。
這是我一拍大腿突然喊了一句:“小黑呢?”
我的烏鴉怎麽飛丢了!
畫秋山和齊江月兩人像看傻子一樣看我。
“他在說什麽?”
“你是不是把他遛發燒了?”
随即齊江月的手就往我腦門上貼,啪的一聲。
下手沒輕沒重的。
“沒發燒啊。”他說。
我把小黑的來龍去脈和他們倆講了得有十來分鐘,包括這個公司的事,等到我說完,他倆表示此行帶我來的目的讓我先別着急,關于小黑呢他們也沒看見。
之後我又踏進了那家公司。
沒有繁複的前搖和做法,周圍都是黑漆漆的,我走在齊江月的身後,他手裏拿着強光手電。
上樓了,其實是上到了我也不知道多少層,每層都沒有樓號标識,反正不是上次那種看不到頭的樣子,普普通通,只是有點陰森的樓道罷了。
畫秋山走在前面,推開了某一樓層的防火門,我知道我們到了。
如出一轍的裝璜和擺放位置,還是上次我和龔徽雨到的那層擺有石膏像的平層,之後畫秋山一溜煙轉身走入黑暗的走廊中,我剛想跟着過去,就被齊江月拽了回來,他讓我看看有什麽不同。
大概是碗裏的貢品,都挺新鮮?他們想幹什麽,不會要把我獻祭了吧。
主神位的石像移走了,一個紅木座椅擺在臺上。
走廊中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齊江月回頭看了一眼,推了我一把說:“走吧,上去坐着吧。”
跨過排列整齊的蠟燭和貢品,坐在椅子上時,畫秋山散着一頭長發,穿着一件紅色的袍子,上面寫滿了黑字,他手背上顯現着明晃晃的一個紅色的、我見過的圖案。
他把眼鏡摘了,這一身,襯得他臉色愈發蒼白了。之後齊江月拉開防火門,消失在了本層。
畫秋山跪伏在地面,額頭貼在交疊的手背,紅布靜挂,萬籁俱寂。
此後,那眼前的一切與我在視頻中看到的,重合了,只不過他現在是祭司。
他舞動着,穿梭在紅布間,不同于之前,他的動作更加的柔和和連貫,如同魚兒穿梭在海底的巨石間,一排排的蠟燭早在一開始時亮了,沒有人點燃它們,它們是自己亮的。
不知是過了多久,我并沒有想象中會感到不适,或者靈魂被抽離,亦或是被附身,只是後背有些冒冷汗而已,純屬是我自己吓自己。
風吹布動,沒有烏鴉,沒有神來,畫秋山的動作緩了下來,至此他跪在中央,沖着我的方向,雙手合十舉過頭頂,我看到那如圖騰一般的圖案模糊了,像是血液順着手流了下來,他深深地一拜,就再也沒擡起頭。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動,總之有些糾結,好在齊江月推門而入,畫秋山也随之起身,我們仨像是演了一部短劇,導演不在現場監工,演員還有一個沒有入戲。
“怎麽樣,你魂還在嗎?”齊江月拍了拍我的肩膀問。
“當然在啊,”我脫口而出,“嘶…等等,魂沒了是什麽感覺?”
“現在應該是附身的階段,不過神應該不會這麽幼稚。”畫秋山理了理頭發說道。
不想好了是吧,又諷刺我。
然後我們就下了樓,莫名其妙的,回到了車上,然後一路行駛,來到了一家挂了牌子的店門口。
顯然不會如童話般推門而入時燈光亮起,裏面是座無虛席的顧客和井然有序的服務員,這也太黑了。
齊江月從裏面搬出一箱酒,白的,啤的,紅的什麽都有,顯然是一股腦塞進去的。
然後我們臨街點了一堆火,搞得像中元節一樣。我往裏頭添着從小飯館收銀臺裏掏出來的報紙,突然有種詭異的感覺。
酒過三巡。齊江月喝起酒來嘴就沒個把門的,躺在地上就念叨着七七八八聽不懂的東西,我只喝了一瓶啤的,沒什麽感覺,畫秋山一直盯着我們倆,他好像就沒喝幾口。幸好還有個清醒的,不然今晚能不能回去都難。
“哥,”他突然從地上翻身往我這邊挪動,往前一倒,拽住我的沖鋒衣領子,臉差點沒磕到地底下去,“我跟你說,你都知道什麽你,你知道,我,咱倆,小秋,你,我,咱們仨是,好哥們,一輩子的——”他倒了口氣沒說完,打了個隔,狠狠拍了我肩膀一下,我剛喝下去的酒差點就被拍反胃了。
我幹咳嗽兩聲,倒是把畫秋山逗樂了。我向他投去一個絕望的眼神,被他無視了。
齊江月不說話了,靠在我身上暫時睡着了,難得的安靜,我問畫秋山剛才走一遍流程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我是按照規定做的每一步,就是你想的那樣。”火光照在他臉上,他對着地上的影子擺弄着手。
“祭祀儀式本來就是假的?”我震驚了。
“不完全是,”他回答我,“神不在了,何來祭祀。”
神,是誰?
“你是平河人。”我對他說。
他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
也不是什麽令人震驚的事,我懷疑這裏只有我一個外人。
我把齊江月的衛衣帽子墊在他頭下,把他平放在地上。睡得真死,就這樣也沒醒。我起身坐到畫秋山邊上,期間還踢倒了一個空瓶子。
“講講呗,所有人都不和我說。”我露出求知若渴的眼神。
“你怎麽認為我會說。”他笑了一聲說。
“咱倆是一輩子的哥們,以後我能先死,絕對不讓你死。”我直起身故作嚴肅地字正腔圓地說。
“安心地去也是我的自由。”
“可以,總之不是現在。”我真是迫切想知道點什麽。
之後我們談天談地談宇宙,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科技,總之沒有半句話跟平河沾邊的。
好,你們都瞞着我是吧,我不玩了,我拍拍褲子起身,轉身就走,走出去三四米了,怎麽還沒人過來拉我,真就連我死活也不管了。
正在我犯嘀咕的時候,畫秋山從背後拉住了我的右手手臂,拽着我拐進了旁邊的胡同,我後背貼在冰冷的石牆上,他站在我面前,沒有了火光,我們倆都籠罩在黑暗裏,他掏出一個有線耳機,另一頭不知道連着什麽,他輕輕地将耳機塞進我的耳朵裏,立體環繞的女播音員聲音響起,是第一次出現在機房裏的天氣預報:
“聽衆朋友們大家好,歡迎收聽今天的天氣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