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竹鶴
竹鶴
“家妹只是為了給我家博取功名,都怪我混賬,自己沒學問,要妹妹以身犯險,替我去趕考,大人饒命!”江琛戰戰兢兢地道。
“聽說你們江家在墁山縣一帶以醫術精湛出名,手裏就沒有什麽傳家秘術?”藺子矜悠悠地釣魚。
“有有有,怎麽沒有呢!”江琛知道了對方的來意,忙不疊承認。
“我家有個藥方子,傳聞能解百毒,被我偷出來,可出了墁山縣,我江家的名聲也沒了,賣還賣不出去,誰也不願主動中毒來拿我的方子試驗,近日家父流離失所數日歸家,不經意提到妹妹寫過一封信,要拿藥方換黃金,我一聽,急急忙忙喬裝打扮一番進京,卻被你們抓住困到這裏來。”
“黃金,別說百兩,萬兩本王都可以給你,你妹妹雖然發心是好的,但終究是犯了欺君之罪,等合适的時機,皇上給江探花封了官,遠離東宮那個所有人都熟悉你妹妹的地方,你們兄妹二人再交換身份即可。”藺子矜踱步走到江琛面前,用手中的折扇一端挑起江琛的下巴。
這張臉跟江沅的那張臉太像了,唯一不同的是,這張臉長得要粗糙愚鈍些,神情也沒有那麽機敏,宮中的那位江探花,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神,雖然有些逃避閃爍,但那熠熠發光的神彩,讓藺子矜印象深刻。
“家父為了攔住我,不讓我貿然進宮,一路追着我到了京城來,他若回了客棧找不到我……”江琛想借江老爹的由頭讓對方放他回去。
“放心,你的計劃不必擱淺,你的這張臉,進不了東宮,就由令尊入宮辛苦一趟也罷。”藺子矜打斷江琛的話,“本王今日就派人送你回客棧。”
“謝……大……人……”江琛有些遲疑,他心裏雖然有一千個疑惑,對方雖然言語極力溫和親近,但他身上透露出來的隐隐的致命氣息卻讓江琛不寒而栗。
他身上的藥方子被毫不費力地搜了出來,江琛猶豫了半晌,還是沒忍住道:“我妹,她會沒事吧?”
藺子矜凝眉看着藥方,聽到江琛充滿不信任的疑問,他擡起頭來,朗然一笑。
“當然。”
岳府的後院中,落葵守在她家小姐的房間中,對着屏風後面的岳清兒道:“小姐,這是換了第三遍水了,小姐今日這是怎麽了,為何要洗這麽多遍澡?”
屏風後面,霧氣氤氲,布滿花瓣的浴桶中,“豁然”一聲,岳清兒從水中如一尾魚一般鑽了出來,她在水下呆了不短的時間,像是想把自己活活憋死,此時出了水,胸脯劇烈地起伏着,喘息得厲害。
岳清兒眼神空空地望着空中,聲音冷淡地道:“扶我出浴。”
落葵伺候岳清兒擦幹身子,穿上家常的中衣。
“小姐,這是怎麽了?”落葵眼尖,發現岳清兒身上點點斑斑的淤青。
“落葵——”岳清兒打斷她,“去把給太後的方子拿來。”
落葵不敢再問,也不知為何夜深至此,她家小姐突然想起給太後的藥方了,她恭順地取來方子。
“把裏面的淺草,再加三錢。”岳清兒的聲音沒有情緒。
落葵雖然沒正式學過醫,但成日裏跟在岳清兒身邊,也略通一些醫理,她擡頭沒忍住問:“這淺草已經有三錢了,還要再加三錢,是不是有些重了?”
岳清兒搶過話頭語氣生硬地道:“太後近日心疾發作得越來越頻繁,若不将藥量提上來,耽誤了太後得病情,你擔得起嗎?”
落葵忙住了口。
改完了藥方,岳清兒只身穿着單薄的中衣,推開自己的房門,門外月色凄然,月光照着她園中的景致,到讓人覺得有些瘆得慌,她踱步走到園中央的金魚池子邊,池裏還有幾朵殘荷。
“小姐,天兒涼了,快披上衣服。”落葵跟了出來,給岳清兒披上一個鬥篷。
“你退下罷。”
岳清兒支開了落葵,望着那池中的水,她的手心裏,緊緊捏着一個冰涼的藥瓶,藺子矜的話言猶在耳。
“把這個加到給我大皇兄的藥裏面,放心,此藥無痕無跡,絕對查不到你身上。”
岳清兒內心掙紮了片刻,終究還是擰開了藥瓶,手伸到那池上方,手指顫了顫,藥瓶中白色的粉末撒入了金魚池中。
不一會兒,那池中突然似沸騰了一般,金魚躁動地打圈,不過彈指之間,池中的金魚悉數翻了肚皮。
江沅的房中,她對着窗前的陽光在細細編一個竹鶴,竹鶴翠綠色,編得雖然有些粗糙,但也還算小巧可愛。
江老爹走後,她便把那送來的藥方揉作一團扔到床底下去了,這幾日裏岳禦醫天天往藺子旬的書房中去,江沅遠遠看着天冬殷勤地引着岳清兒往藺子旬那邊去,心裏竟有幾分莫名的不快。
她回身過來便編了個竹鶴。
送藺子旬當作生日禮物吧,藺子旬生辰那天倉促結束,自己還沒來得及給他賀禮,順便去藺子旬那邊看看他和岳清兒的進展如何,畢竟藺子旬雖然長着一張招人的臉,但在男女之事上面,還是個沒有開竅的冷漠冰山。
江沅把竹鶴放進一個匣子,便來到藺子旬的書房,裏面除了他沒有外人,宮女們傳了話,江沅就被放了進去。
江沅把匣子藏在身後,掀開簾子進去,只見藺子旬頭戴羊脂玉發展,穿着靛藍色窄袖長衫,與他平日裏寬袖長袍的模樣大相徑庭,顯得愈發精神矍铄翩翩少年了。
江沅發了一回呆,細細地将藺子旬打量了一番,藺子旬窄袖長衫外面還罩了一層流雲紋大氅,大氅的袖口快要籠住裏面的袖口了。
“如今還沒有立秋,殿下穿這麽厚,裏三層外三層的,不熱麽?”江沅忍不住道。
藺子旬似早已察覺到她的到來,從書中擡頭看了她一眼,皺着眉頭答道:“孤偶感了風寒,過幾日就是聖上帶衆位皇子去南安山祈福的日子,你這幾日,好生在東宮中呆着,不要出宮。”
江沅心裏一動,她想了起來,原書中,衆位皇子一起去南山,但當日藺子旬稱病未去,卻是有心避開藺子矜的眼線,私下去跟衆位有心跟随明主的臣子會面,原書中那些對藺子矜暴行早已不滿的臣子名單是藺子旬想辦法輾轉弄出來的,藺子旬與那些臣子們剖明心跡,共同商讨對付三皇子的策略,誰知道卻還被三皇子提前知道了地點時間,埋伏了起來,兩方勢力針鋒相對,一場血戰,藺子旬不光死了不少手下,還受了重傷。
“殿下也要去南山嗎?”江沅脫口而出。
藺子旬幽暗深邃的冰眸閃過一絲漣漪,他放下手中的書,望着江沅的眼睛道:“你希望孤去嗎?”
此去南山,只是一趟祁帝為國祈求風調雨順的尋常行程,若是藺子旬不去的話,那就印證了書中發生的情節,藺子旬做了秘密安排,不管藺子旬是從哪裏得到那份名單,他與藺子矜之間,必有一役。
“殿下,我勸殿下去,皇家祈福,不能耽誤。”江沅勸說道。
聽到江源這句話,藺子旬心中有一陣難以壓制的顫動,此去與臣子會面,兇多吉少,若名單中藏有藺子矜的奸細,或者提前被藺子矜捕捉到他們會面的地點信息,給東宮安上一個密謀逆反的罪名,那等待他的,将是萬劫不複的地獄。
藺子旬抿起薄唇,他突然背過身去,冷淡地道:“孤的事,不用你操心。”
自己只是一個小小侍讀,藺子旬是堂堂太子,也是書中的天選之子,怎麽會聽自己的建議呢?擔心他又如何,還不是閑操心,江沅閉了嘴,剛想掏出自己的竹鶴。
門簾人影一閃,天冬躬身進來道:“岳禦醫來看診了。”
話音剛落,天冬這才注意到房中的江沅,他臉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有些緊張看了江沅幾眼。
“讓她進來罷。”藺子旬淡然道,不過随即,他回過頭來,看着江沅,聲音依舊冷淡道:“你留在書房,墁山縣志,這麽久還沒有修好,今日給孤修好五章。”
什麽?五章!江沅剛想要反抗,但她冷靜下來,想到這些日子,藺子旬好似有些情緒不穩定,總是陰晴不定,自己若在這個時候觸黴頭,說不定會被罰些什麽呢。
大不了一會兒裝睡吧。
江沅還沒應聲,珠簾一陣清脆的響動,只見岳清兒身着玉色翠珊裙,黛眉绛唇,打扮得十分嬌豔地走了進來。
岳清兒這才注意到房中還有旁人,她的視線掃過江沅,眼中的厭惡一閃而過,江沅察覺到對方的冷淡和敵意。
大概還是因為江南偷窺那件事,岳清兒還視自己為洪水猛獸,為了藺子旬的姻緣,自己真是做了巨大的犧牲,江沅擡頭看了藺子旬一眼,對方卻已經款步走到塌桌後面,岳清兒緊随其後,她從玲珑嵌寶的藥箱中取出脈枕,放在榻上。
藺子旬微微颔首,動作極其自然地把手腕放在脈枕上面,口中低聲道:“有勞了。”
“殿下稍候片刻。”岳清兒聲音極甜柔。
江沅在一旁怔怔地看着這一切,不知為何,心裏像被一只大手翻攪一般。
她覺得自己像個外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