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米西納斯”
“米西納斯”
安東尼到達意大利後,并沒有立即返回羅馬,而是派出使者,與代表屋大維出使的米西納斯先談和約內容。明擺着是不想收拾他妻子和兄弟的爛攤子,想先和談完畢,再以甚麽事都沒發生過的姿态回到羅馬城,避免公民将此次叛亂的死傷歸究于他。
“就這樣放過他?”設在凱撒神廟的公務室內,阿格裏帕只覺自己憋屈到快要爆炸。
好吧,也是先前與屋大維鬧不愉快,他急需一個宣洩的出口--是想撒氣的意思。
屋大維望着桌上的一封信,蔚藍色的眼睛裡,神色平靜到令人心寒。在聽見好友的抱怨後,他緩緩開口:“安東尼插在高盧的傀儡總督,兩天前病死。”
“啊,那是個好将領。”阿格裏帕不無惋惜。
“他是,但他的兒子不見得是。”屋大維擡起頭來,“這是安東尼留在西部最後的力量。他這麽想要富有的東部,我們就繼續給他,但西部也再輪不到他插手。”想不出血便擺平這次的事?屋大維自問不是這麽大方的人。
“你是想我……”
“對,以我的名義,你去接管高盧的安東尼系軍隊。那接任的是個平庸的年輕人,他不會有膽量反抗你,而同出凱撒系的兵員,只要有足夠的軍饷,也不會反對我的管治。”
等屋大維吃下軍隊,安東尼哭都沒用。在這不能撕破臉的當口,安東尼只能将這個虧吞下,笑着履行和談。
阿格裏帕方要解氣地笑起來,随即又停住,“不,如果我離開,羅馬城的守衛由誰來負責?你可也在城內!”
平日倒好,但在這叛亂才剛過的時候,沒有得用的将軍鎮守羅馬城便未免太不謹慎。
而且要再丢一次城,只怕公民的唾沫會将他們淹死。
“長遠來說,我的确需要再拓展關係網,物色合适的人才。但眼下你也無需擔心,”屋大維一笑,“我會讓阿爾守城。”
送走阿格裏帕後,屋大維出了神廟,穿過廣場,去了市集。因着有護衛隊跟随,他不便走進人群,只能遠遠地望着在集市裡轉來轉去的阿爾。
阿爾的箭傷好了大半後,便又恢復出門的習慣。許是因為氣候,又或者是時間的洗禮,阿爾已經久未有穿上埃及王室的白長裙,身上的外邦衣飾盡褪,換上羅馬的服裝。今日她便穿着一條明豔的紅裙,盤着羅馬女子常見的髮髻,在公民們的幫助下、大街之上,圍着一臺織布機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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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學織布,阿爾是将整臺機器都拆散架了,提着裙子在木料上跳着走,也不知道是在瞧甚。
遠遠望去,就像哪家好動的羅馬貴族女子,普通得美好。
屋大維望着阿爾,扶在腰帶上的右手收緊。
卻見阿爾忽然停下了動作。她也沒回頭,吩咐随從買下東西、與公民們笑着道別,便徑直上了轎子,離開。
公民們扭頭,向他們年輕的領袖投去含有深意的眼神。
屋大維露出苦笑,收獲公民們善意的同情後,也舉步離開。他知道阿爾不喜與他有私人牽扯,看不慣羅馬人瞧不起外邦人,不願讓人在她埃及人和女人的身份上做桃色/文章。只如此一來,她和屋大維的聯繫便在公衆視線中淡化太多。屋大維今日本想着在公衆場合中與阿爾和解,為她重新掌兵做準備。
可也怪不得她。
凱撒和埃及公主的組合,怎麽大方磊落都繞不開人們偏開的目光。更何況……屋大維抿抿唇,加快了腳步追上阿爾。更何況,他也不是單純到令人無從猜疑的心思。
一口氣跟到阿爾借住米西納斯家的別墅,屋大維倒吸一口氣,好險沒彎下腰來喘息,只俊秀白晢的臉頰上也已泛起了紅暈。卻見早早緊關的院門,屋大維還是洩了氣,抱着托加坐到臺階上。
只要能進門,他就有把握說服阿爾給他領兵。屋大維并沒有疏忽阿爾的治療,從米西納斯和醫師的口中,知道阿爾已經恢復了很多,而就他的親眼判斷來看,也認為阿爾出來做點事不是壞事。僅是守城,不算太大負擔的。
可他連門都進不去啊。
屋大維抱着外袍蹲在臺階上,眉頭緊皺。想了想,他向奴隸招手,拿過速記蠟板打草稿。想要說服阿爾見他,得從實際出發,軍事形勢……
呯的一聲,在天黑的時候,屋大維第八次将蠟板砸了出去。
他所知道的,難道阿爾又會不知道嗎?可她就是不見他,他還能說甚麽呢!
護衛隊的兵士面面相觑,鴉雀無聲地守在一旁,聽隐約從別墅傳來的潺潺水聲,再偷眼瞧他們煩惱的年輕領袖。
“哈嚏--!”夜裡的涼風吹得屋大維鼻子通紅。
別墅裡,還是靜悄悄的,沒想打開門的意思。
屋大維猛地站了起來,大步走到門邊,在護衛和守門奴隸的驚愕中對着門裡高喊。
“阿爾西諾伊!”
沒有回應。
“我知道你聽着!”
門後,靠着門板坐了一夜的阿爾,閉上眼睛。
“這是我僅有可以光明正大地來見你的時間!”屋大維擡着頭,用力地喊,“我和你永遠不可能像丈夫和妻子一樣生活,但我愛你,你聽到嗎!”
明明是要談正事的,也打算着要分析些實事、少些沒用的虛言,才好說服阿爾,然而卻在出口的時候,變了這樣。可屋大維不後悔。
米西納斯已初步選出他的下一個聯姻對象,假如他現在也不說,屋大維不知道他又要等到甚麽時候,才有重新說出口的機會。
他離婚了,也還未婚,才敢站到阿爾的面前。
屋大維高聲說了下去。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不知道我是誰,你的眼裡全是對埃及的血和恨,但在我眼中我只想你活下去。”屋大維咬了一下牙,“阿爾西諾伊,我沒能保護你、送不起你想要的禮物,在你眼裡我大概是沒資格進入你的視線,但我愛你。我愛你,你聽到了嗎!!”
全羅馬人都知道的事實,他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呢。
再是迴避,也根本抹不去不由自主地跟随對方的視線。
別墅的大門,從中打開。
門後的阿爾,第一眼便看見了屋大維通紅的眼眶。
丢臉死了,屋大維想。他扯了扯嘴角,向阿爾露出尴尬難堪的笑容。
阿爾沒說話,黑色的眼睛就這樣望着他。立在原地半晌,阿爾驀地提起裙擺跑向了屋大維,伸出手臂,一把将他的脖子抱住,将頭埋在他的肩上,前沖的勁道将屋大維都逼得向後退了半步才穩住身。
事隔兩年,屋大維終于再次緊緊地将阿爾西諾伊抱住。
不過令屋大維非常扼腕的是,他到底是沒能将阿爾帶回家。他走進米西納斯的別墅,在阿爾的房間裡坐下,抱着杯阿爾塞到他手裡的熱水,四下打量。他進來過數次,只這是第一次有坐下來的閒馀呢。
寬敞明亮的房間,并沒有刻意換上埃及的佈置,但有着一列的大窗戶,正對着庭園,陽光可以輕易地灑進。人造瀑布和溫水池就在窗外,景觀和溫度都相當宜人。
“米西納斯對你很好。”他說。
然後接收到阿爾投來的死亡眼神,決定收起不合時宜的心思,生硬地轉開話題。
“我打算讓阿格裏帕去高盧,收繳安東尼在西部剩下的兵權。”
阿爾明白屋大維的意思,只道:“我,不能帶,羅馬。”她從未帶過羅馬的軍隊。
“你上次領阿格裏帕的輕騎兵,也沒出問題。作為将領的風評和軍望是足夠的。”
對着屋大維的理所當然,阿爾沒好氣地回說:“軍制、軍陣、兵種,不同。”再天才的人都不可能上馬就打啊!而且,“埃及,女人。”她指了指自己。她作為外邦女人,很難馴服高傲的羅馬軍隊。
屋大維雙手握着水杯,低頭想了想,才續說:“阿格裏帕必須趕在安東尼回城前完成收繳,遲則生變。這樣,我讓米西納斯拖住安東尼,阿爾,我給你三天時間去試。”
“如、不行?”
屋大維一笑,“我也不會放棄讓阿格裏帕出去的計劃。那就只能賭賭看羅馬城還會不會再出亂子。”
阿爾望着他,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才罵了出聲:“瘋子。”
屋大維卻只是笑。他放下杯子,站起來走到阿爾的旁邊,俯身将她抱在身前,“阿爾,我還沒聽到過你叫我的名字。”
被遮擋了視線的阿爾不适地動了動,但還是忍了下來,好好地坐定,一邊說:“米西納斯。”
屋大維:“……”輕咳一聲,“你再說一次?”
“米西納斯。”
“……”屋大維放開阿爾,轉身背着她,雙手握拳在空中狠捶了一下空氣,“唔!”他低咒了聲。
阿爾眼裡的笑意一閃而過,臉上還是公主專屬的冷淡表情。
此時天色已大亮,阿爾便讓屋大維在客房睡下。她的精神頭倒是還好,便坐在了屋大維的床邊看羅馬的軍制。其實這些她都是懂的,怎能不了解自己的敵人?不過是多溫習一遍。
屋大維也是知道這一點,才膽敢提出讓阿爾去領羅馬兵。
倒不是不能試的。阿爾合上書,偏頭望向熟睡的屋大維。他年輕的臉上,眼下卻是一片的青黑,論工作量,大概沒一個羅馬的領袖及得上他。雖然常幹些不是人幹的事,但要細細分說起來,屋大維也算得上是個勤奮用功的優秀青年。
“屋大維。”她輕聲說。
屋大維沒張開眼,臉上卻揚起了笑容。
裝睡的。阿爾偏開頭,也無聲地笑了起來。
放他進門不是好的決定,但做了就是做了,也沒後悔藥可以吃。阿爾轉頭望向東南方。那是一幅漆紅的牆,也是埃及的方向。
“這次,我會陪你一起的,”屋大維坐了起來,從後抱住阿爾,“阿爾西諾伊。”
良久,阿爾點頭,“嗯。”頓了頓,她說,“我的凱撒。”
屋大維一愣,随即劃開了大大的笑容--有真心的高興,也包含着阿爾沒看到、卻絕對心知肚明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