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管理員權限
管理員權限
我和龔徽雨就這樣盯着窗戶沒有動,玻璃鮮血淋漓,撞上來的烏鴉掉下去,又有新的撞上來,前赴後繼。最後已經看不出窗外的情形了。
撞擊聲停止了,龔徽雨緩慢走過去推開窗戶。
幸好窗戶是外開的,不然真怕剛才就被撞開了。有幾只烏鴉奄奄一息挂在外面的防盜窗上,沒等我阻止,龔徽雨已經徒手薅了一只進來。鮮血順着烏鴉癱軟的身子滴落在地面上。後頸上的燈還亮着,一看就是人為裝上去的,用的是那種黑色自鎖式的尼龍紮帶,撥開羽毛一看,都已經嵌到肉裏,無法愈合的傷口血肉模糊。
龔徽雨沒有說話,撥弄着燈的底座,這個房間裏沒有任何利器,我們沒法弄開這個帶子。燈頭接觸不良似的閃了幾下就滅了,我看他把帶有鎢絲的底座也拿下來,上面嵌着一個很小的芯片,大概是追蹤這些烏鴉位置用的。
芯片上除了一個數字編號沒有任何信息,編號估計也是生産時候順次印上去的,這個發現毫無用處,只能告訴我們:監視我們的這個人耐不住性子了,想要整點刺激的。
我看着龔徽雨因為這一系列動作下來已經沾滿血的手,對他說:“你把這個玩意兒扔出去,趕緊去洗手。”
他沒說話,盯着那個芯片,連面都沒翻個兒,我都懷疑他被下蠱了。
就在我準備再說一遍的時候,他突然擡頭,把那個芯片舉起來,有數字的那面對着我。血順着他的指尖滑到手背流下以道痕跡,我突然覺得有點恐怖。
“你不覺得你和這個數太有緣了嗎。”他說着又把那只舉着芯片的手往我跟前兒湊了湊,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小腿磕到電視櫃的角上,疼得我“嘶”了一聲。
18,這個數字吉利,個鬼。
他這麽一說,我在想關于18,關于我。
如果一定要組織一些聯系的話,那麽首先想到的就是我的生日1998年11月8號,再之後是和平路118號那棟古樓,平河療養院在永安街108號,一切關于數字的信息在我腦中飛速搜索,我得出的結論讓我後背有些發涼,難道這不經意的巧合,其實是必然?
不知道我這個折後一千八百多的手機是不是也在“必然”內。
“想到了?”龔徽雨一邊問一邊把那只死了的烏鴉扔了出去。
“所以這場游戲,主角不是你,是我?”我捂着磕疼的小腿坐到沙發上,看着龔徽雨洗手,擦芯片,最後坐到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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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主角,這是誰給你的錯覺?”他反問我。
“不知道,我過了二十四年NPC生活,已經不習慣有主角思維了。”我突然有點感慨,這些年越過越快,我一事無成的本事倒是一點沒改。
空氣安靜的一陣,龔徽雨擺弄着銀藍相間的芯片,突然開口:“平靜的生活,已經是很多人可遇不可求的了。”
說完就把芯片扔到桌上起身走回次卧了,關門前只對我說了一句:“早點睡吧,雨一時也停不了了。”
這一覺我睡得很不安穩,包括之前天臺上發生的一切,這次我也在夢中重新經歷了,卻又找不回當時的感覺,只覺得模模糊糊擱着一層霧氣圍成的屏障,遠沒有上次真實。我夢到我在森林裏跑,盤旋在上方的烏鴉發出怪叫,黑壓壓聚成一片似乎是在引着我前行,再多的細節在睜開眼的那一刻,就已經不記得了,只留下我汗濕的額頭。
我喝了一管昨天他給我的葡萄糖,我們已經很多天沒有吃飯了,我現在從床上站起來眼睛都冒銀星星。
扶着門框緩了一會兒我走到客廳,一眼就看到了血跡早已幹掉的窗戶,我別過頭去盡量不去想它,卻又覺得心裏發毛,幹脆把窗簾拉上了,地上滴落的血跡昨晚忘記清理了,我也不管頭暈了抄起拖布就開始拖地,半年之內不想看到任何生物的血了。
等我弄完這些,才發現桌上放着一個筆記本電腦,應該是龔徽雨從次卧拿出來的吧,主卧有一臺臺式電腦,不過我沒有嘗試打開過,畢竟這裏連信號都沒有,怎麽可能會聯網,打牌、做蛋糕、國際象棋的小游戲我在信息課上都快玩吐了。
我走到電腦正面坐下,屏幕還亮着,上面是類似開屏輸入密碼的一個界面,我還以為是什麽網站,點了幾下發現真的是電腦的鎖屏,頁面設計的相當有科技感,我還以為是什麽網站呢。
輸入欄上的淺灰色小字寫着“請輸入管理員權限”。
我覺得不像是龔徽雨的電腦,因為旁邊放了一張發黃的白紙,上面用鉛筆寫滿了一串一串的數字,大概是他也在猜密碼。
我觀察那些數字,除了8挺多之外,看不出端倪。一看表已經快中午了。平時龔徽雨起的挺早,怎麽今天一點動靜沒有?
我放下紙過去敲了敲門,沒有答複,我幹脆直接推開門進去,這才發現他穿的不是之前的衣服,而是一件黑色的連帽衛衣,旁邊的櫃子還開着,估計是從裏面拿的。真心大,也不怕穿到死人的衣服,等下,這衣服怎麽有點眼熟?
我又看了眼衣櫃,這一看,好家夥,這不都是我的衣服?什麽人做事這麽細,連衣服都要弄成一樣的,有必要嗎,誰關注那些。
龔徽雨側躺在床邊,我都懷疑他一動就要翻下去了,我轉到他正面想要叫醒他,發現他左手的袖子挽了起來床頭櫃上還放着一個用過的注射器,旁邊扔着一管空的葡萄糖管。這小子太實誠了吧,說注射液,還真往裏打啊。一天來幾下也忒受罪了。
于是我推了推龔徽雨的肩膀,他睫毛微顫,睜開眼看着我,那一刻我終于在他眼睛裏捕捉到了一點迷茫的神情。
但那種感覺又很快消散了,他捂着頭坐了起來,頭發因為靜電吸到衣服上,我覺得他雖然只留了下面一撮,但這麽長的頭發也太麻煩了,不知道他怎麽想的。
他雙手撐着頭支在膝蓋上,盯着地面,可能是在醒盹兒。
“電腦是哪來的?”我問。
他坐直身子指了指窗戶前的桌子,上面的明顯清空了一塊,應該是電腦本來的位置。我突然想起我之租房子之後,次卧一直都當儲物室用,具體放了什麽東西那可記不清楚了,但是電腦肯定不是我的。
“你有沒有記過什麽特別的數字?”他突然這樣問我,我腦中一片空白。
“沒有吧,我想不到了,我只記得我的生日。”這問題太奇怪了。
他起身說了一句“知道了”就走出房間了,我跟過去發現他坐到電腦前對着那張紙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想起昨天電視還沒弄好就被一群可惡的烏鴉打斷了,于是走過去又把顯示屏挪出來一點,後面的線亂七八糟纏在一起,我無從下手,只能緊了緊每根的插頭,希望它們只是接觸不良。
這次試了之後,我還沒輪流試遙控器,一下就打開了,顯示屏上先是顯示了一個英文标識配上一聲巨大的開屏語音,過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這個電視居然也顯示出和電腦一樣的界面。
怎麽看個電視還要權限啊?你們不允許普通人娛樂嗎!
我是有點近視的,散光居多,但我不喜歡戴眼鏡,導致上個月複查完醫生說我左眼有外斜視,要我去挂專門的眼科去看,并且一定平時要戴眼鏡。
我當場給醫生表演了一個眼睛站崗一個眼睛放哨,我還以為這是獨屬于我的特異功能,畢竟是我可控的,結果居然是斜視。
不過雖然醫生确診的方法我很信服,但由于身邊人根本看不出我眼睛有什麽問題,長期養成的習慣也讓我總忘記戴眼鏡。
我湊近顯示屏一看果真一模一樣,遂一個後撤跌坐會沙發,仰天長嘆。
可能過了幾分鐘吧,我感覺又迷迷瞪瞪要睡着了,突然聽見龔徽雨“嗯?”了一聲。
我問他咋了,他說:“你怎麽打開電視的,不是要密碼嗎?”
“啊?”我一個翻身直接出溜坐到地板上了,電視果真已經變了一個界面,上面是某視頻平臺的TV版,“不是我弄的,我就看了一眼!”
“看了一眼?”
“真的,我發誓,我可從來沒瞞過你什麽事兒!”我不說謊就是中氣十足,雖然已經餓了幾天了。
“是不是它只是裝一下,畢竟誰會在電視裏存機密文件,小把戲罷了。”我說得頭頭是道,不過龔徽雨皺的眉頭盯着顯示屏,似乎是覺得此事有蹊跷。
“這個電腦的攝像頭在哪?”他突然問我。
我扭頭去看發現是那種手動的攝像頭,就指了指說:“按一下就出來了。”
他按開攝像頭突然冰涼的手抓住我的後脖頸子,我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在地面上蹲着挪動,等到我再次回到電腦屏幕前,離奇的一幕發生了。
藍色的文字框跳出上面顯示着“驗證通過”。
什麽?
我一臉震驚地擡頭看向龔徽雨,他也一臉費解地盯着我,我感覺我又被懷疑了。
“這絕對不是我弄得啊,我可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我對他說。
“你這麽緊張做什麽,我又不會把你怎麽樣。”他收回手說道。
我不信。我總覺得我們的目的現在是不統一的,他像是在找東西,而我只是被迫知道這一切背後的秘密。不過在來之前,他搬出我的父親、母親,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現在看來他們都與發生的事毫無關系。我越來越懷疑他要找的東西,我是其中重要的一環,但不是關鍵,我沒用了就會被他扔到荒郊野地喂烏鴉了。
我們倆呈現出一種很別扭的關系,互相不信任,又被綁定在一起,出去了還得稱上一句生死之交。太怪了。
電腦裏又變成了這個地方的文字,一個一個查出來,效率太低了,我們就放棄了,只是随便點了點,最後在管理欄左下部分大約一半的字,都顯示出一個小鎖的圖标,我随機點了,跳出一個中文文字框,上面寫着“請輸入管理員權限”。
好啊,雙重保險,看來裏面的東西才是真正有用的。
一個怪圈又繞了回來,依舊是一籌莫展。
不過我現在也摸着點頭緒了,他們創造的文字大概是用來加密這個地方重要的文件的,不過到底是什麽東西能讓他們不惜自己設計一種字體,甚至在學校廣泛教授,變成他們只有自己人才懂的。
他們在做什麽,我想不到。或許是一個項目,一個工程?會是什麽值得這樣重視,但矛盾的是,我們是被引到這裏的,顯然我們不是無用的,也許是推進作用,最大的可能就是我們本該知道這個所謂的“管理員權限”,但其實我們都忘了,或者說他們以為我們知道,結果是找錯人了。
對方也想知道裏面的東西,那我們合作不就好了,反正我突然也想知道這座廢棄的城市,到底發生過什麽。
背後要是有金銀財寶那就不好說了,萬一他們以為我們會搶,先做掉我們咋辦,合作還是不可行。
“這個真的不是你的電腦嗎?”龔徽雨接了杯水回來問道。
“不是,我還沒有得老年癡呆呢。”我很确定。
“這個是你嗎?”他說話間從衛衣前兜裏掏出一張小紙片,是一張清晰度不高的證件照。
居然是我,跟我之前醫保卡上的證件照一模一樣,是我大概四五歲的時候照的,前幾天找新的的時候還翻出舊的來着,我不會認錯。
“是我,”我有點難以置信,“從哪來的?”
“我早上開電腦的時候,夾在裏面的,我覺得有點像你,”他把照片放到桌上又說,“這個電腦……”
他欲言又止,我覺得不對勁,還有什麽是他需要猶豫的。
“電腦怎麽了?”我問。
“會不會是你媽媽的。”他這樣一說,是我最不願聽到的事情。
其實我不是忌諱別人提我離去的親人,只是我內心不願意接受這一切與我只真真正正、實實在在有關系。
躲避未知的恐懼是人類進化出來的能力,他能保證自己不受傷害。我面對這座城市也是這樣,我寧願相信這一切都是為了達到別人的目的,而我是無辜被卷入的,也不想相信這裏真的與我有關。
可能看我的表情不對,龔徽雨把照片推給我,說:“先不說這些了,我們得想辦法出去,不然都會餓死在這。”
“我們沒有密碼,門只能從外面打開,”龔徽雨起身走向大門說,“我的意思,在外面,可能甚至不需要開門,一推就可以打開,這個密碼對裏面的人,是鎖門也是開門,所以我們得從外面想辦法。”
“怎麽說,你要從防盜窗的縫裏爬出去然後像壁虎一樣,繞到門口開門嗎,雖然這是二樓,摔下去也得骨折吧。”我覺得他解釋了一通不如不說,現在更絕望了。那個防盜窗也不是吃素的,沒電鋸也別想徒手扒開一個人能走的大小了。
“你開門的時候費力嗎?”他突然問我。
“沒有吧,我感覺輕推一下就開了。”我努力回想,“你的意思是我們把門撞開?”
“不是……”他捋了一下前面的頭發,“我沒記錯的話二樓是開放式的走廊吧。”
“好像真是。”
二樓跟一樓不同,中間挖空了,像南方學校的那種走廊,估計是為了和正面呼應。
“不出意外烏鴉今天晚上應該還會有,他們不可能一天都沒有動作。”
“所以呢,這跟門有什麽關系,烏鴉又不會開門。”我沒找到重點。
“烏鴉可以,但得改變他們的方向。”龔徽雨說。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我說。
沒養熟的動物何談讓他聽你的命令。
“有人馴服他們,不然他們不可能沒來由的撞我們的玻璃,這些烏鴉又不是傻子。”龔徽雨靠在牆上,盯着另一頭的窗簾,背後就是滿是血跡的玻璃。
“他們可以聽命令,但是命令是什麽?”我也站起來走到他面前,“你想讓他們撞開門,可是我們找不到那個操控他們的信號。”
“我們得找這個。”龔徽雨說,“他們現在依然覺得我們知道密碼,也許這個房間已經被監控了,可見我們還沒有被信任,所以他們在等,在等我們輸入密碼,他們就得逞了。我們這段話也可能被聽到了,他們或許依舊認為我們兩個是稱職的演員呢。”
我從沒處在這樣糟糕的窘境裏,一切的風平浪靜、緩慢的生活已經讓我喪失了在緊急情況下反應出對策的能力。
“我能看會兒電視嗎?”我覺得大腦過載了,我快發燒了。
龔徽雨嘆了口氣,同我一起坐在沙發前。我忘了之前拿的那個遙控器,随便按了一個電視突然灰屏跳轉之後來到了一個相冊的文件夾。
奇怪,誰會在電視裏存照片。
我點進去,緩慢的跳轉後,裏面有照片和視頻,我眯眼一看,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是我,這都是我,有我還是嬰兒時期的藝術照。至于我為什麽能認出來,因為我小時候看過那本相片冊,我的母親還指着上面的我說我拍照的時候特別不配合。
之後是視頻,是以我母親視角随手錄的那種,我坐在嬰兒車裏,楊柳樹在岸邊飄動,我還認得出這是哪個公園。
我感覺我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