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誰是屋大維
誰是屋大維
小亞細亞省,以弗所——
一大清早,民衆便排着隊,候在了月亮女神的神廟外。吱吖——宏偉的廟門大開,人群中一陣騷動,卻保持着秩序,乖乖地依次等候祭司傳進。
他們都是來求見阿爾西諾伊公主的。
大部分的百姓都是文盲,也有很多人總想要高貴的人來為他們主持公道,所以地中海的人民習慣求見地方官或具名望者,讓其判決日常生活中的大小瑣事。在以弗所,民衆最希望求助的,是來自埃及的公主阿爾。
“被流放了也是滿滿的公主派頭,該說不愧是埃及女王的姐妹嗎?”不遠處,一名青年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觀察着神廟的盛況。青年深邃的眉宇間帶了些女氣的精致,衣飾華貴,瞧着,是從羅馬而來的貴公子。
“公主殿下的聰敏,怕是會挑起埃及女王的怒火吧!”另一名年紀稍輕的青年,衣飾遠沒那麽講究,語氣中也少了同伴的嘲諷。他嘆息着搖頭,問:“屋大維,你要直接進去嗎?”
站在他們最邊上的中年男人,沉聲說:“我建議直接進去。凱撒說過,公主殿下不喜歡拐彎抹角。”
最先出言的青年,依舊不以為然般抱着手臂,聳聳肩,“這倒是方便談判的類型。”
“我們進去吧。”屋大維下了決定。
他舉步要走,卻又停下。屋大維擡手整了整自己的短發,拉了一下身上不太合身的托加,眉頭微皺。屋大維尚未舉行成年禮,這代表着成人的托加衣飾是臨時找來的,他突然發現這着實不太合身。
“乾脆脫了托加?”女氣的青年摸摸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屋大維,提議道,“你的年齡瞞不住人,索性大大方方地去見公主,應該會有更好的效果。”
中年男人默不作聲,沒興趣參與這種讨論。
另一名青年倒是點頭,“我們需要向殿下表達誠意和尊重,還是先打理好屋大維的儀表吧。”
屋大維想了想,依言脫下托加。他想要轉身回去,好歹洗把臉再來,走了兩步,卻又停下,回轉向神廟的方向。他輕呼出一口氣,“可以了,就這樣吧。”過分精致,他只怕亦會引起公主的反感。
同伴們再無異議,低頭應是,跟随屋大維的步伐向女神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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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神廟的臺階,屋大維耐心地等待同伴與神廟護衛隊交涉。取得允許後,他抿抿唇,手扶在腰帶上,終于正式跨步走過廟門。侍從撥開人群,屋大維漸行漸近,放眼張望。
在大堂的中央空曠處,再一次見到了三年未見的公主阿爾。
端坐在木制的簡便椅子上,年輕女子一身白色的麻質長裙,側耳聆聽民衆聒噪的申訴。
一頭烏黑的長卷發以麻繩束起,露出了女子緊致的下颌線條。因着祖先為歐羅巴人種和埃及貴族的溷血,公主的五官既立體分明,又帶了幾分歐洲人少有的柔和。那小麥的膚色,也泛着健康的光澤。身量雖屬嬌小的類型,可任誰都不會認為公主柔弱,身型标準紮實,一瞧就是頗有身手的。
長而翹的睫毛下,是一雙又圓又大的黑色眼睛。
屋大維眨了眨眼睛。
敏銳的公主似有所覺,驀地擡起頭來,與人群中的屋大維對上了視線。
屋大維的眼睛,快速地又眨了眨,雙唇抿起。
公主的目光太過尖銳了。屋大維此時才發現,不管他怎麽準備,他們這行人的典型羅馬人外表便已然犯了公主的大忌。他有點想嘆氣,可又有點想笑。瞧那兇狠的眼神,長大了的公主,變漂亮了,卻又像從未變改。
“……請殿下裁決吧!”胖胖的富商跪倒在地,向公主請求。
被告的一對父女,衣衫褴褛,瑟瑟發抖地站立在旁。
公主從屋大維處收回目光,在屋大維的嘴角微抽中,将右手扶上了腰間的短刀――像是随時都要砍人的意思。公主的左手,卻是向身後的祭司指了指。
她又指向了那對父女,然後指了指自己,最後,公主指向了月亮女神像上鑲嵌着的寶石。
祭司先是向公主低頭行禮,才踏出一步,宣布判決。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但強迫父女分離以身抵債,也不是神明願意看見的。因此,公主将拿出自己的私産,代這對貧窮的父女向富商還債。父女将被留在神廟當雜工,以償還女神的恩德,也獲得一份生計。
圍觀的群衆拍手歡呼。
屋大維和他的随行者皆眯起了眼睛。
收買人心,埃及公主這是想幹甚麽?以及,她這又是哪來的財力?
解決了案子,公主的視線便又轉回屋大維的身上。冷淡的目光,拒人于千裏之外。
“我忘了說,”那女氣的羅馬貴公子,眼珠子轉了轉,向同伴們說,“據我在以弗所的朋友說,公主從來不插手羅馬人的事情。羅馬的公民即使快要餓死在路邊,她也只會命人去領來羅馬的管事人,一口水都不肯先給。”
“……米西納斯,”屋大維一頓,然後面無表情地說,“那你讓我整理自己的儀表以博取公主殿下的好感,與耍我何異?”
既然羅馬血統就是原罪,那他還打扮個屁啊!
“長得英俊說不定會有額外的好處啊!”
屋大維:“……”
日落西山,圍在神廟前的以弗所民衆才逐漸散去。
坐在木椅上的公主阿爾,向立在身旁的祭司颌首,祭司便向屋大維走去。
“如若有事,我可以代為轉告公主殿下;如若無事,還請盡快離開。這裏不歡迎羅馬人。”祭司這樣說着,絲毫沒有顧及護衛在神廟四周的正是羅馬軍團。
誰給祭司這底氣?
屋大維抿緊了唇。
他的同伴适時走出,接下話頭:“我從來沒聽說過,神明會拒絕任何求助的人。”貴公子般的人物,語氣柔和,話鋒卻尖得駭人。
――哪家的神廟敢拒絕參拜的?
祭司一噎,轉頭望向身後的公主。公主冷淡的目光掃過那貴公子,然後擡起手,手指指向廟門之外已然黑下的天色。
祭司代為發言:“正因為是高貴威嚴的神明,不容無禮之人挑釁。天色已晚,各位不應再行打擾殿下。”
貴公子踏前一步,擋在屋大維的身前,噙着微笑說:“事急從權,神祗明理,自然就會通融。”他拍了兩下手掌。
神廟外的羅馬軍隊便一湧而上,将廟門牢牢地把住。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你敢!”祭司勃然大怒。
也從沒有誰家的當權者,敢讓俗世的軍隊踩進神廟!
所有神職人員均站了出來,對羅馬人怒目而視。羅馬而來的貴公子,在精致的臉上挂着不變的笑,絲毫沒有要退讓之意,也恍惚不知道自己的舉動犯了民情習俗的大忌。而且,他的同伴也沒一個人提出異議。
将場面交給同伴的屋大維,雙唇早已放平,不作聲色,默許同伴的行為。
窸窣――衣料的摩擦聲響起。是公主阿爾。
就在雙方對峙間,一直沉默的公主自椅上站了起來。她低頭理了一下白色長裙上的皺摺,然後将腰間的短刀抽出,刀面映出的火把光亮讓人不适地眯了眯眼。公主握好刀,刀尖向地,她緩緩地走出來,在一應祭司和仆從的緊張神色中,站到了廟門之前。
還差一步才踏出神廟,與羅馬軍人們的矛尖,也只差一步。
她偏了偏頭,發絲自她的頸間滑落。
--就看誰敢向她動刀。
軍人們向後退開一步。
圍廟的羅馬軍人,多是長期駐守包括以弗所在內的東部軍團,在沒有更進一步的指令前,他們并不願意與公主阿爾為敵。
阿爾偏過頭,淩厲的目光投向默許冒犯神廟的屋大維。
她早就留意到這起陌生的羅馬人。一行四人,為首的,她知道大概就是他。阿爾認為他們應當是有求于她的,否則一上來就可以用迫的了,沒必要候了她一整天。
阿爾不能讓軍人踏進神廟,否則會重重地墜了她在以弗所的聲望;羅馬人也不會真的踏進神廟,以免得不償失地犯了衆怒。羅馬人眼下動粗,不為威脅,僅是想逼她站出來坐上談判桌罷了。
所以,她現在站出來了,有話就說吧!
“真是相當值得紀念的一天呢!”貴公子無視繃緊的氣氛,以主持宴會的歡樂語調說,“在下是羅馬貴族,米西納斯,很榮幸能為公主殿下引見……”米西納斯側身,手臂向屋大維的方向上揚,将視線的焦點引過去,“凱撒。”
阿爾一愣。
除了那一位,整個地中海都不會有敢自稱凱撒的人。
因為這是“凱撒”。
米西納斯加深了唇邊的笑意,再一次道:“這是我們的‘新凱撒’。”
聞言,阿爾握刀的手驀地收緊。她眯了眯眼睛,屋大維很配合地向她走近,站得筆直,右手扶上腰帶,在火把的光亮下,任由阿爾仔細打量。
端莊。她想。
金發的青年,清秀的雙眉下,是不大但也不小的眼睛,眼珠是剔透的蔚藍色;鼻梁高挺,雖梁間有一小折,但不影響美觀,又化去了鼻梁過于高挺的尖銳感;厚度适中的雙唇帶了淡淡的粉色,在白晢的膚色上猶為出彩。他長得不算高,卻也比偏矮的阿爾高出一個頭有馀。
是端莊到無可挑剔的長相、标準的羅馬政治新星――因為長太醜會拉不到選票。
羅馬不像王制的埃及,政治家需要人民的支持。
所以,凱撒是瞧臉選的繼承人?阿爾有點疑惑地偏了偏頭。羅馬看重軍功,怎麽會挑弱雞?
清秀的屋大維,一看就是不會武的。
不會武的就是弱雞。
公主粗暴地下了結論。
“……”屋大維的眉目瞧着沒動過,卻給人一種已經黑了臉的感覺,讓他的同伴們瞧得心驚膽戰。
倒不是屋大維有多能夠洞察人心,實在是公主的表情毫無掩飾,在場有眼睛的都瞧得出她的心裏話。
總覺得,這場政治談判開始朝奇怪的方向發展。一直在打圓場的米西納斯,連忙将大家的焦點拉回來。
“是我的不是,我這樣介紹,一定會令公主殿下很難理解吧?哈哈。請容在下再次介紹,這一位是‘凱撒’之名的繼承者,殿下也可以稱他為蓋烏斯.屋大維。”
“……”公主又歪了歪頭。
屋大維?
——誰?
神廟中,陷入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在公主阿爾的記憶中,她從來就沒有見過屋大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