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神像
神像
頁面顯示在最上方的,是最早的視頻,我感覺頭疼得很,不知道這又是什麽意思,很多視頻我确實沒有見過,畫質也很差,應該是用相機錄制之後導入的,不過這個電視明顯是近兩年生産的,本來存儲的地方不在這裏,是有人故意導入進來的。
我和龔徽雨坐在沙發上,一個一個視頻連續看了不知道多久,總之太陽快落山了。都是我還處在出門必須坐嬰兒車或者被抱着的年齡時段,再之後的視頻就明顯是我母親自己給自己錄制的了。
都是一些看似平常的拉二胡曲目的視頻。我并不知道母親在這方面有多少成就,只能從視頻裏看出,大概是把自己演奏的過程錄制下來,然後再看看有什麽問題,這是很常見的方法。
“這首是什麽曲子?”龔徽雨按了暫停,突然問我。
其實播了十幾個,我現在耳朵都嗡嗡的,我沒有什麽藝術天賦,之前幾個都沒聽出來,至于這個也不例外。當然,除了《賽馬》,這個太經典了。
“實不相瞞,目前沒一個我耳熟的。”我攤在沙發上搖了搖頭。
“這個有點不對,你過來看這。”我擡起頭看到龔徽雨把進度條往前倒了幾十秒,在聽到最後一個音收尾後視頻沒有馬上結束,錄制的設備被調轉了一個方向,最後晃動的屏幕前顯示出一張鉛筆手寫的簡譜,鏡頭微微抖動,應該是人舉着的,是為了拍清楚譜子的內容。
大概過了半分鐘,視頻結束,我問他:“怎麽了?”
“你覺得為什麽要拍譜子?”他這樣問。
“可能是怕丢了吧,但如果這樣的話,別的也沒有拍,說不通啊。”我想了一下,确實蹊跷,“要不接着看看?”
“你手機呢?”他說。
我從床上把手機翻出來,我們開始看接下來的視頻。吊詭的是,後面幾乎隔一兩個視頻都會有一個是拍攝了譜子的,龔徽雨把出現的譜子都拍了照,等我們把視頻看完,天明顯黑了。
一共28張譜子,都是我母親的筆記,我們又把這些特別的視頻在電視上新建了收藏夾,存到了一起。
之後他開始無休止的回看每一個視頻,我也不想打擾他,于是往沙發角上一窩,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再次醒來還是被震耳欲聾的烏鴉撞玻璃聲兒吵醒,人類的接受能力真是驚人的強,這才第二天,被吵醒的我抱着一種“幸好是烏鴉,還以為是入室搶劫呢”的心态打算翻身捂耳朵繼續睡了,只不過我又瞄了一眼發現不對,龔徽雨拉開窗簾站在窗戶邊上一動不動,手還拉着把手,連電視裏的視頻都沒關。凄涼的二胡聲兒配上烏鴉還是瞎了眼似的往上撞的動靜兒,我感覺我處在一個相當抽象的環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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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覺窗戶不對勁,起身一看,外面窗沿上停着一只,正在晃頭沖着屋裏張望,別的烏鴉撞玻璃的聲響也沒有驚到它。
龔徽雨擡起手,那只烏鴉的視線随着他指尖的動向移動,又在窗沿來回跳動了幾下來躲避其他掉下來的烏鴉,用嘴啄着玻璃,一副等不及進來的樣子。
龔徽雨打開窗戶——我現在慶幸窗戶是外開的。那只烏鴉随即跳到他手上,龔徽雨關上窗戶又拉上了窗簾。這只烏鴉震了震翅膀,在屋內盤旋了幾圈,最終穩穩落在電視機上。
我注意到,他身上沒有那種小燈,顯然是沒有被控制的。
“你把這小黑煤球放進來幹嘛?”我話音剛落,烏鴉騰空一飛落在我頭頂,一瞬間我以為他要在我頭上拉屎。
我一邊“哎哎哎”得叫一邊小幅度搖頭,不過這小東西就是紋絲不動。
“這梁子算是結下了,”龔徽雨難得笑得這麽自然,“你放尊重點吧,它好像會聽琴聲。”
“嗯?此話怎講?”我一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烏鴉的兩只爪子,它以一種“立正”的姿勢被我抓在手裏端詳,不過也沒拼命掙紮,只是伸着脖子四處張望。
聽說如果給烏鴉點吃的,很容易就能跟它們交上朋友,可惜我都已經多少天沒吃飯了,只能也委屈這小烏鴉了。
“只有播放視頻的時候,這只烏鴉才會飛過來,他總是在啄玻璃,我才聽見的動靜。”龔徽雨說着推過來一小瓶蓋的水,我一松手烏鴉就跳到桌子上,不過好像烏鴉喝不到這麽淺的水吧,我看他在桌上跳來跳去。
我自語:“不知道他會不會開門。”
烏鴉突然擡頭看我,嘴裏發出不明的叫聲,仔細一聽是在重複我的話:開門。
我和龔徽雨相視,他皺了皺眉頭,只見烏鴉一下飛到窗簾旁從側邊鑽了進去,開始啄玻璃,還一直發出“開門”的聲音。
第一次在現實中聽到烏鴉說話,總感覺有一種恐怖谷的效應,好像說話的不是他,聲音來自各方。
龔徽雨推開窗,烏鴉徑直飛了出去,此時已經沒有成群的烏鴉再飛來,窗外一片寂靜,還沒等我回過神來,咔噠一聲,房門的鎖發出聲響,随着穿堂風,門被刮開了。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訓練狗開門還得做示範呢,怎麽我說一句他就懂了。
“烏鴉是很聰明的動物,但是要做到像它這樣,一定有人訓練過它,并且是訓練它在這個房間裏開門。”龔徽雨關上窗,既然門已經打開,我們沒有留在這裏的道理,雖然電視裏的東西讓我捉摸不透,不過此地不宜久留。
有人給我設障,有人為我們鋪路,我們究竟走在一條什麽樣的路上,無人知曉。
再次踏上漫無目的的旅程,放松的心情又變得緊張起來,吞了幾塊壓縮餅幹,也沒覺得好到哪去,這只烏鴉好像盯上我們了,我說給它起名叫“煤球”,龔徽雨說還不如叫“小黑”呢,所以幹脆就叫小黑了。
龔徽雨開着破SUV在路上閑逛,車燈打不開,我們只能靠手電的光前行。我此時已經不困了,寒風凍得我耳朵疼,我百無聊賴地扣着手,右手的大拇指內側已經被我扣的起了皮,皮肉分離的輕微疼痛感讓我很滿足,只要閑下來我就下意識的扣手。
可能是突然是了寸勁兒,倒刺兒被我扯到了,流出來點血,手背上的上已經結痂了,紅色的痂像一只怪蟲一樣盤在手背上,我只能祈禱別留疤。
龔徽雨突然打了我手一下,我問他幹什麽,他說讓我別扣那手了。這話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了,我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過。
我抹掉後視鏡上的土,看到小黑躺在後座的餅幹堆裏,好一副惬意的模樣。
周圍的路我一時分不清楚,只知道開了很久,就在我的手已經被風吹得要失去知覺的時候,車停下來。這次停的很穩。
“承天華瀾建築設計有限公司。”龔徽雨舉着手電掃過大樓前的石牌子讀道。
“解鎖新地圖了?”我問。
“有詐。”龔徽雨頂着風推開車門,“走了小黑。”
小黑聽到從我耳旁擦着飛過落在龔徽雨肩膀上,這個場面有點好笑,有點像街邊遛鳥的大爺。
推開公司大門,暗得出奇,空曠的大堂踏一步都有回音,大理石地面落了灰更滑了。
也沒什麽特別的,裝修很土,大廳裏除了前臺和黃銅色的公司名挂在牆上之外,沒有特別的裝飾。
正對大門的前臺兩側各有一個門,右手邊可以看到拐角處的電梯,左手側的裏面一個走廊。
“你走左邊,我上樓看看。”龔徽雨說道。
我走進狹長的走廊,聽到另一邊傳來龔徽雨上樓梯的聲音。我搓了搓凍僵的手,順着不長的通道走。
裏面是一個面積不小的辦公區域,藍色的擋板劃分着工位,桌子上零零散散放着一些風格不同的小擺件,顯然是離開時沒有帶走的,那就奇怪了,如果是離職的話,東西沒有帶走就會被處理掉,那麽這些人去哪了呢?這件公司是一夜之間撤空的嗎,甚至沒有時間收拾東西。
打印機旁邊的桌上堆積如山,我走過去翻了翻泛黃的打印紙,上面只是一些屬于公司的資料,沒有什麽特別的。
到這裏,字已經變回正常的了,我更加确定沒有特殊的需要他們不會使用那種特殊的字體。
我轉了兩圈,沒有什麽收獲,大辦公區正對的是一個挂牌的經理辦公室,裝着落地玻璃和百葉窗。我拉開門走進去,除了辦公桌和椅子還有一個臺式機外,沒有更多的東西了。書架上空空的,有幾個格子裏看起來是随手塞的文件。
東側的實牆上供奉着什麽,但奇怪的是,相框裏的照片不知所蹤,只留下一個相框,香灰很厚。
見沒有什麽特別的我便退了出去,再往裏走就是衛生間了,我就沒有進去,離開打算去找龔徽雨。
走回大廳,我還是覺得有些壓抑,不是因為天黑,而是來自這個地方內部的。
我走向右側的門,電梯間內有兩扇門,樓梯間的開着,另一個我認為也和剛才的辦公區一樣,于是拐進電梯間準備上樓。
剛踏上一級臺階,突然身後的電梯響了一聲,是電梯到達本樓層的提示音。
這不是沒電嗎?
我心快提到嗓子眼了,我聽到電梯門打開的聲音,我緩緩轉頭,就看見龔徽雨被頂光照的印堂發黑,太陰間了。
不過好在是他,要是個貞子我就真交代在這了。
“你怎麽下來了。”我問。
他沒有說話,從電梯走出來,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說話,并且招手讓我過去。
我有點摸不清形勢,從樓梯間走了出來,還沒等我問個所以然,龔徽雨一把抓住我的手拽着我就往公司大門跑,這一刻我也分不清我們倆的手誰的更涼的。
跑出大門的時候我想去停下來,龔徽雨卻沒有放慢腳步,我被他連拖帶拽得走下了臺階,越過保安亭後他才放開我的手。
我喘着氣看着他,指了指公司大樓,意思是問他怎麽了。
“我們進的方式不對。”他突然說了一句不着邊的話。
“什麽意思,咱得爬窗戶進?”
“你先聽我說完。”說着他走向車後備箱,從裏面掏出來一盒生日蠟燭,就是那種一般蛋糕店訂蛋糕會送的一小盒,有三個顏色,只不過這個看起來年頭不短了,三邊外塑料殼卡扣的,上面用訂書機封了起來。
“這裏面的東西,有點特別,但不能不看,如果要看的話必然得符合這裏的規矩,”他打開蠟燭的包裝繼續說,“一會兒進去之後不要說話,也不要發出聲音,需要做的我會打字給你看,不要碰不該碰的東西。”
他拆了三根蠟燭下來,從中間折斷接着掏出打火機,這才跟我說要進去。
三只蠟燭立在門口,要是紅的白的,我還能入點戲,但現在粉黃藍三根生日蠟燭立在地上,怎麽都感覺像是在玩過家家。
他對着蠟燭不知道在念叨什麽,停下來之後他從兜裏掏出一個棕黃色的紙片,上面依稀可見一個黑色的圖案,他順次用三個蠟燭的火點燃紙片,又起風了,但蠟燭巋然不動。
等紙片在地面上燃燒殆盡,突然中間的蠟燭啪的一聲倒在了地上,火光直直指着斜前方的大門,就是我剛剛進去看的那一邊。
龔徽雨拿起右側的蠟燭,拽住了我的左手,他斜舉着蠟燭,一滴蠟落在我的手背,我知道肯定很疼,但由于天氣太冷,我沒有強烈的痛感,就像之前冬天跑步摔倒了,指關節全蹭破了皮,醫生消毒的時候我愣是感覺不到疼。
他拿起左側的蠟燭做了同樣的操作,完事之後兩只蠟燭交疊剛在中間蠟燭之前立的位置。
又起風了,可是這幾只蠟燭都沒有要熄滅的跡象,甚至火苗還相當旺盛。
他拿起中間的蠟燭向大廳內一甩,驚人的一幕發生了,大廳突然被照亮了,這簡直是超出我能理解的範圍。
不是燈火通明的亮,是只有火,整個大廳只有蠟燭上火苗在燃燒,但反觀牆壁上,天花板上,都是被火光照亮的樣子,還有火苗随風飄動而光線時明時暗的樣子。
這種置身VR世界的真實卻又不合理的感覺出現了。
龔徽雨舉起手機手機,備忘錄上寫着:你再去看看,你剛才走的路。
我走在火光中,身上好像也湧起一陣被火烤的暖意,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其實我已經看到了,在進門的那一刻我就注意到了,再次進來,左右的位置已經調換了。
我們默契地都走向右邊,也就是上一次我走的那條路,通道,辦公室,依舊和原來一樣,只不過大廳的火光一直追随着我們。
再次踏入經理辦公室,相框裏的謎題揭曉了。
原來是我死了,還以為是靈異事件呢。
相框裏分明是我的照片,至于是什麽時候照的,那我也就不得而知了,我已經好多年沒拍證件照了。
香爐裏不再是三根香冒頭了,剛才擺在門口的蠟燭居然在香爐裏燒得的正旺,青銅色的香爐和黑色的相框下,三個彩色蠟燭格外滑稽。
我看了看龔徽雨,他只是盯着牆上我的“遺像”,不知道在想什麽。
随後他繞過我,站在香爐的正前方,對其拜了三拜,我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只是他的眼神不像在開玩笑。
我突然想起和平路118號裏他的照片,一個荒唐的念頭從我腦中冒出:其實我們都已經死了,只不過我們忘記自己怎麽死的了,我們被困在了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不然現在的一切又能怎麽解釋呢。
就在我游神之際,龔徽雨又走到我左手邊拍了拍我。我們又回到大廳,走入了另外的一扇門。
樓梯間裏,我默默跟在龔徽雨身後,我還在消化着經歷的一切,但我的大腦異常平靜,我想再發生什麽也不會讓我更震驚了——還能有比自己給自己上香更荒唐的事嗎。
不知是爬了幾樓,總之眼前是有門了,我再回望來時的路,一片漆黑,火光只萦繞在我們倆周圍。
推開防火門,與一樓一樣的樓梯間,但顯然這裏的格局好像不太一樣。再推開一扇門,裏面的景象不禁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布,有很多紅色的布,又像紗,總之能是透光。
這是一個很大的平層,沒有任何隔斷,布被分割成一片一片,層層疊疊從天花板垂墜到地面,靠牆的擺着很多石膏像,火光照不到更遠的地方,我看不清它們的臉。
這簡直是一個極佳的恐怖片取景地。
紅布不是沒有規律的,中間一片空曠的區域被預留了出來,在最長的一面牆正中間,同樣擺着一個石膏像,只不過與其他不同,他放在一個黑色石臺上,比起其他看似随意的堆放,顯得鄭重得多。
我走到空地的正中央,看清了石膏像的臉。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