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蛇信子
蛇信子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李虞如是說。
李虞在信中直言,因為自己多年貪生怕死,才縱容了三皇子這樣心機狠毒的人在朝堂上作亂多年,如今君心被蒙蔽,自己也算是為虎作伥,造下了罪孽,這本冊子裏有一份臣子的名單,其中有的是迫于三皇子的淫|威,入了他麾下,還有的是雖然表面忠心三皇子,實際上是只身入虎穴,只為了暗中相助那些因為剛正不阿落入三皇子手中的人,還有的隔岸觀火,就跟自己一樣的人,其實也在暗中注意三皇子的動作,搜集三皇子與匈奴勾結的罪證。
李虞在末尾提到,請明君清君側,救大祁于水火之中。
字字泣血。
藺子旬的步子有些沉重,雖然他也期待撥雲見日的那一天,但這一路,必然需要一些人的鮮血來祭奠。
自己的出身,就決定自己無法用常人的感情去謀劃運籌,藺子旬擡眼,自己已經走到花園的僻靜出,眼中全是暗無邊際的黑暗,只有遠處一棵桃樹下,挂着一盞燈籠,燈籠下好似有人。
藺子旬郁黑的眼睛裏,突然像閃動着一千種琉璃的光芒,只見燈影下,江沅坐在那裏,渾身籠罩在暖黃的燈光下,顯得面色如玉。
“秋風有興,風月無邊,這東宮中只有我一個人寂寞難捱啊。”江沅坐在搖椅上,伸長腿搖着扇子,搔首弄姿。
“你在這裏做什麽?”藺子旬厲聲呵斥道。
江沅見到藺子旬,立馬從搖椅上彈坐起來正色道:“殿下?我在釣魚執法,把自己當餌,誘|色〡魔現身。”
藺子旬眉心跳了跳。
“殿下,我正想找殿下說這件事,那日花園中,殿下不知什麽時候離開,留下我一人……”說到這裏,江沅放低聲音湊近來道:“我被人非禮了,那人身上的香味,木樨味混着水息香,跟殿下宮中的熏香很像,我怕此人是經常穿梭于殿下身邊的人。”
藺子旬臉色由黑轉白,一時語塞。
江沅卻沒有察覺到藺子旬的異常,繼續洋洋灑灑道:“這好|色|鬼若是被我捉住,我就得勸告他幾句,一時昏了頭,但也不能如此行事。”
又怕太子以為她在替好色鬼說話,江沅補充道:“可能是他一時沒把控好自己,畢竟像我這樣魅力無限的人,東宮中肯定有不少宮女暗戀微臣。”
一說到此,藺子旬驀地想起九公主找上門來的情形,不覺怒不可遏地道:“成日招蜂引蝶,沒有半點君子的修為。”
我早就不是君子了,每月的月信提醒自己,自己只是個女扮男裝的女人,江沅腹诽着,口中分辯道:“君子亦有喜歡別人和被別人喜歡的權利,微臣不信太子這麽多年就沒有心上人過。”
“暗戀的也算。”江沅擡起頭來,一雙亮晶晶的鹿眼狡黠地看着藺子旬。
“你不要跟我東拉西扯,裝神弄鬼,快回去。”藺子旬壓抑着愠意道,光線陰暗,無人發現他臉色已然發紅。
江沅不明就裏,繞着藺子旬走了一圈,拍拍藺子旬的肩膀道:“殿下,我不光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殿下,東宮向來重規矩,那本宮規我還沒看完呢,沒想到就發生這檔子事。”
“當然了,我這幾天也靜靜想了想,偷親我的那個人,八成也不是什麽慣犯,念他是初犯,我猜應該是個暗戀我的宮女,想找到他也不難,我在桂樹下用力抓了他的胳膊一把,若找出胳膊上有抓痕的人,必定就是他了,當然,找到殿下也別罰他了,畢竟人家若不是怕羞又按捺不住,就不會做出這種事,我就是想告訴這個人,喜歡人不是丢人的事情,只是下一次,可千萬不要按捺不住逮着人就亂親。”江沅通情達理地道。
不料江沅話音剛落,只聽到藺子旬突然一陣猛咳。
江沅一擡頭,只見藺子旬白皙的面孔微微發紅,薄唇緊抿,狹長的眼角仿佛沾了花露一般濕潤,更顯得勾人魅惑。
“殿下,你怎麽了?是陳疾又犯了?”江沅抓住藺子旬的胳膊道。
藺子旬一甩袖子,将江沅的手無情甩開。
“孤沒有時間同你胡鬧。”
江沅:“怎麽能說是胡鬧呢,我把我的清白賭上,只為了排除東宮的隐患,我這種奉獻精神,殿下你怎麽視而不見?”
江沅剛說完,只見牆角一個黑影閃了一下。
天冬來花園裏尋人,走遍四處,才在這個背人處發現他家殿下的身影,定睛一看,殿下身邊還有一個人,竟然是江探花,兩人拉拉扯扯,一見到自己,立馬松開了手。
天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硬着頭皮禀告:“殿下,岳禦醫在書房候着,等着給殿下診脈。”
女主上線?江沅腦子裏轟隆一下,這劇情線又要開始走起來了嗎?
她不覺喜形于色,笑嘻嘻地道:“診脈要緊,殿下,微臣繼續埋伏一會兒。”
這岳禦醫被太後派來太子身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太後對岳禦醫印象不錯,正妃雖然夠不着,但側妃的位子,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江沅卻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樣,把殿下往岳禦醫那裏推,天冬丈二摸不着頭腦。
書房裏的脈枕上,藺子旬的手腕靠在上面,岳清兒潔白的手指搭在上面。
藺子旬如此配合岳清兒診脈,一來是為了不拂了太後的意思,二來如今朝堂上暗流湧動,無數只眼睛緊盯着禦醫院,若自己這邊傳出什麽跟以往有異的蛛絲馬跡,那事态便難以受控。
藺子旬手腕上冷白的皮膚溫度略低,岳清兒不覺手心和耳朵都燥熱了起來,她偷偷睨了一眼藺子旬,只見他眸如辰星,不濃不淡的劍眉下,雙眸低垂,氣質淩冽高貴又帶有一絲空靈。
岳清兒的手指微動,心裏顫了顫,怕自己的羞臊被藺子旬發現。
“殿下脈象如往日一般,只是這幾日好似心神不寧,睡眠是否也不穩?殿下可有心事?”岳清兒眼波流轉,溫言軟語道。
藺子旬沉默了幾秒,并不直接回答哦,只是擡頭正色道:“太後最近的心疾可有犯過?”
“太後最近身子不大好,犯心疾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岳清兒蹙眉,又補充道:“殿下放心,太後年事已高,微臣日日都去請安問脈,定會照顧太後周全。”
“有勞了。”藺子旬的聲音冷淡又疏離。
岳清兒整理藥箱的動作慢了下來,她垂頭思忖了一下,鼓起勇氣擡頭,雙眸含情脈脈道:“為殿下分憂,是微臣的本分,殿下不必如此客氣,特別是對清兒,清兒性子莽直,沖撞了殿下,但那都是誤會,望殿下大人大量。”
言至此處,岳清兒不語臉先緋紅。
“清兒以後想常伴殿下左右,不求功名利祿,只求殿下成全。”
藺子旬擡眸緩緩看了岳清兒一樣,在宮中女官中,岳清兒的确姿色談吐不俗,他這個前途未蔔的太子,她卻主動來貼近。
藺子旬眼中的光暗淡了些,他抿嘴冷冷道:“孤命不久矣,不可托付終身,岳禦醫一片赤心,孤心領了。”
岳清兒猶如當頭被澆了一碰冷水一般,渾身冰冷,她想起那日在偏殿花園裏看到的那一幕,太子并不是不懂兒女私情,只是不願意接受她而已。
岳清兒臉上的紅潮冷卻了下來,她咬牙用力握住藥箱,卻還硬擠出一個微笑來。
“殿下多慮了,殿下的病,并不完全是無解,殿下好生将息,清兒會替殿下想辦法。”岳清兒做出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不再多言,只身退下。
藺子旬望着被岳清兒離開掀動的珠簾,珠簾“叮咚”作響,他的心沉了下去。
京城的酒肆裏,大多都是些纨绔男子縱酒玩樂,今日卻有一個身着女官服的女子坐在大堂中,端着一壺桂花酒,一杯接一杯灌進喉去。
夥計們從她玄青色垂縧綴寶的圓襟官服上,看出她身份定是不凡,也不敢得罪,派了一個管事夥計來服侍。
“女官人可要什麽下酒菜?空着肚子喝酒,別傷着身子。”夥計殷勤道。
岳清兒斜睨了一眼夥計,冷笑一聲,對着夥計粗魯地喊道:“滾!”
夥計也是年輕氣盛的毛頭小夥,來了脾氣道:“我看女官人形容高貴,好心提醒,女官人何必口出惡言,姑娘家做了官,卻如此粗鄙,我看沒人敢娶你!”
此話正戳岳清兒痛處,她醉醺醺地剛要發作,不料身後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不要為難我們岳禦醫。”
頃刻,一錠雪花銀被放在夥計手中,夥計得了銀錢,氣順了,眉開眼笑,道了聲“得罪”便下去了。
岳清兒緩緩回頭,背後的男子眉目舒朗,面若冠玉,身着赤金繡蟒長袍,氣度高貴。
“三殿下?殿下來此地有何意,若是要看診,還請去禦醫院。”岳清兒無意同藺子矜周旋,回過頭來一邊冷冷道,一邊顫顫巍巍地給自己面前的杯子斟滿酒。
“本王無疾,倒是本王的大皇兄,還得勞煩岳禦醫看診,岳禦醫近日忙着照料太後和大皇兄,着實辛苦。”
岳清兒苦澀一笑道:“辛苦一場又如何,不過是空有一腔衷心,卻被人不當回事而已。”
“本王的大皇兄有何魅力,招惹得你們都圍着他轉,本王真是自愧不如啊。”藺子矜覺察到岳清兒言語中的酸楚和失落,他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危險的微笑。
猶如一條毒蛇露出了蛇信子,藺子矜靠近岳清兒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