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反鎖的房間
反鎖的房間
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混雜在一起的聲音,像是十幾個音頻混雜在一起最後合并且共同播放。
有海浪聲、雨聲、篝火燃燒木頭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還有教堂禱告的聲音,電流聲相當大且斷斷續續,再多就聽不出來了。
我很費解,這一段錄音必然不是電腦中病毒了,而是有人故意要放給我聽的,那麽目的又是什麽呢?以我的智商裏面要是有什麽加密信息我也聽不出來,那這是什麽意思,給我放一段多年前的廣播來貼近風土人情?
這套聽力題目已經結束,屏幕上顯示着提交成功的字樣,我拿着鼠标胡亂點了幾下,又敲了敲鍵盤,沒有任何反應。這臺電腦被教師端控制了,這在學校裏很常見。
我要麽找到控制它的那臺電腦,要麽就是默認了這有鬼。我摘下耳機,忽然聽到二胡凄涼的調子,從黑暗的樓道中傳來,我拿起手電摸着牆走了出去,順着聲音的來源,我直接來到了頂樓。
頂樓是一個空曠的平頂,上面有一個小教室,外牆和和樓體相比明顯不是一同建的。
我看到龔徽雨坐在教室外的玻璃房裏背對着我,門是開的。我對民樂沒什麽了解,曲子我也沒聽過,只是配上這樣的夜色,多少有些傷感。他前面放着一個天文望遠鏡,我猜這是社團活動的一個教室。
我的腳步在這樣的氛圍下都不禁放慢了,大半夜拉什麽琴,不會被奪舍了吧?
不知是我的手電光太涼還是腳步太重,他停了下來,站起身。他将二胡放在剛才坐着的椅子上轉身看我,只是片刻的停頓,時間也仿佛凝固了,近處聳立的高樓遠、處黑壓壓的樹林,在此刻如同被天上的星光吞噬了一樣,成千上萬閃爍的亮點如潮水般沖我襲來,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可能是螢火蟲,我也只能想到這個。
我眼前的景象模糊了起來,只剩他在驟然刮起的寒風中與我相對而站,數以萬計的光點從他身後包圍而上,下一秒,我被它們吞噬了,眼前的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白光在眼前炸開,星星點點的銀灰色閃爍其中,這是人瀕死前能看到的,如果白色的光亮無限延伸,那麽我将不再醒來。
幸好,我還沒死。
白光過後是無盡的黑暗,再之後,我微微顫動眼皮,模糊間能看到眼前是電腦黑色屏幕和窗外挂着的朝陽。
突然一只涼手拍了拍我的臉,我聽見龔徽雨的聲音:“怎麽睡這麽死?”
我撐着桌面掙紮的起身,腿和右半邊胳膊都是麻的,脖子也有點別扭,大概是有點落枕了。等眼前的景象清晰後,我才發現我還在那間教室,只是桌子上的電腦關機了,耳機也被工工整整挂在左側屏幕上,像這間教室裏的其他電腦一樣。
“那是什麽東西?”我還沒有緩過來,我有點分不清我是在做夢還是真的經歷了那些,可那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太過真實,不并不相信只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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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龔徽雨皺着眉頭,一臉莫名其妙。
“你昨天晚上拉的二胡還挺好聽啊……”我試探性說道。
不料下一秒他的冰手就貼上我被壓了一晚上還有點泛紅的腦門,我被涼的下意識往後躲差點沒從板凳上摔下去。
“你說什麽胡話呢?”他說:“有床你不躺着在這幹什麽,找你半天了。”
他不會來太久,我去摸桌子下方的主機,涼,冰涼。
有人關了這臺電腦,但不是他。
這裏,還有其他人。
“你到底來這找什麽?”嘴裏叼着半塊過期的壓縮餅幹,說話囫囵吞棗,不是餓急了,是餅幹太硬了。
“我們很像在找東西嗎?”他扒拉着眼前的頭發,脖子上挂着的數碼相機随着下樓梯的動作擺動着。
“不像嗎……”我有點後悔聽了他的鬼話,早知道就應該在開箱子的時候一把扣上之後報警。
這兩天又是刮風又是下雨,出了教學樓門一股涼風刮來,我也不禁把外套的拉鎖拉到頭。
我不知道該怎麽跟龔徽雨說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也許是沒發生的,那就更加詭異了。
我是一個說話很求周全的人,有時候一件事出口,其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早已在我能想象到的範圍內,推演了一遍了,所以當我反反複複在想怎麽把昨天晚上的事完完整整的講出來,又不讓他覺得我在耍他的時候,其實走走停停,我們已經快繞着操場走兩圈了。
所有的事情毫無聯系,無法形成閉環,我有點不想思考了,最終我決定先把這件事兒埋心底兒。
其實別看我在跟着他走,實際靈魂已經在我頭上挂着了,等我回神兒這麽一看,發現我們走到了一棟樓的背面。
教學樓環抱着操場,樓後面是一條挂着爬牆虎的長廊,現在已經開始掉葉子了,地上零星有幾片枯黃的落葉。周圍沒什麽新奇的,石凳子,沒人修剪野蠻生長的植物,我甚至能想象到一群小孩子在這裏打鬧的場景。
我們順着教學樓走去,後面有一扇鎖着的玻璃門。雖然玻璃看起來比防火門脆弱,但現在的制造技術已經不允許我們有這樣的僥幸了。
來了兩天,撬了三次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小偷培訓營呢。
進到樓內我才想起來一個致命的問題:“我們為什麽不從前門進?”
“這個樓中間有一個連廊,門是鎖的,兩側都應該有門,走這只用開一個。”
這面是陰面,雖然陽光不錯,只是有點多雲,但這邊還是格外的陰冷。
我看這邊的門上标着的都是門牌號,這不會是教職工宿舍吧?
也沒什麽好猜的,又不會有人把樓盤開到學校裏。
我們一個一個門試着推開,有的能打開,有的鎖着,我也沒有精力把每一個都撬開看看,因為從現在來看,開着的房間一無所獲。
雖然我不知道“獲”是什麽。
房間裏的陳設各不相同,但都想當整齊,只是落了不少灰,看起來只是有人去樓空數十載的凄涼而已。
轉身上樓,我覺得有點無聊了,龔徽雨還是默默地開門,看一眼,關門。我也不知他要做什麽,可能是找找自己上輩子住哪了吧。
我真的懷疑他就是網上新聞說的那種,投胎沒喝孟婆湯,重走前世路的人,只是拿我做了個墊背而已。
我幹脆繞過他一路小跑,把能開的門都給他打開,等他自己看完關上直接走了,多有效率。
當我推開第六扇還是第七扇門呢?記不清楚了,總之打開之後,我愣住了。
如果一個人偷偷觀察你,模仿你的言行舉止,穿衣風格那簡直太容易了,目的也太明顯了。
但如果有人在距你家無法計數裏程的地方,費盡心思裝修了和你家同樣的格局,裝修風格,甚至是餐桌、書櫃的擺放位置,拿和你一模一樣的洗幹淨的麻醬瓶子裝鹽,你會覺得他是什麽目的?
這不是什麽危言聳聽,現在這個事情真真實實發生在了我身上。
龔徽雨這時走了過來拍了我還緊握着門把手的胳膊一下問:
“你愣着幹什麽?”
我覺得我屍體有點不舒服。
“這他媽是我家。”不是問句,是肯定句,且震驚。
“你家?”龔徽雨探身往裏看了看說,“你家哪有那麽大啊。”
“不是超市裏那個,是我被房東趕出來那個!”我也不知道我在瞎比劃什麽,總之管不住兩只手亂晃悠,我急于想解釋清楚。
“有意思了。”龔徽雨似乎理解了我什麽意思,我也就沒再多說什麽,我們倆一起進了房間。
我們站在客廳,右手邊是廚房,左手邊是衛生間,拐進去是兩間相對的卧室,最裏面是書房。
順着走完這一圈,我感覺我的下巴要脫臼了,我是死了嗎,誰在天堂複刻了我在人間被踢出家門的房子。
“你也是落魄了,以前一個人還住兩居室。”龔徽雨露出一個牽強的笑容對我說。
“這不是重點好嗎!”
這一點兒也不好笑。這裏的一切就像剛做過大掃除一樣,被子疊的整整齊齊,連廚房和衛生間的瓶瓶罐罐都一塵不染,我突然覺得這是個陰謀,幸福從來不會無緣無故降臨。
我拉着龔徽雨退到客廳去開房間門,一使勁,沒打開,我又晃了兩次把手還是沒打開。
壞了,我就說被算計了。
這時候我才發現這個門鎖不對勁,剛才注意力被屋子吸引了,現在才看到這個鎖和之前其他的門鎖都不一樣,這居然是個電子鎖!可是它在外面明明裝的就是一個普通的插鑰匙的鎖。
裏面沒有鎖孔,只有輸入密碼的電子屏。
“這裏有電吧。”龔徽雨指了指冰箱上沿的一條顯示屏,上面跳動着綠色和紅色的色塊圖案。
這種冰箱是比較老式的,如果突然斷電又重新開啓,會顯示這樣錯亂的圖案。現在的冰箱一般只留顯示數字的燈。
他按了門框邊上的開關,果然,暖黃色的燈光在客廳亮起,一切恍如隔世。
我還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複心中的亂麻,他又走到冰箱前拉開冰箱門。冰箱有兩部分,上層是冷藏,下層是冷凍,我看冷凍裏沒有東西,冷藏裏倒是一堆瓶瓶罐罐,湊近一看才發現好像是藥瓶。
我們把這堆沒開封的瓶子擺到客廳的茶幾上分門別類,由于上面都是那種文字,龔徽雨一邊翻那本筆記,一邊對照,等我們整理完,太陽已經快落山了,只不過一直開着燈沒感覺到。
我對着窗外餘晖發呆,突然想到為什麽我們不砸了窗戶跑。
等一下,為什麽要跑?
這裏至少還像人呆的地方——這個恐怖的想法萦繞在我的腦中,顯然我這個魚成功咬鈎了,還是心甘情願。
“為了紀念我們無法逃出生天的第一天晚上,要不要來一口這個。”龔徽雨說着把一瓶藍色标簽貼紙的、手掌大的藥瓶舉到我面前,甚至還搖了兩下,裏面的藥粒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這裏面不會是老鼠藥吧?”我又不認識上面寫的,我現在決定不吃不喝了。
“我可不想和屍體共處一室。”說完他便拉開上面的密封環倒了一片出來,放在嘴裏嚼了兩下咽了下去。藥片是米黃色圓餅狀的,上面印了一個不知道什麽圖案。
看他吃了,我倒是放下點戒心了,我說:“萬一過期了呢?”
“幫你試試毒。”他把蓋子扣上,又把這瓶推回拿過來的藥瓶堆裏。
窩在床上躺了兩三天,我看龔徽雨沒死,倒也放下心來。這裏有電,有水,有電磁爐可以做飯,柴油鹽醬醋一應俱全,米呢?
一閉眼我就想到這個問題:今天吃清炒小藥片還是幹煸小藥片?
我平常一頓不吃都餓得慌,現在已經窩在床上不想動了,龔徽雨只是路過房間的時候開門看我一眼,給我倒一杯糖鹽水,估計是确保我還沒死吧。
說起糖鹽水這種暴殄天物的東西,我第一次見識到還是學生時代一次吃撐了跑完步,又想吐又吐不出來,被醫務室老師兌了一杯這個,我還以為只是單純的糖水,一口悶了半杯,那種又甜又鹹又詭異的味道在嘴裏炸開,這下好了,直接抱着袋子吐了。之後我認為只有醫務室的老師會使用這種巫術,沒想到時隔多年,又見仇敵。
自從第一次從他手裏接過杯子,之後的每一杯我都悄無聲息地獻給馬桶了。
我也懶得去看他在外面搗鼓什麽,最好趕緊把門搗鼓開才是正經事。
這片區域依舊沒有信號,我的手機充上電也跟板磚沒有區別,我只能百無聊賴地翻着相冊裏的舊照和文檔裏之前偶然存的小說。
正在我對着手機屏幕“磕頭”,昏昏欲睡的時候,龔徽雨再次打開了我的門,又扔給我一排冰涼的裝着透明液體的小管子——其實客觀來說不是很涼,但是由于天氣的原因還是比人體溫度低了不少。我溫暖的被窩忽然被這個東西入侵,差點把我給冰到床底下去。
我已經餓到不想說話了,拽起來看了一眼,發現上面寫的:葡萄糖注射液。
我一個激靈直接坐起來了:“這東西哪來的?”
“裝在包裏忘記了,剛才翻東西才發現。”他一臉真誠得不能再真誠的表情。
這玩意兒齁甜,實在是難以下咽,不過比糖鹽水好喝,至少給我一種離死神遠了一點的感覺。
“你給我兌的糖鹽水你自己喝嗎,我感覺你在反複虐待我這個弱小的人類。”我靠在床頭,裝作一臉深沉地搖了搖頭。
“什麽糖鹽水,我給你倒的都是糖水。”龔徽雨皺着眉說。
“你自己喝喝,你別浪費水了我可不想喝了,我寧願餓死。”
“原來那個玻璃罐子裏裝的是鹽,”龔徽雨恍然大悟,盯着我說:“我還以為是白砂糖,我心說這個跟冰糖放到一起化的快一些。”
我一拍腦門一閉眼,大聲嘆了口氣:“你的無知只會害了我。”
他沒理會我的話,轉身走出房間,我只聽到窗戶關閉的一聲巨響,這種下斜開式的玻璃窗很容易壞或者不靈敏,時間久了關窗戶就得用很大的力氣配上多搖晃幾次把手,直到鎖頭卡進凹槽裏才算關窗成功。
這個房間的所有窗戶全都焊接死了防盜網,大概是怕發生墜樓事件。因為我觀察到教室裏能大開的窗戶的滑軌上都裝上了擋頭,只能開到容納一只手臂伸出的程度。一些帶有開放式陽臺的教室也在原來半人多高度的圍欄的基礎上,裝上了一米多高的金屬欄杆。
遠遠一看,活脫脫像是監獄。
這時我才從卧室不大的窗戶裏看到幾十米開外烏雲密布,雲層移動速度相當快,不一會兒我們這片區域就被黑暗籠罩了,我看了挂在牆上的時鐘,現在才下午四點而已。
大雨襲來,與我們初來此地那天無異,下了兩個多小時也沒有要停的勢頭。
躺了兩天終于補充了點少得可憐的能量,我走出房間來到客廳,坐在龔徽雨旁邊,他正抱着那本紅皮筆記鑽研,格外認真。
我也不想打擾他,畢竟我現在的命脈掌握在他手裏,萬一他要是哪一個字兒看岔了,我就是服毒自盡的下場了。
客廳有一臺電視,液晶屏大彩電,一看和冰箱就不是一個年代的,那臺冰箱少說也得十七八年了。現在誰還會設計一個深藍色又摻點綠的冰箱,放那一看不僅和哪個裝修風格都格格不入,還有點壓抑。
我從電視櫃下面的抽屜裏翻出來三個遙控器,一個圓頭的,一個方頭的,還有一個只有他們倆體積四分之一的小遙控板,上面只有不到十個按鍵。另外兩個就正常多了,慢慢的全是大大小小顏色不同的按鈕,和市面上普遍的遙控板無異。
我按了開關鍵都沒反應,我懷疑是不是線接觸不良的問題,正擡着顯示屏往前挪想要看看後面電線排布的時候,窗戶上“砰”的一聲巨響迫使我停下了工作。
我和龔徽雨幾乎是同時擡頭的。
我看到玻璃上“粘”着一只黑色的烏鴉,他的脖子成一種詭異的角度扭曲,眼睛和嘴流出鮮血,噴濺狀的血滴散落在周圍,他緩慢下滑最後離開我們的視線墜落到地面。
我看到他後頸上有一個黃綠色的亮點發着光,關于那個亦真亦假的“夢”,天臺上驟然湧來的光點,這一切不論真實與否,終于也算是有答案了。
就在我思考之際,又有幾只烏鴉撞了上來,以這種痛苦的方式自盡。一開始只有幾個,到後來,在極短的時間內,“砰砰砰”的聲響接連不斷,無數烏鴉蜂擁而至,瞬間,外玻璃上就挂滿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