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給別人下套的小仙君
給別人下套的小仙君
陸煥倚靠在那裏,沒說話。
兩百年前?
已經過去兩百年了嗎……
他有些累,眼皮不由自主地下落,似乎下一刻便會睡着。
意識正朦胧之際,不遠處傳來擾人清淨的叫嚷:“哎喲喲…嘶…完了完了腰斷了,疼疼疼,疼死了疼死了,直不起身兒來了,只能爬着走了。”
痛呼的尾音還沒落下,半顆碧色回元丹便落在他手邊。
“最後一顆。”被吵醒的陸煥神情恹恹,有氣無力地吞下另外半顆。
林琢被那半顆回元丹砸得一愣,神情複雜地看他一眼,“你……”
他素來沒臉沒皮,可此刻,被陸煥折騰得良心難安。
從在金鱗臺上接觸他起,他就一直別有居心。
入秘境之前給他尋蹤蝶,将他引到一個與他無關的險境裏。
明明藏着禦火聖獸卻始終不召,眼睜睜看着陸煥擋在他面前,被黑刃破開胸膛。
之後,陰魂不散的黑衣人奪命的彎刀朝力竭的陸煥砍下,他糾結之後選擇別過眼。
再然後,解決來敵的陸煥來為他挑開樹幹,他卻誤以為他要下殺手,召出一直藏着掖着的禦火聖獸與他為敵,甚至還因被他瞧見禦火聖獸心中生出歹意。
在禦火聖獸出現的那一刻,他所有的卑劣不堪便都顯露殆盡。
若是尋常人,意識到自己被他算計到這種地步,只與他反目分道,都稱得上一句仁義。
可這個人,為什麽到了這個時候,還能将最後一顆回元丹掰成兩半,那麽随意地扔給他半顆啊……
相形之下,他像是被車輪軋過的、糊了一地的醜陋泥濘。
他才十二歲,可內裏已經開始生瘡了。林琢深吸一口氣,想驅散心頭那種壓抑的感覺,他艱難地爬起來,看着陸煥。
這件事不能就這樣不清不楚地糊弄過去,不然他還沒正經入道,恐怕就要有心魔暗生。
“為什麽?”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他低下頭籠統地一問。
陸煥是個不喜歡多費口舌的人,聞言只淡淡地瞟他一眼,等着他将問題琢磨明白。
“我是禦靈宗的少宗主,在三個月前曾随宗內韓長老至北陸天山。”
林琢抓不住頭緒,索性從頭說起,“雖說到了天山,我卻沒進北境,只帶着當時殘了半邊翅膀的引蹤蝶,泡元氏一族有療愈之效的雪山天池。”
說到這裏,他扯了扯嘴角,“我年歲尚小,修為不足,不可像師兄他們一樣随韓長老入境,是藏在他們乘坐的飛魚的腹鳍上,才混到天山。
“當時我孩子心性,以為待引蹤蝶翅膀長全之後,長老他們自然會從北境中出來,帶我一起回宗門。卻沒想到……”林琢的笑容淡下來,“逢着那麽大一場變故。”
陸煥的眼眸輕輕一動,目光變得有點茫遠。
林琢提到六個月前的北境,提到蛛魇混元鏡帶來的那場變故,讓他不由得順着他的話頭,陷入自己的回憶。
陸煥不是此次入境之人中的任何一個,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一直在那裏。
他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早已陷進黑暗中,回歸至虛無裏。
然而某日,他忽然從空無一物的寂靜中,聽到自己胸膛中傳來鮮活心髒的聲聲搏動。
他不願意睜眼,忍耐着随心跳響起一同湧來的世界風吹草長、鳥落蟲鳴的嘈雜之音,想再一次沉沉睡去。
可他的五感卻同活人一般敏銳。
他聽到利刃破空的聲音,感受到那挾着風的銳物沖自己而來。
他被絲綢一樣柔韌清涼的葉片在千鈞一發之際卷起,忽然間被帶着飄向高空。
随後,似有巨大的猛禽撲着翅追來,他手邊摸到蛇類冰冷的鱗片,聽到利齒沒入血肉,以及鳥類在瀕死前哀鳴的聲音。
瀕死之鳥凄叫聲還未絕,周遭就猛地大亮,氣溫陡然攀升,将人從森冷的寒冬拽入炙熱的酷暑。
他聽到藏在箭矢破空聲中的隐隐龍吟,意識到此時射向他的這一箭,是天火流星一般威力無雙的火隕重箭——由造價昂貴的龍爪重弩射出,一支箭能令三座山頭化為齑粉。
他心中對灰飛煙滅這種事并不怎麽在意,可本能卻令身體下意識地繃起,逼迫他緊張起來。
可陸煥知道,沒有用,這時候即便想活,也逃不開了。
明明已經落入死地,之後……又是怎麽活下來的呢?
陸煥的睫羽緩緩垂下,眸中含着光,看那枚染了血的白色玉環。手指摩挲一下,冰涼的觸覺與當時別無二致。
那時……在幾乎灼傷皮膚的熱浪和所向披靡的箭矢所向中,冷血動物覆着硬麟的冰涼軀體将他包裹,不僅為他隔絕了熱浪,還要在死局之中先他一步粉身碎骨。
陸煥終于睜開眼,但是那舍身護他的蛇妖卻并沒有在看他。
他順着那玉色白蛇的淡金豎瞳向前看去,看到一片金色羽幣飛蛾一樣撲向掀起火浪的箭矢,隔着幾丈遠,就化成飛灰。
而後,周遭忽然大亮。
破曉時刻的山林中,林琢的聲音停下片刻又響起,将陸煥的思緒從那片将人吞沒的明亮中拉回來。
“……大師兄将奄奄一息的禦火聖□□給我,說韓長老仙逝于北境,沒人能繼續護禦靈宗,我既然是禦火聖獸所擇之主,就必須抗下守護整個宗門的責任。”
陸煥眨一下眼,又有些昏昏欲睡。
“我明明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一直都覺得即便天塌了也有長老師兄他們頂着,可是突然之間他們抛下我先走了,将一個我扛不起的重擔壓在我身上。”
林琢沒有注意到陸煥的漫不經心,自怨自艾地消沉着,“我說我不行,大師兄卻用那雙染血的手緊緊抓着我,說,只要進入玉珩仙門就可以。”
“只要進入玉珩仙門,拜任一峰主為師,那些觊觎禦靈宗資源的貪婪之徒,就不敢随意伸手了……”
“所以…我必須進入玉珩仙門,就算當一個不擇手段的無恥之徒,也在所不惜。”林琢面無表情地剖白自己,覺得自己胸口宛如裂開一個洞,裏面流出膿瘡。
“所以……”他頓一下,深吸一口氣,“我借引蹤蝶将你引來,見死不救地看着你為我擋刀,甚至有那麽一時半刻,對你動了殺心。”
将這句話吐出之後,他心頭一輕,胸口的濁氣都随之消散。他緊繃着臉擡眸看陸煥,“你明知我的不良用心和自私算計,為何還……”
說到一半,他的話卡在喉嚨眼。
陸煥迷蒙地睜着眼,頭倚靠在樹幹上輕輕一晃,打起精神輕輕回了一聲:“嗯?”
“為何還将最後一顆回元丹給我半顆。”林琢幹巴巴地将自己的話說完。
“不礙事。”陸煥敷衍地安慰他一句,帶着倦意的聲音很輕很輕,“随尋蹤蝶來,和黑刃襲來時沒躲開,都是我自己的選擇,不關你的事。”
“最後故意擦着你的肩用利刃挑開木頭,是想試試你有沒有什麽保命之物,比如……滄瀾劍宗的人提到過的禦火聖獸。”說到這,陸煥輕輕彎一下嘴角,“被我試出來了。”
林琢整個人都木了。
他掏心掏肺別別扭扭地為自己的陰謀詭計跟人說對不起,結果人家敷衍地擺擺手,淡笑一下說,啊,你這些小孩子把戲不值一提。
“試出來了,然後呢?”林琢有些惱火。
他當時提着刀帶着一身血氣,一言不發地停在他面前,就是為了看他像只驚慌失措的兔子一樣,通紅着眼睛使出渾身解數來博一個虎口脫險嗎?
而且他壓箱底的招數還被這個游刃有餘的兇獸一擡眼就化解了。
啊,好生氣。好想回去将剛剛那個真情實感的自己打一頓。
“然後……”陸煥拖長聲音,輕輕歪頭笑一下,答非所問,“給你那半顆回元丹,是想讓你替我賣命。”
林琢滿臉迷茫,下意識地有點緊張,“賣、賣什麽命?”
陸煥的笑容中含了幾分愉悅,有些不着邊際地說:“在随引蹤蝶來找你之前,我看見一個人。”
“什、什麽人?”
“想取我性命的人。”他幾乎要阖上的眼眸微彎,看上去像一只馬上要打盹兒的笑面狐貍。
所以不必那麽愧疚,我和你,不過互相利用而已。
林琢呆立在那裏,整個人都麻了。
——他設了個套等着人來鑽,結果卻落入了別人更大的套裏。
而且他連生氣都生不起來,竟然下意識地認了。
林琢臭着一張臉,面無表情地說:“你想讓我做什麽?”
陸煥的眼睛徹底閉上了。他窩在樹窩裏,唇角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輕擡下巴,點了一下他身後,“把那幾個東西打趴下。”
那幾個……東西?
林琢脊背一僵,咽了下口水,一點一點回過頭,看到六具慢吞吞地拱起身的……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