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深巷裏的女郎
深巷裏的女郎
雨幕讓人眼前的視野變得朦朦胧胧,如果有人在這種情境下談情說愛,雨為之營造出了天生的迤逦浪漫,這是個不錯的選擇。哥倫比亞也的确是個自由奔放的國度。下午三點,梓蘭準時推開了咖啡館的門,收起自己那把淡藍色的雨傘,傘尖在地面上輕點三下,一定是三下,盡可能地抖落傘布上的雨水。梓蘭總會是在這種事情上有着莫名的執着。
身材高大的黎博利男人一如既往地戴着那頂黑色禮帽,領帶打得板板正正,手上果然拿着那根陪了他很久的手杖,手杖頂端的圓頭鑽了個洞,特意在裏面灌上了熔化的鉛,讓它變成了一根可怕的武器——咖啡館的瓦伊凡服務生有時候甚至懷疑梓蘭根本不是土生土長的哥倫比亞人,種種習慣讓他看上去更像是古板的維多利亞紳士。
“一杯藍山,謝謝。”
在喝完咖啡、打發掉無聊的下午時光之後,梓蘭終于準備起身離開了。
“梓蘭先生,您以往不都是四點就走的嗎?現在已經四點半了。”結賬的服務生好奇地問了這麽一句。
“我辭職啦,因為我生病了,生病了的人還有什麽資格追求時尚與美麗呢?疾病本身就是醜惡的——也許你下次見到我的時候,我的身上可能已經長滿了源石。”
梓蘭的微笑很得體,年輕的服務生卻在那微笑裏察覺出了絕望的意味。
疾病竟然能如此之快地摧毀一個人的意志。
服務生想到。
踩過水坑,水花濺起沾濕了梓蘭的西裝褲的褲腳。經過一條深巷的時候,梓蘭聽見了沉重的、擊打身體的聲音,他轉過頭去,薩卡茲女人那一雙豔麗的深粉色眼睛直視着梓蘭,黑發中間幾縷粉色的挑染讓梓蘭覺得很俗氣。她的确是個薩卡茲,即使沒有角和尾巴,但梓蘭的第一直覺不會錯的。這位深巷裏的女郎被雨澆得渾身濕透,曼妙的曲線若隐若現,肌膚呈現健康的色澤。
“可以帶我去最近的便利店嗎?我想要買一把傘。”穿着豔俗暴露的薩卡茲女人向梓蘭提出了請求,梓蘭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直哼哼的混混們。薩卡茲女人講起哥倫比亞的語言來還有幾分外地人的腔調,但語氣裏夾雜着的甜膩深情讓梓蘭皺了皺眉。
她似乎對眼前的黎博利男人很感興趣。
大雨噼裏啪啦拍打在他淡藍色的傘布上,他走進深巷,灌鉛的手杖撥開了被這些被她打成落水狗的混混們。“那就跟我走吧。”梓蘭說道。
“穿過這條巷子,就有一家店賣傘。”女人的衣品相當糟糕,梓蘭覺得這實在是有些浪費那張漂亮的臉和不錯的身材。
她倒是無所謂,扔掉了那把沾着血跡的傘,絲毫不在意自己此時渾身上下都已經濕透了。
“謝謝,先生你是個好人。”
“我還沒問你叫什麽?”
“月見夜,你叫我月見夜就可以了。”
她至始至終都和梓蘭保持着禮貌的距離。但她活像個被流放的囚徒,孤獨得很,可梓蘭覺得自己也是一樣。
辭職第一天,算是做一件好事吧。
最後還是把人帶回家了。
“浴室在哪裏?”月見夜的手裏還拎着梓蘭剛給她買的衣服。梓蘭指了一個房間,然後梓蘭走進書房,在書桌前坐下,梓蘭的書桌上攤着一張未完成的設計稿。滑落的線條撇到了紙外,梓蘭面帶煩躁地看着這張畫稿,礦石病不僅在摧毀他生活下去的意志,同時也在讓他的靈感化為齑粉。
浴室裏傳來了嘩啦啦的水聲,鬼知道為什麽他當時裝修房子的時候要把浴室的位置放在書房的旁邊,這間房子裏的異性在昭顯着她極其強烈的存在感——不對!他要是煩惱這種事情,不把她帶回來不就行了!!
見鬼!
事情在他遇見月見夜這個女人的時候就開始朝着未知的方向發展了。
梓蘭看向桌子上放着的藥瓶,那裏面是具有安眠成分的藥物。
他顫抖着的手伸向藥瓶。
“咣當——!”月見夜大力地推開了門。
梓蘭像是觸電一樣立即收回了手,面色有些慌張的看向推開門的女人。
“好好先生——我今晚該睡哪?”
“你睡卧室,我睡書房。”梓蘭很快收回了慌張的神情,換上那副熟識者見慣了的嚴肅臉色。月見夜自然看到了桌子上的藥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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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半夜起床倒水喝,發現書房的燈還在亮着。月見夜輕輕推開了書房的門,梓蘭已經睡着了,她走近桌前,看清了梓蘭胳膊下壓着的畫稿,月見夜并不懂所謂的服裝設計,但她能看出來,每一根線條裏都傾注了設計者的心意。
深粉色的眼瞳看着桌子上的藥瓶,雖然标簽被撕掉了,但月見夜認識藥瓶上刻着的标志——這一瓶是安眠藥。昏黃的燈光灑在梓蘭露出的脖頸上,黑色的源石結晶格外紮眼。
誰不想健康地活下去、誰又想頂着礦石病患者身份活下去。月見夜才剛來哥倫比亞沒多長時間,這個自由的國度雖然沒有對礦石病患者表現出太多的表面歧視——但種種隐形歧視已經不少了。
因這個身份而帶來的社會身份沖擊已經足以毀滅一個人。
月見夜只是略表示遺憾地搖了搖頭。
她明白的。
她對于梓蘭所在經歷的一切精神上的痛苦感同身受。
月見夜對于過去在東國的生活經歷記得清清楚楚,她屬于臭名昭著的薩卡茲種族,月見夜很多次聽見過對她的唾罵。而她為了生存也曾經無數次出賣自己的身體。
【她不過是個婊.子。】有人這樣罵她。
過去的欲.望鄉讓月見夜每每想起就會感到作嘔。
在得知自己患上了礦石病之後,月見夜反而松了一口氣。
這意味着她可以脫離之前的地獄般的生活。
【睡吧,先生,希望你的夢鄉裏也會看見天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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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見夜順理成章地在梓蘭的家裏住了下來,而梓蘭竟然也很快适應了月見夜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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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說什麽?”
“低下頭,梓蘭先生。”月見夜微笑着。
梓蘭低下頭來,忽然女人柔軟的唇瓣貼了上去。他可以聞到這個薩卡茲女人身上成熟的香氣,她就像是一份劇烈的催化劑,快速催化着梓蘭心中的欲.望。
“你不想和我來一發嗎?我可不能在你的家裏白吃白住。”
梓蘭捧住月見夜的臉龐,進一步加深了這個吻。
月見夜駕輕就熟地摘掉了梓蘭的領帶,解開了第一顆扣子,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梓蘭抱住了她,那雙手本來是用來創造更多的美麗服飾、更多的藝術。
她纖瘦的雙臂環住梓蘭的脖頸,她的肌膚上帶着冰涼的溫度。
但梓蘭敏銳地察覺到了月見夜的情緒變化。
倏地,她聽見梓蘭的一聲低沉的嘆息。
“你沒有必要如此作踐、強迫自己,如果我們之間的接觸讓你想起了不好的事情,我可以停下,我又不是什麽惡人。”
一陣寂靜。
幾分鐘之後,梓蘭聽見了她壓抑的哭聲。
這是這個黎博利男人能給萍水相逢的月見夜唯一的溫柔。
“謝謝。”
“你那瓶藥我扔掉了。”
“我知道。”
“梓蘭,活下去吧,我們一起活下去。”
“即使是茍延殘喘也要活下去嗎?”
“只要活得夠久,好事總會發生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