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驚人的再會
驚人的再會
整個地中海都知道,公主阿爾是有能力與凱撒一戰的天才。
而當今的地中海裏,沒有人知道屋大維這號人。
伴在屋大維身邊的青年友人,阿格裏帕,交叉微震的十指,然後順應自己按捺不住萬馬奔騰的好奇心,朝好友的臉上看去。只見屋大維的臉明明完好,卻恍惚有甚麽東西裂了。
就連米西納斯都再亦救不了場之際,屋大維開口。
“阿爾西諾伊殿下,很高興今夜能為你所知曉,我是屋大維.凱撒。”屋大維向阿爾微微颌首,禮貌,卻矜持。他沉下聲音,鄭重地說:“我無意冒犯你,也并非想打擾你在以弗所的平靜。我的到來,很不幸地會為公主帶來一個噩耗。”
阿爾的拇指摩擦着刀柄。
雖然沒聽說過這個人,但她并不懷疑屋大維的身份。看守她的是凱撒的軍團,可不是阿貓阿狗都能調動的。那到底凱撒是甚麽時候定下的繼承人?他的繼任者,又是因何而來、大動幹戈?
屋大維的視線瞥過阿爾的刀,然後往上移,與阿爾銳利的目光再次對上。
“就在數天前,凱撒遇刺身亡。”年輕的男聲,在沉默的神廟裏響起,“我是根據他的遺囑被收為養子,成為凱撒的繼承人。”
咣當!
手上的刀掉落,阿爾怔在原地。
凱撒死了?
“凱撒死了。”屋大維肯定地點點頭,“公主阿爾,你的保護人凱撒已經死了,埃及女王的殺手很快就會來到,而羅馬的野心家也會蜂擁而至。我現在的力量仍有所不足,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将成為你的新保護人。我,屋大維,正是為此而來。”
正因凱撒的允許,王位之争中落敗的公主阿爾才活了下來。
可如今,凱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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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想,那是不是她的時候也終于到了?
就在數息間,她已經做好決定。阿爾彎下腰,恢複鎮定的手将掉落的短刀重新撿起,卻在她尚未來得及舉刀自刎時,手腕便已被屋大維握住。阿爾心下大怒,便要将他甩開,沒料屋大維卻握得死緊。
除非阿爾将屋大維難看地當衆狠狠放倒,不然,她別想他松手。
要是往日,阿爾就上手揍了,但今日,她如何能不給凱撒的繼承人一個面子?阿爾沒能動手。
屋大維捉準時機,将公主拉到身前,以僅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急速地說:“他們宣稱凱撒是暴/君,等于否決他執政時的一切決策,公主和凱撒的約定也會被推翻!你一死,就再沒人會履行你當初與凱撒的約定。”
為了償還她作為王族的無能,阿爾答應成為凱撒的裝飾品,為她的國家換來有利的和約。
這第一次沒死成,接着一次次的動搖,她終究是活到了今日。
阿爾擡眼瞪着屋大維。被提起她遭受奇恥大辱的因由,阿爾相當的不高興,手下再次掙紮起來。
“你和凱撒約定時,我亦在場。”屋大維死扣着阿爾的手腕,用力得手背的青筋都冒起,“在你最後一次開口的那天,我是在場的。”
大牢裏的那一天至今已超過三年,阿爾亦再沒有吭過一聲。
“那天你問凱撒,你被你的家族、追随者、乃至祖國所抛棄,凱撒憑甚麽要你活下去。他說因為你是埃及的公主。你用你的屈辱,為背叛你的國家換來喘息之機,已經夠了。你現在去死,別告訴我是要為侮辱你的凱撒殉葬。”
屋大維每說一句,阿爾的掙紮就越厲害。
她不想聽。
“我不相信你對背叛你的埃及無所怨恨。在凱撒的巡游之後、對你的國家再沒有利用價值之後,你仍然忍住屈辱活下來也是有原因的。這是因為你想為自己活一次!”
阿爾不想聽!她再也忍不住,翻手就要将屋大維甩出去。
屋大維卻同時提高了聲量,“你為了自己,選擇成為凱撒的人!”
——公主阿爾,叛變埃及,歸降羅馬。
神廟裏靜得落針可聞。
只馀青年的聲音回響:“阿爾西諾伊,我屋大維将成為你新的保護者,會讓你為自己好好地活一次。因為,現在,我是凱撒!”
公主阿爾會在流放地進行政治動作、擁有發展的資源,是因為她秘密地成為了凱撒的手下。到達以弗所後就在觀察的屋大維,看穿了這一點,并在此刻道破。
毫不知情的衆人,皆驚得呆立原地。
阿爾的神色冷凝,黑色的雙眼噬人般盯着屋大維。
神廟的氣氛,冷凝得令人窒息——
深夜。
“埃及最驕傲的公主,居然成為了凱撒的人。哈!屋大維,你是甚麽時候知道的?”米西納斯披着一方看就知道是貴料子的圍巾,手捧熱湯,走到屋大維的身邊。
當公主的一切都暴露時,米西納斯立即打斷會面。這樣的對話太過刺激,不适合再進行談判。他讓雙方先行分開,公主與祭司團回到神廟之內,緊緊地關上了廟門;羅馬軍團将神廟重重地包圍,屋大維與追随者們在廟門外就地休整。
往日繁華的以弗所,此刻也靜悄悄的。
在屋大維與公主阿爾對峙時,各港口已被逐漸控制起來,家家戶戶閉門不出,無聲地進入戒/嚴。
“凱撒”所在的城市,必須安全。
月亮女神廟座落城市的中心,方便守衛,屋大維在此休整也正是合适。
圍坐在火堆前,屋大維的雙手也捧着碗熱湯,卻沒心多喝,只回應同伴道:“她沒有說話的時候。”
“嗯?”米西納斯坐了下來。他們沒有建起營帳,圍在火堆前要暖和多了。
“她被獻俘的那天,你不在羅馬城。”屋大維肯定地道。
“嗯,那年我被家裏人扔了去軍中當財政官歷練。”米西納斯聳聳肩,喝了口湯,才續道,“怎麽?你是覺得她倔着不說話,是因為叛/國而心中有愧?”
“她這麽驕傲的人,再大的磨難都不會讓她覺得難堪。”屋大維聲線平平,蔚藍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跳躍的火光,“她羞愧難當,只因為她知道是她的自大使臣民受難,因此答應用自己的恥辱換來優厚的和約,也自那天起,她不願意再說話。”
米西納斯将喝盡的湯碗随手交給奴隸,搓搓手,“巡游後公主應該存了死志?也一定是因為答應了甚麽,才會活下來吧!也是呢,她在小亞細亞名望日隆,所作所為可不像個被流放的活死人。埃及女王不可能給她提供援助,但如果她是凱撒的人,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你是覺得失望嗎?阿格裏帕。”屋大維轉向立在一旁的好友。
阿格裏帕自方才起也一直沉默着。
“……凱撒問過我們,”阿格裏帕覺得口中有點乾澀,“我們讓公主殿下活下來,真的正确嗎?”
如果獻俘之後公主阿爾就死了,那她就會永遠地成為埃及反羅馬的英雄,一代賢明骁勇的公主,連作為敵方的羅馬人都肅然起敬。
然而,神話幻滅,終究人無完人,貪生怕死其實是人之常情。
“死得體面是貴族的尊嚴,”屋大維說,“但我從不認為努力活下去是錯。走到絕途則另當別論,但只要尚有一絲改變的可能,也需要活下去才能将那絲可能捉住。我不後悔讓公主活下去。”
“我覺得是死了的好,”中年的将領走過來,插言道,“但她活着對我們有用。”他将軍務文件遞上。
米西納斯順手接過,笑着說:“魯弗斯,你是我羅馬的勇士,當然不能跟個女人比。”
待到軍務讨論完畢,火堆邊只剩下屋大維和阿格裏帕時,阿格裏帕才給出他的答案。
“我不知道。”阿格裏帕低下了頭,“屋大維,我不知道。我只是很為公主殿下感到難過,她并沒有做錯甚麽。我們一路走來,小亞細亞省都在贊頌着公主殿下的賢明,僅僅三年,她的品德和智慧已是這片土地穩定和平的重要因素。她沒有錯。”
沽名釣譽,但公主救下過的生命也是實打實的。
“不,她有錯。”屋大維說,“埃及內戰中,會被背叛有她自己的錯。但是她已經贖罪了。當然,包括她自己在內,仍會責難她向羅馬歸降,但閑話聽聽就可以,不必上心。沒道理為閑話放棄優秀的人才。”
“但、但她歸降了。這……”
“整個地中海,有誰不向羅馬低頭。”屋大維輕聲啧笑,“埃及女王做得,各地的諸侯王做得,天下所有人都可以低頭,到了她身上卻變成彌天大錯。他們自己做不到反抗羅馬,卻将根本沒人做到的願望,龌龊地強加到一個尚未成年的女孩身上。”
衆叛親離、赤/身游街,換個人準能瘋。
半晌,阿格裏帕苦笑,“我也是個将公主殿下神化的笨蛋。”
骁勇善戰、清正賢明,連惟一的缺點都是太過聰慧,世上哪有這樣的人?不過是無知者的臆想。
屋大維微微一笑,“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對她有期許,只因為你是少數可以意識到她的才華并願意給予尊重的人。”
說罷,屋大維轉過頭,望向關得緊緊的神廟。也許,阿格裏帕的期許也可以是對的,他想。公主阿爾背棄埃及——一聽只覺荒天下之大謬。
他忽然笑了起來。就那雙會噴火似的眼睛,想裝流放的活死人?方才公主瞪他的時候,那叫一個兇狠,屋大維都幾乎以為自己要被一刀砍掉腦袋了呢。
“阿格裏帕。”
“啊?”
“等天一亮,你再教教我箭術。”
“……啊!我、我想起來了,還有些事情要做……咳!”阿格裏帕頭也不回,狼狽又瘋狂地逃離現場。
屋大維面無表情地獨留原地。
啪!
他一腳将地上的泥潑進火堆。半晌,屋大維低下頭,沉默地瞪住自己秀氣地弱雞的雙手。
正要上前報告的米西納斯,見狀,貴公子果斷地掉頭。報告甚麽的随便見鬼去吧!他自問小心肝可驚不起一天兩頓的吓。
畢竟,公主阿爾居然叛國,所有人都需要時間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