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被麻雀包圍的小仙君
被麻雀包圍的小仙君
陸煥睜開眼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了。
不遠處的草地被大火燎成一片荒蕪的焦黑,血和屍都不見了,許是同草葉一起化成了飛灰。
“你醒了。”林琢四仰八叉地仰躺在一邊的草地上,往他那裏瞟一眼,“喂,追殺你的是什麽人?怎麽會控屍術這麽陰邪的法門?”
“控屍術?”陸煥皺了皺眉。
“對啊,若不是控屍術,你覺得這些屍體是怎麽動起來的?”林琢理所當然地說。
陸煥沒說話,他起身在那片被焚過的焦土上轉了一圈,蹲下身,從一片灰燼之中摸出一小塊黑乎乎的物什。
此物被燒得看不出原貌,他閉目去探,亦未探出什麽可疑的氣息。
難道是被獸火淨化了?
陸煥知道,追殺他的那個人不會控屍術。
那人出身貴族,是兩百年前大昶皇室的公主,應該接觸不到這些陰邪的法門。
他曾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動彈地躺在那位公主的暗牢之中,像個牲畜一樣,被她日複一日地割肉取血。
她是個嬌貴卻惡毒的貴族,沒有分毫的憐憫之心。
陸煥是她迷藏于暗室的藥引,用來醫她那個天生短命、沉疴難愈的皇兄。
陸煥百年前自毀之時,曾拉她那位皇兄一道赴阿鼻。
如今他奇跡般地返生,卻不知她那位皇兄是否如願化成了焦炭?
應當是了。
不然那位名喚白栎的公主,何至于如此恨他呢?
在極寒之境便瘋魔了似的要置他于死地,如今更是一路追到這裏。
這些屍首之所以詭異地動起來,定然與她脫不了幹系。
不過,真正的關竅卻未必是控屍術,而應當是這塊看不出原貌的黑色物什。
陸煥将那東西拿在指尖細細觀察。
林琢沒有理他的小動作,自顧自地認定屍首會動就是控屍術之故。
他看着那滿地的屍首,不知琢磨了些什麽,忽然勾起唇角笑一下,道:“看來這幕後黑手以為只要不親手殺人就不會被盯上,其實啊……”
“但凡是因他而起的殺孽,最後罪孽都會順着因果反噬到他身上。”林琢翹着一條腿,“他該感謝我們沒死才是,不然他是要來為我們陪葬的。”
陸煥有些不明所以,“陪葬?”
瞧見他的神情,林琢立刻得意起來,“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他故意賣關子,晃了晃染血的指尖,将血腥氣散在那只飛舞的引蹤蝶前,随即站起身沖陸煥招招手,“走,我帶你去看。”
陸煥配合地跟上他。
行了約莫一柱香的時間,眼前出現一個凹陷的山谷,山谷中紫電青光交相輝映,隐隐傳出風雷之聲。
林琢一擡手,停下步子,探頭往前瞧了瞧,而後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貓着腰躲在一顆大石後向下窺探。
陸煥站到他旁邊,眯起眼睛瞧見三個身穿玄衣的人與五個身着緋裳的人激戰正酣。
林琢分別指了指那兩夥人,壓低聲音向他介紹,“喏,那三個擅使陣的是太玄門的人,那五個身段兒軟的是歡月宗的人,聽說媚術和幻術很厲害。”
“——哎,你應該知道吧,我原來以為你一心只練那破劍,兩耳不聞窗外事呢,被你坑了才發現,原來你心裏一直門兒清。”
陸煥不置可否,唇角微不可察地輕輕一彎。
“哇哦,好厲害的血陣。歡月宗這邊四個人沒了,有一個特別弱雞的方才飛出去了,這會兒還暈着呢,倒讓她逃過一劫。”
他扯了扯陸煥的衣服,眼睛興奮地放光,“瞧好了,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陸煥一直沒有移開目光,甚至比林琢瞧得還仔細些,比如,那個看上去年歲不大的小姑娘并不弱,她是故意借那一擊脫離血陣範圍的。
那血陣大盛之後收束,原地留下四具毫無血色的蒼白屍體。兩個玄衣人鬼魅般躍起,朝着那個漏網之魚而去,另一人則站在原地一擡頭,看向陸煥他們藏身的方向。
林琢被發現後不僅沒慌,還老神在在地直起腰,大大方方地将自己暴露出來,甚至,挑釁地沖他招了招手,一副有恃無恐的無恥樣子。
那玄衣人被他激怒,拍下一道符箓縮地成寸向他襲來。
然而,那道快得幾乎看不見的黑影卻在中途炸出一蓬血花。
他還沒斷氣的半截身子從半空中掉下去,一只影子般的、不知從何處生出的巨獸湊上去嗅了下,張大嘴一口吞了。
“惡孽獸。”林琢指着地上那攤血痕,“若在此秘境中心懷惡念故意殺人,就會将這種食惡孽的獸吸引來,最後葬身于獸口。”
“我是從滄瀾劍宗那些人口中聽來的。”他跳上石頭,抓了抓頭,“之所以被他們圍住,就是聽牆角被發現了。”
“那時候我沒召出禦火聖獸,而是等着你來,就是因為我知道,有惡孽獸,他們不會殺我。”
陸煥擡起自己的手,垂眸看了看,“為自保殺人沒事?”
林琢低頭瞧了瞧自己的手,“看來是沒事。”
“不然,我們應當在最初殺死那兩名刺客的時候,就葬身獸口了。”
他故作輕松地聳了一下肩。
林中風過,送來小姑娘微弱的咳嗽聲。
林琢眉梢一揚,興致高漲地一揮手,“走,帶你去打個劫。”
惡聲惡氣地說完,他像個歡脫的猴一樣跳入山谷。
陸煥探頭瞧了瞧,擇了一條比較平緩的下坡路,慢悠悠地往下走。
待他踏進山谷的時候,林琢已經和那個緋衣小姑娘吵起來了。
“要寶貝沒有要命一條!有本事你現在殺了我啊,反正我死了也能拽着你一起出去,到時候我讓師兄們把你套進麻袋裏打一頓,再賣進南風樓當小倌!”
那看上去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捂着受傷的小腹,天不怕地不怕的沖他啐了一口。
林琢被她嚷得耳朵疼,氣急敗壞地捋了捋袖子。
“嘶,你這小姑娘長得挺甜,嘴怎麽這麽臭。死了還拽着我一起出去,出哪兒去?一塊兒到陰曹地府報道啊?你這小菜鳥方才摔那一下把腦袋摔傻了吧!”
陸煥目不斜視地自三丈外路過,沖遠離噪音源的那攤血跡那裏去了。
然而山谷內空曠,他們争執的聲音還是不依不饒地從身後追上來,他走到血痕之側後,仍聽得分明。
“你才是個傻子吧,連這些屍首是假的都看不出來,還陰曹地府,真是笑掉我的大牙,真是,活得這麽蠢不如趁早自盡吧,說不定下輩子能投個好胎。”
“嘿,你個小丫頭片子怎麽說話呢!信不信我把你倒吊在樹上再潑你一身豬血引禿鹫來啄你!還說這些新鮮出爐的屍首是假的,你怎麽證明是假的?”
陸煥一直都對那兩只麻雀聒噪的叫嚷充耳不聞,只在那小姑娘提到屍首為假的時候動了一下眉梢。
他低下頭用指尖沾取一點地上未幹的血液,以氣為線,從裏面勾出一縷細小的、如同斷裂蛛絲般的黑線。
黑色蛛絲?
陸煥眉頭輕皺,腦海中浮起不太好的聯想。
心念一動,将方才從那片草木灰中找到的那塊扁平的黑色焦物拿出來。
此物一出,那截細小的黑色蛛絲像蝌蚪歸家一樣,游入那塊黑乎乎的東西中。
陸煥面色微沉,盯着那看不出原本模樣的黑色殘片,心道,蛛魇鏡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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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山階旁遮天的密林裏,寧苡和顧逸隔着一道稀薄月光相對。
寧苡在心中和系統對話,表面上則繃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虛張聲勢地審視他。
那老道起初志得意滿,漸漸被她瞧得惱羞成怒,“我真的是清逸峰主,只不過因為仙風道骨不太方便行走江湖,才穿成這樣衣衫褴褛的樣子!”
“你不信!?你要怎麽樣才信,要不然我帶你去清逸峰上瞧一瞧?”
寧苡被他逗得微微彎起嘴角,随口道:“好啊。”
同時在心中詢問系統:“既然任務目标不會傷了性命,那我就不把混元鏡胚交給這個可疑的老道咯?”
“給他作甚。”系統不以為意的聲音響起,“不要的混元鏡胚可以到我這換真金白…艾……”
話未說完,系統的聲音忽然不尋常地卡頓一下。
與此同時,寧苡的手腕一緊——她腕上被卷上白色的拂塵,整個人被重重一拉。
周圍的場景開始晃動,像水中被攪亂的倒影。寧苡整個人踉跄一下,待站穩時,宛如驟然浮出水面一般,身邊的場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寧苡舉目四望,發現她站在一個光禿禿的……山上。
北風寒涼,寸草不生。
這是…如今玉珩仙門七峰的首峰……清逸峰?
寧苡一言難盡地看了一眼那老道,對方亦是一臉驚愕,似乎也被這一派荒蕪的景象驚呆了。
他咳了兩聲,勉強挽尊道:“哎,主要是貧道出走太久,咳,疏于打理,原、原本不是這樣的……”
寧苡沒說話,眼神微微一變。
“這樣,”顧逸抓耳撓腮片刻,又想出一個法子,“我帶你去白掌門所在的主峰,月衡峰,他那處肯定仙氣缭繞又熱鬧。”
寧苡沒回應,此時她的心神全吊在另一件事情上。
就在方才,她那故障似的卡頓了一下的系統小心翼翼地喚了她一聲。
寧苡當時就覺得不妙,每次這個不靠譜的系統用這種腔調與她說話,就沒什麽好事發生。
果然下一刻,她聽到系統委委屈屈的聲音,“不太妙……那個…有人将蛛魇鏡碎片帶進去了…帶進那個林中秘境了……”
她一聽,心頭當即涼了一半。
蛛魇鏡碎片就是蛛魇混元鏡四分五裂之後,除混元鏡心之外的殘鏡碎片。
混元鏡胚能照出人之本心本相,容納溫養人之神魂,作為蛛魇混元鏡鏡心的時候,能将人魂引出身體,沉入為其特意織就的美夢。這本身對魂魄無害,至多讓修士沉睡不醒。
而混元鏡心之外的蛛魇鏡身,則讓寧靜的鏡心空間裏生出鋪天蓋地的蛛絲,捕捉美夢彙成的小小光團,制造能夠吞噬神魂的夢魇。
寧苡當時陷入的夢境是一片無光的黑暗,黑暗中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呼喚她的名字,在她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的時候,就被系統冷不丁的一嗓子給吓醒了。
不過她這種情況屬實特殊——她不是此界中人,混元鏡心編織不出此世之外的景致風物,只能自暴自棄地給她一片黑暗,而且她還随身帶着一個系統,能随時将她從美夢中叫醒。
大多數人,都陷入了那個令人沉淪的美夢中,死在被夢魇污染的至親至愛的懷裏。
蛛魇鏡殘片失去混元鏡心之後,就像是一條失去宿主的可憐的寄生蟲,羸弱無比,毫無威脅力。
但是,林中秘境是一個與幻境有勾連的秘境,是一個可以代替混元鏡心的、十分契合它的“屠宰場”。
寧苡手心沁出冷汗,正晃神,手腕處又忽地一緊,那老道故技重施,又用拂塵拉着她到另一處地方。
此處月光皎潔,一大片星藍色的琉璃百合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簇擁着一座飾着銀魚的月色白亭。
那白亭中央懸着一面微微發光的菱鏡,菱鏡之側,圍坐着兩個小童。
顧逸帶着寧苡飄入白亭中。
其中一個小童橫眉豎目,斥道:“你們是何人,竟敢擅闖月衡峰!”
顧逸的臉面頓時有些挂不住,撂下臉子回道:“一只道行不到五十年的小貍妖,也敢這樣跟本尊說話。你主人呢?”
那小童漲紅了臉,沒回他的話。
顧逸捋了捋胡子,看向寧苡,準備再和她解釋一番,卻見她抿緊了唇,正神情緊張地盯着某處。
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那是月影菱花鏡映出的、秘境一角的畫面。
那是一處好似不久前剛發生過激烈打鬥的山谷,山谷中有三個參加試煉的孩子。
不知為何,那處的畫面比別處的暗上許多,好似蒙上了一層陰影。
顧逸皺起眉,心念一動,聽到那山谷中傳出人聲。
“還說這些新鮮出爐的屍首是假的,你怎麽證明是假的?”一個小少爺嚣張地說。
“證明就證明!”那個受傷的緋衣小姑娘哼了一聲,從法袖中取出四顆瑩潤的珠子,用兩只手捧着,“看,這是我四位師兄的命魂珠,都還……”
話未說完,她眼睜睜地看着兩顆珠子剛一觸到空氣,就化成齑粉,裏面含着的魂火也随之熄滅。
她一下子臉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