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吃了敗仗的苗一依心情不賴,跑下樓去跟方淑一起看春晚,守歲到12點。
手機這個時候也繁忙起來,新年祝福短信一條條進來了,很多人都是群發,這樣的短信基本也沒有人去看。
苗一依群發的時候,跳過了厲言。
因為厲言的新年祝福是一個字一個字打給她的:新年好,苗一依同學。
中國人最講禮尚往來這回事,既然厲言的祝福這麽有誠意,苗一依也對他表達了一下自己的誠意:新年好,厲先生。
大年初一,苗一依被方淑從床上拖出來:“快點,該去給爺爺奶奶拜年了。”
方淑這次沒和她一起去,新年的一年開始,往事就讓她成雲煙吧。
苗家正在準備早餐,跟往年不一樣,今年掌廚的是董麗琪,身上圍着圍裙,手裏端着一盤熱氣騰騰蟹黃包,像女主人似的招呼她:“一依來了,吃早飯沒?”
苗一依:“多謝,我給爺爺奶奶拜個年就走。”
她給爺爺奶奶以及她哥拜了年,收獲幾個厚實的壓歲紅包。
剩下的那個人,苗一依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哼,苗崇海的鼻子輕輕哼了一聲。
董麗琪不愧是董麗琪,該審時度勢的時候她絕對不含糊。
“哎呀,一依,上次的事确實是你爸爸錯怪你了,他也很後悔呢。”董麗琪親切地過來拉苗一依,“親生父女哪有隔夜仇,你肯來拜年,你爸爸已經很高興了,昨晚就讓我準備好了壓歲錢呢,倩倩,去樓上我和你爸爸的房間,把梳妝臺上的壓歲包拿下來。”
一番話,信息量很足。
她和苗一倩已經成功登堂入室,這下真是皆大歡喜了。
苗一依側了下臉,朝着董麗琪微微一笑:“董小姐的壓歲包還是留給你自己的女兒吧,我媽媽還在家裏等我回去吃飯,告辭了。”
“站住!”
苗崇海終于憋不住了,進屋後,苗一依就沒拿正眼瞧過他,再怎麽說他也是長輩,雖然之前錯怪了她,但董麗琪已經跟她解釋過了,她還想怎樣?
“你這什麽态度?小董一番好意你不領情就算了,陰陽怪氣的給誰看?”
“崇海,有話好好說。”
這次是爺爺出來做和事佬:“一依啊,人總有犯糊塗的時候,你爸爸之前錯怪了你,是他不對,我們都說過他了,今天是大年初一,一家人要和和氣氣才好。”
苗一依很想說,我跟他們才不是一家人,不過看在爺爺的面子上,苗一依選擇了沉默。
爺爺拿過那個壓歲包放到苗一依手上:“大人的壓歲包就是一個彩頭,希望自己的孩子歲歲平安。”如果說壓歲包代表長輩對晚輩的祝福,董麗琪算她哪門子的長輩?
從苗家出來後,苗一依直接開車到了天橋底下。
流浪漢阿朗還在那裏,眯着眼睛坐在外沿那裏曬太陽。可能有好心人給他送了吃的喝的,腳底下有不少食品包裝紙以及易拉罐空瓶子。
苗一依走過去,把從苗家帶來的水果糕點給了他。
“新年好啊,阿朗。”
阿朗歪過頭瞧了一眼,認出苗一依了:“你來啦?”
然後開始糾正苗一依:“我不叫阿朗。”
苗一依把吃的擱在他腳邊,半蹲下來詢問:“那你叫什麽?”
“我叫什麽……”他歪着頭想了想,好像記起來一個聽過不久的名字,“我叫厲言,今年三十五歲,我比你大。”
苗一依:……
噗……她笑了。
阿朗非常認真地看着她:“有個人跟我說,過幾天要帶我去一個地方,他說那裏有很多朋友……”
“是嗎?”阿朗思維混亂,經常一句天上一句底下,苗一依早就習慣了,“那你就去吧,有朋友多好玩。”
不過阿朗卻搖了搖頭:“我不去。”
苗一依:“為什麽?”
“因為我走了,你會找不到的。”
沒想到這個大年初一的早上,最讓自己動容的一句話竟然是從這個腦子不是那麽清醒的流浪漢嘴裏說出來的。
苗一依從包裏拿出一支筆,在董麗琪給的那個壓歲包背面寫上自己的手機號碼。
“如果有人帶你走,你叫他打我的電話,這樣我就能找到你了。”
苗一依把那個壓歲包遞給他:“這裏面有一些錢,可以買很多好吃的,你要放好不要讓壞人看見。”
阿朗接過去之後,趕緊解開自己的衣服藏在了最裏面,嘴裏念念有詞:“不能讓壞人看見,不能讓壞人看見……”
初四這天,苗一依上班去了。
過年期間醫院裏幾乎看不到人,大過年的,小病小痛也不會立刻去醫院,除非是得了急症,一上午下來,苗一依只看了兩個發燒很厲害的小孩子。
到了下午就更安靜了,不過苗一依快下班的時候,聽見外面救護車的響聲。
過年過節的時候招救護車,有一半是喝酒喝多的,苗一依走出內科大樓,到停車場取車。
兩位同事也過來取車,一邊走一邊聊:
“太慘了,被車撞得飛出去七八米遠……腦漿都流出來了”
“這流浪的人也沒個家屬……”
……
苗一依開車門的手一頓,轉過頭去問:“張醫生,剛才是出車禍了麽?”
“是啊,剛從鏡河大道那邊拉過來的,不過人在當場就死了……”
下一秒,苗一依拔腿就跑,她像瘋子一樣沖進了急診科,急診室的醫生正脫下染血的白袍往外走。
苗一依上去抓住人家的手臂:“剛才,那個出車禍的在哪?”
那醫生滿臉疑惑看着苗一依:“拉去停屍間了,怎麽了苗醫生?”
苗一依也顧不上回答他,轉身就跑到了停屍間。
白布遮蓋着一具挺直的軀體,苗一依走過去的時候,整個人有點顫抖,她是醫生,見慣了生死,也不怕死人,但是這一刻,她心裏卻非常害怕。
停屍間值班的工作人員幫忙掀開了臉上的白布,躺着的人頭部受到重創,血肉模糊,苗一依只看了一眼就沖了出來。
……
厲言今天是和家人去姑姑家做客,大家族親戚多,春節八天假期根本都走不完。
厲言其實并不十分喜歡應酬,走親戚也無非就是吃吃喝喝,打打牌,只不過有時候人情世故實在沒辦法。
吃完晚飯,其他人還要打牌玩一會,厲言借口有事先走了。
上了車打開交通廣播,準備去一趟東城,給小丫頭一個驚喜。
“……今天下午,鏡河大道發生一起車禍,一位流浪漢被撞身亡,春節期間走親訪友,小安提醒各位駕駛員朋友小心駕駛,切勿酒駕。”
厲言剛啓動的車子慢慢停了下來。
随後,他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明城,鏡河大道那個車禍幫我查一下,死者是什麽人。”
十分鐘後,相關信息和圖片發到了厲言手機上。
厲言快速地浏覽了一遍,紀明城的電話也打過來了:“不是單純的交通事故,是有人去搶他的錢,他為了追回來才被車撞上,我現在還在醫院,在死者身上找到一個裝錢的紅包,背面有一組手機號碼,我們找到了機主,剛給她錄了口供……”
“是不是叫苗一依?”
“哥你認識她?”
厲言沒有回答,只是問:“她現在還在醫院?”
“已經走了,我看到她開車離開的。”
厲言挂了電話之後,給苗一依打了過去,足足打了兩遍沒有人接聽。放下手機的時候,他不由輕嘆出聲:苗一依,你又到那裏去哭了吧。
大年初四的夜晚,鏡河大道上的車子并不多,在這個路段發生嚴重車禍,無非就是車速太快了。
厲言把車子停在路邊的時候,并沒有看到苗一依的車子,難道他猜錯了?
不過厲言還是下了車,穿過馬路走下臺階到了天橋底下。
還沒走下臺階的時候他就看到有人坐在柱墩上,旁邊停着一輛黃色的車子。原來她這次并沒有走鏡河大道。
厲言走過去的時候,發現苗一依并沒有哭,她只是用雙手支着下巴發呆。
他沒有出聲,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苗一依其實也才剛到不久,錄完口供之後她開着車子直接就過來了,這一次她沒有走鏡河大道,因為那是阿朗喪生的地方,她本能地避開了。
阿朗的東西還在,包括他的帳篷,小桌子,桌上還有上次她給的沒有吃完的糕點,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苗一依根本感受不到他已經不在了。
他不是像以前那樣只是走開一下,他這次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
“認識他很多年了……”苗一依托着下巴看着眼前空蕩蕩的帳篷,像在自言自語,又像是跟旁邊的人說,“雖然他有時候會腦子不清醒,但他從來不妨礙別人,他不會亂叫,也不搶人家的東西,他只是一個靜靜地走路,餓了就去垃圾桶翻東西,他沒有害過別人……”
苗一依說着,停頓了一下,轉過頭去看着厲言:“是我害死他的。”
這句話說完後,苗一依的眼圈立刻紅了,眼睛被密實的霧氣籠罩住,清亮的雙眼立刻被隐匿在一片水光之下。
“這只是一個意外。”
“是我害死他的。”苗一依重申了一遍,纖長的睫毛再也托不住大顆的淚珠,從臉上滾落下來。
因為強忍着哽咽和難過,唇角微微向下勾着,下巴輕顫。
“如果不是我把董麗琪給我壓歲包給他,他就不會被壞人盯上,是我害死他的,我根本不應該給他錢……”
下一秒,她大聲哭起來。
跟上次不一樣,上次她在這兒是低着腦袋細細抽泣,而這一次她仰着臉側對着他,哭得肆無忌憚。
“我腦抽,我弱智,我不應該給他錢……他說過幾天有人要帶他去一個有很多朋友的地方,以後他就不會孤單了,可是現在他等不到了……厲言,我好難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