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能說
不能說
星星倒映在潺潺流動的河面上,只這往日能給阿爾帶來一絲平靜的景象,都再起不了作用。阿爾縮在了岸邊,抱着痛到要裂開似的頭,将下唇咬到出血,耳嗚卻濃重到她連腥氣都嗅不到,難受得鼻梁都酸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阿爾才緩過勁來,只渾身上下都被汗濕透。她俯身在河邊掬起水,洗了把臉。
身後傳來動靜,阿爾的手立即扶上刀,轉頭望去。
屋大維揚起有些尴尬的笑容。但當他望見阿爾鬓邊還滴着水,便意識到甚麽,快步上前。
“你還是不太舒服,就別出來吹風。”他蹲下身來,仔細地打量阿爾的臉,“還是受傷了沒說出來?你嘴……有血。”屋大維緊皺着眉,拿了帕子濕了水,印在阿爾的唇上,輕輕幫她抹去結成塊的血。
阿爾沒反抗,任由屋大維又開始他這種不避嫌的舉動,只黑色的大眼睛望着他,随着他的動作轉動。
公主的黑眼珠,悄悄地轉着。
都好了,阿爾便伸手向他空着的背後指了指。
--怎麽又沒帶護衛出來了?
屋大維坐下,用食指搔了搔側臉,“我會注意的。我知道我不是凱撒,情況不容許我總是獨行。”
就算是凱撒,不也被刺殺了嗎?阿爾撇嘴。屋大維這是拐着彎指責她同樣喜歡獨自外出呢。不過,這倒是屋大維第一次提起他不像凱撒。阿爾望了望他。
他扯了扯嘴角,“我想我讓你很失望。我不可能像舅公一樣,在戰場上獲得名譽。”
阿爾搖頭,然後拉過他的手,寫道:“凱撒”、“埃及女王”。
軍功盛如凱撒,也改革不了羅馬;身段軟如埃及女王,也是地中海最強勢的女人。阿爾知道她自大的毛病,但她并非腦子裏只長肉,甚至有些時候她也是佩服埃及女王的。降低國內幣值,大幅提升出口量,埃及女王治下的國內經濟,要比她們父王在位時都好多了。平心而論,阿爾覺得自己在這方面的才能及不上王姐。
至于屋大維……
Advertisement
阿爾又寫道:“安東尼”、“耍”。
當初在羅馬城利用銀行家耍了安東尼的一幕,阿爾自問一輩子都幹不出來好嗎。
也不是誰都能從一窮二白走到今日能跟安東尼嗆聲的地位。
屋大維輕笑出聲。
他反手握住阿爾的手,另一手攬過阿爾,将她的頭按到自己的肩上。在阿爾反對以前,他率先開口。
“這裏沒其他人,我并不是為了自己的名望而要再次輕辱于你的意思。”他抿抿唇,沒去看阿爾,只手一直按在阿爾的頭上不放,“這是出于我的個人意願。阿爾,就一會兒。拜托。”
屋大維在心裏祈禱着千萬別被砍死,心慌得很。
幸好,阿爾聞言後還真沒再動。
好一會兒後,她也只是動動脖子,尋一個脖子不會歪得痛的姿勢。屋大維有點笨拙地配合着,才學會讓阿爾靠得舒服。他低頭望着阿爾有點憔悴的臉色,頓了頓,鼓起勇氣在她的額上吻了一下。
“你合眼睡一陣子,”他少見地開起了玩笑,“有狼來了,我至少懂得把你叫醒。”耳際的溫熱,沒讓疲憊的阿爾瞧見。
阿爾稍稍猶豫,但許是前些天休息時痛快地大睡留下的美好回憶影響,她沒有再掙紮,靠着屋大維的肩便昏睡過去了,也沒瞧見屋大維死撐着酸痛的手和瞪蚊子的傻樣。屋大維抱着她的手,沒一刻肯松。
因為他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
而他不想放手。
天一亮,大軍回轉意大利,而在他們回到羅馬城以前,得勝的凱撒派進行了政治清洗。利用地下組織,他們殺了所有的政敵,無論是反凱撒派、中立派,還是內部的敵人。這場行動牽連二千個貴族家庭,他們的家産全部被抄,戰後的安東尼、屋大維和萊彼特一下子又富裕起來。
等他們風光地回到羅馬城時,羅馬便已全是他們的天下。
“我希望西塞羅和安東尼的私怨已經散布出去。”羅馬郊外的別墅裏,屋大維說着,走到書房,看見在窗邊睡着的阿爾。他無奈地笑笑,走上前将阿爾抱了起來,輕放到邊上的躺椅。
公主阿爾在戰後跟了屋大維回家。
米西納斯眼裏瞧着屋大維的行止,嘴裏卻沒停:“這是當然的,就算我們不說,城裏亦少有人不知道他們的積怨。安東尼這老流氓前陣子執政可沒少結仇,人們不會将這有名的中立派元老之死怪罪到你的頭上。”
屋大維幫阿爾蓋上毛毯,這才轉身,示意同伴們退到書房的另一邊,免得吵醒阿爾。
“安東尼也不會在意。”屋大維續道。
“那是,以他的腦子大概會當成功勳來炫耀呢。”米西納斯聳聳肩,“但萊彼特不同,以他傳統貴族的出身,會注意到這些小動作的。”
“但他不會說。”屋大維在書桌後坐下,“他對安東尼沒那麽忠誠。不過你确實給我提了醒,萊彼特不能長留在城內。”
米西納斯點頭,摸摸下巴,“等後幾天三頭同盟的協約定下時,我找個法子将他支出去吧!”
“阿格裏帕,”屋大維說,“我也需要你出去。魯弗斯不能用了,回頭我會給他一個總督位,讓他出去。你則是領着馀下的兵力,鎮壓高盧的叛亂。盡快掌握你的兵團。”
阿格裏帕猶豫了一下,“……包括公主殿下的軍團嗎?”
屋大維點頭,“我會跟她說,你繼續領她的兵。”
談至傍晚,會議才算告一段落,屋大維起身送兩位友人出門。
“屋大維,安東尼的妻子來找過我,”米西納斯搓搓手,思考着現在提這個會不會激怒屋大維,“萊彼特的妻子也跟我聊過天。”各大貴族夫人都在盯着屋大維的妻子之位呢。
阿格裏帕瞥了兩人一眼,立即退開一步。
--省得火燒身的意思。
屋大維停住腳步,偏頭望向友人,“萊彼特的,我還有印象,但我不記得安東尼有女兒。”
“是他的繼女。富爾維亞夫人和前夫普爾喀的女兒,克勞狄娅。”米西納斯揚揚眉,“這個出身亦夠格,加上安東尼的關系,我會建議你選她。”
“不、等一下,”阿格裏帕卻忍不住出聲,“米西納斯,我們上次不是見過克勞狄娅小姐嗎?”
屋大維挑起了一邊眉,望向總是留坑給他踩的顧問。
“……”米西納斯輕咳一下,“她今年十二歲。”
“……”
“……”
--這是屋大維和阿格裏帕都不太想說話的意思。
“總之,我不希望有些蟲子還留在阿爾的身邊。”半晌,屋大維冷靜地說。
米西納斯額角的青筋突跳。總他的之啊!話題怎麽突然跳了!他扯個政治婚姻亦幹得像個扯皮條的,啧。米西納斯轉身就走,但還是認命地讓人是時候做了公主身邊的大祭司。他都不敢想,這時候要讓公主知道屋大維買通她身邊的人,到底是屋大維先死呢,還是他會先被屋大維掐死。
戀愛中的上司,米西納斯覺得惡心壞了。
門內,屋大維轉向還沒走的摯友。
“你也要勸我停止?”他問,話裏卻沒有幾分疑問的意思。
畢竟屋大維一旦結婚,公主是絕對不會留下的,任誰都知道關系即将結束,盡快抽身才是正确。
“不,”阿格裏帕卻搖頭,“我是想說,屋大維,不要傷了公主殿下,也別傷了你自己。”
“……”屋大維抿抿唇,“謝謝。”
“……”
“阿格裏帕,說實話,我連自己能不能傷到她的把握都沒有。”阿爾不見得會為了他而悲傷吧?他想着,唇邊揚起苦澀的笑。
阿格裏帕卻是望了摯友好幾眼,然後道:“那你幹嘛不告訴她?”
“嗯?”
“對啊,她多半會拒絕你,但你有好好地告訴過她了嗎?這是兩回事吧。”就算答案都是分開,阿格裏帕卻覺得假如去跟公主好好談談,或者友人能夠聽到其他很重要的事也說不定。
--一件大家都知道,只有屋大維不敢肯定、公主也不願意表露的事。
阿格裏帕離開後,屋大維回轉屋內。也不用想,他的腳便已自動走到了阿爾所在的書房。看毛毯都掉到地上了,屋大維給了管家一個眼神,讓他去教訓疏忽的奴隸,自己便擡腳走了進去,将毛毯撿起來。
阿爾動了動。
“要不要起來先吃晚餐?”屋大維坐了過去,将毯子披到阿爾身上,手掌扶着阿爾睡扁了的臉,輕笑,“起來吧,陪我吃飯。”他溫聲道。
阿爾眯着眼睛搖頭。
“嗯,那你接着睡。”
阿爾也不知道是有醒還是沒醒,伸手抱上了屋大維,靠好,才接着昏睡過去。她倒是睡得好,屋大維卻是生生怔住。這是第一次,阿爾主動向他伸手。
好一會兒後,屋大維将人攬緊,直到阿爾不适地皺眉,才稍稍松開。
他将下巴輕輕擱到阿爾的肩上。總算是沒腥氣和汗味了。向來愛乾淨的屋大維将眼神瞥開,心想他再蠢也知道,絕不能向阿爾說戰場上的她有夠難聞的。
就這樣吧。
就讓她這般好好地休息的時間,屋大維自問還是有的,也是他有能力給予的。
即使,時間也不多了。
米西納斯的再次催促讓他知道,他的婚事終歸要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