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羅馬女人
羅馬女人
競技場上向來人聲鼎沸,但今日的熱鬧卻是更上層樓。
“耶---!!!”阿爾又一次取得勝利後,觀衆發出熱烈的歡呼。
穿着男裝的阿爾甩頭揮開汗水,揚手向公民致意,而被摔在地上的羅馬軍人爬了又爬,足足試了第五次才重新站起來,向阿爾行了個軍禮。阿爾颔首回禮。
“低俗。”一個席上的羅馬貴婦輕聲罵道。
“軍中大比是盛事,我不明白有甚麽低俗可言。”另一名三十許的貴婦人卻是冷淡地斥道。
衆人頓時噤聲。
雖然還沒有公布,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位斥責衆人的貴婦将會是羅馬三領袖之一.屋大維的候任妻子,斯裏柏尼娅,也即羅馬未來的第一夫人。她出聲罵人,在場還真沒幾個有資格不給面子的。
況且,诋毀公主阿爾本來就是想給斯裏柏尼娅賣個好的。
打發了多事的婦人們,斯裏柏尼娅回轉休息室,皺着眉嘆氣。屋大維的妻子風光無限,相對的,也不是那麽好當的。
“我很慶幸弟弟終于找到一位合理的妻子。”溫柔的女聲從門邊傳來。
斯裏柏尼娅擡頭一看,是她那未來小丈夫的姐姐,屋大薇。對于未來小姑的安慰,斯裏柏尼娅卻沒敢應,反而連道這是應份的。
屋大維的前妻是個孩子,年輕到沒能犯錯,同時也承擔不起第一夫人的職責,這些年都是屋大維的顧問米西納斯兼任所有內務。已經成婚兩次、孩子都三個了的斯裏柏尼娅,自問做得更好是應份的。應對丈夫的其他女人,不亦是貴婦的必修課嗎?
“自知之明,本身就已經是值得稱許的事。”屋大薇走進,握起斯裏柏尼娅的手,“而如今,你尚不必回避;結婚以後,遇到需要回避的場合,那該走的人也不是你。我的弟弟不至于是非不分。”
羅馬的貴族因為政治聯姻頻繁,不論男女都是處于近乎開放式的婚姻,但也不會當衆給合法伴侶難看。這是對聯姻家族的尊重,屋大薇不相信自己的弟弟會傻到去開罪岳家,放棄到手的政治力量。
只是現在婚約未正式立下,屋大維仍然是單身的,再嚴格的标準下亦沒人需要回避。不然,第一個給屋大維排頭吃的就該是公主阿爾了。屋大薇可沒少聽那位公主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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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不同情他們的。”斯裏柏尼娅頭痛地說。她并沒有其他人想象中般對公主阿爾抱有敵意,倒是煩悶要怎麽解決羅馬貴族圈對公主的敵意。
一來,她沒蠢到不知道公主阿爾在屋大維事業上的作用,讓她更好地融入羅馬,才能幫助到屋大維;二來,斯裏柏尼娅比屋大維要年長上十歲,為他而争風吃醋甚麽的,還真做不出來;三嘛,她也不是在自願的情況下離婚又準備再婚的。
在被內定給屋大維以前,斯裏柏尼娅是一位終于将政治婚姻經營得美滿的貴婦,但在男人們的野心下,她被迫離婚,讓她的前夫和母族獻了過來。
屋大薇面臨的情況也差不離。她也是羅馬中少見地跟丈夫相處得好的貴婦,可惜,他剛過世,而她的弟弟正打算将她許配給安東尼,向公民們表示羅馬的穩定。
明知道安東尼和屋大維早晚要拚個你死我活的,屋大薇也得嫁過去。
“我真希望母親還在。”屋大薇嘆道。她的母親在見證兒子成為史上最年輕的執政官後,便病逝了,不然以她的手腕,屋大薇深信能處理好更多的事。
兩個女人正說着話,外面又傳來嘈吵聲,言談間還聽到了公主阿爾的名號。她們對視一眼,走出去,見軍中大比原來已經結束了,公主不僅得了第一名,更被屋大維當衆授予羅馬将軍的官職,即日起領羅馬城守備的軍務,引來嘩然。
嘩歸嘩,剛剛才輸給公主的将領們,愣是沒一個敢站出來反對。他們一對上公主的黑眼睛,就下意識地想往後縮。
元老的反對嘛,聽在屋大維的耳裏也就嗡嗡數聲,該通過的還是得給他通過。
公民們的反應不算好,但也沒到反感的地步,議論一陣子罷了。
出乎屋大維算計的是,造成障礙的是貴婦們極大的反對聲浪。
論理,女人沒有投票權,也該服從父親、丈夫和兒子的話,但作為社會一半的主人,這套真能行嗎?遠比大部分男人富有的貴婦們,更是屋大維最近想新征稅的對象,開罪不得。
“不知廉恥的婊/子!”一位年老的貴婦甚至喝罵道。
完了--屋大維和屋大薇兩姐弟,同時想。
只見公主阿爾冷笑一聲,偏頭,問:“你,名字。”
老貴婦高昂着恍惚不怕折了的脖子,說:“大茱莉娅。”
阿爾心下了然。聽名字,應該是凱撒家族的親戚。她想起米西納斯迫她背過的羅馬貴族族譜,往軍人中叫了聲:“茱莉娅家的圖利烏斯,出列!”
一個中年将領從人群中走出,面如土色。
阿爾将才剛披上的外袍甩開,再次走進競技場,向男人招招手。對方皺着眉走進,做足心理準備後,在場上用盡全力地反抗,最終不出所料地倒在場上吃土。阿爾緩一口氣,拍去手上的塵,挑了挑眉,望向屋大維,得到屋大維的颌首。
示意是可以用的人。
“起來,”阿爾冷聲道,“明天,去我帳中報道。”她初上任,正好需要新的班底。她看不上眼這個男人的母親,卻看中了他的全力反抗。
中年将領馬上忍着痛站起,強壓着狂喜的情緒行了個軍禮,“是!殿、不,閣下!”
公主阿爾是能讓手下活命的将領,屋大維更是貴族們想要往上爬的階梯,任何一個有野心的羅馬男人都沒有不應下的理由。
老貴婦目睹兒子完全就是人家的一條狗,差點沒喘上氣來,一手捂住胸口,臉色發青。阿爾卻懶得給予一個眼神,徑直離開。
--非常合乎埃及公主作風地将整個羅馬貴婦圈子得罪了個徹底。
屋大薇抿抿唇,接收到弟弟求救的眼神,轉向身旁的斯裏柏尼娅,兩個女人認命地安撫貴婦們去。
晚上,屋大維宴請盟友和軍中将領,由屋大薇作為女主人主持。他本是想着讓阿爾籍此多認識一點人的,沒想阿爾幹脆就沒來。
隔了好幾天,屋大薇在弟弟的示意下,找了個借口去見公主阿爾。
阿爾西諾伊完全違反了羅馬的規矩。
面對屋大薇的勸說,阿爾沒有翻桌子,她只端坐着,微笑着問:“我是誰?”
屋大薇愣了一下。
“埃及公主、羅馬将領,”阿爾收起了笑容,“但不是,屋大維的妻子。”
那一些屋大維期望她去做的,都不是她的責任。
她是不交際就領不了羅馬的兵?那坦白說,是屋大維需要解決的問題,她一個外邦人本來就是融不進羅馬的,她要是完全放棄埃及的身份,也只會讓自己毫無立足之地。從一出生起擁有的家國地位,即使已經将她抛棄,也将終身是她站在衆人之前的底氣。
試想,假如她是女奴,能有上戰場的機會嗎?要不是出身顯赫的埃及王室,大概連給羅馬執政官當情/婦的資格都沒有吧。
所以,憑甚麽讓她去當根本當不了的羅馬人?
屋大薇有點不可思議地續問:“你不愛我弟弟嗎?”
阿爾認真地組織着語言,答道:“我愛他,不是他輕蔑我的理由。”
“難道為他做這些,你居然覺得是輕蔑你?”屋大薇憤怒地站了起來,“你知道弟弟為你承擔了多少壓力嗎?他努力到了哪個地步,才将你帶到人前,将他身邊的位置給你,卻連他的妻子都不敢多說一句!”
阿爾又問:“那你知道,我為他,承擔了多少嗎?”
“你就非要争一個妻子的名份?”
“争?”阿爾失笑,“我只是,沒給他丈夫的權利。”因此沒責任盡妻子的義務。
屋大薇發現自己語塞。良久,她說:“你這是詭辯,公主殿下。”
“是嗎。”阿爾站起,拿過桌上的馬鞭,“但是,他受到甚麽傷害了?”
因為她的不順從,估計屋大維是有得忙的,但軍、政、財都穩住的當下,除非貴婦們敢對抗連她們的丈夫父親都不敢反抗的人,否則,就是為了孩子的前途,也遲早會向屋大維服軟,多花幾分功夫罷了。
還不夠格讓她低頭。
屋大薇在阿爾出門騎馬都好幾圈後,才回過神來。這是高手吧?她想。看似魯莽的舉動,卻并未真正讓屋大維為難過,自己又解氣。最為難的,也就是屋大維得不到她罷了。
但對羅馬男人來說,這真的重要嗎?這是連母親姐妹都可以用來交換的世界。
軍、政、財,公主阿爾都給了屋大維,誰還比得過她?
後來,屋大薇對憂心忡忡的斯裏柏尼娅說:“不必擔心,公主阿爾比誰都能适應羅馬。”
桌上散着滿滿的信件,當準第一夫人當得想死的斯裏柏尼娅,不可思議地反問:“就這位殿下的脾氣?”
“在弟弟都或者有點犯傻的時候,”屋大薇用兩指拿起信件,揚給她看,“殿下清清楚楚地将屬于你的交際圈,完整地交給你。”
能找公主談的,只有軍務,也僅有軍務。屋大薇花了好幾天,才明白這是公主要表達的意思。
而阿爾順利地接管了羅馬城的軍務後,日子倒是過得比以往還要閑。要坐鎮軍中,不能出去亂逛;卻也不能管太多,省得手下失了自主權不好做事,對新上司反感。
屋大維來的時候,她正在屋子裏織布呢。
忙了個昏天地暗的屋大維:“……”不是太預計到自己會見到這麽普通的景象。
最少都應該摔個人、放個箭甚麽的。
阿爾懶得管他,用着羅馬式的織布機,冷淡地道:“你姐,試探。”
屋大維用食指搔了搔臉側。他跟他姐說的原話,是想讓她去勸勸阿爾,可事實上,他知道事情沒算玩脫,就是他想試探阿爾的反應而已。
“她說,”屋大維走上前,坐到阿爾的邊上,雙手十指交叉,“你愛我。”
阿爾才不管他,徑自玩兒。
屋大維偏頭望着她,笑了起來。半晌,阿爾也沒忍得住,唇邊拉開了笑容,屋大維見狀,笑出了聲,伸手握住阿爾的手。
他只是想試探阿爾的反應,擔心她每一次的拂袖離去,想知道她是在意他的。
屋大維想聽到她的一句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