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遇險
第4章 遇險
為教正諸皇子練武時的一動一式,武英殿內特立了一面高大的銅鏡,以便各人時常對鏡自糾。如今越過沈瀾徐徐靠近的肩頭,我正巧能在鏡中望見自己的狼狽模樣。
長發散落,衣衫不整,被萬人之上的淵國天子按在牆上動彈不得。
沈瀾擡手撫上我的臉頰,覆着薄繭的指腹壓在我的每一寸肌膚上摩挲出輕微的癢意。他湊近了,衣上的香氣便如浪潮般壓過來。我身子一僵,下一刻,濕潤柔軟的唇貼在我額上,留下了一枚冰涼的吻。
我驚得呼吸瞬時一滞,腦內更是剎那空白。殿內燭火搖曳,影映在金磚上,昏暗之中平添了幾分虛幻不實。光影變幻,我只覺得恍然如夢。
他是淵國的國君,是先皇的六子,我父親嘉王親手足的弟弟,也是我的皇叔。我與他本就有皇家的血緣相連,他怎能這般對我??!
潮熱的氣息輕噴在我耳廓,仿佛墜入寒窟的一股暖流将我點醒。我慌忙跪在他腳邊,低低将身子伏到地上去,呼道:“皇叔不可!”
沈瀾彎下腰,眯着一雙鳳眼蹲在我前面。半晌,他捏住我的下巴,不解似地問道:“有何不可?”
“皇叔與我是……是叔侄之親,不可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我被迫注視着他的雙眼,嗓中艱難吐出求饒似的細語。他背着光,陰影之下實難看清他面上的神情。
“朕與你,先君臣,後叔侄。為人臣之道,你應當明白。”沈瀾一番話,直叫我聽得脊骨泛寒,如墜冰窟,身子竟渾然顫起來,一如寒風裏被無措搓磨的、欲折的柳。
他接着道:“賀加蘭因有意将你給朕,想來你自己也是知道這事的。當初她牽着你的手推到朕膝前,不過才有十歲的模樣,蜷着身子卧在錦被之下。朕心疼你年歲小,給你念了一夜的話本。朕不是不想,是怕你心裏畏懼。鶴兒,為這一天,朕已經寬宥了你九年。”
我顫着嘴唇,喉中幹澀如有針刺,張了張嘴卻吐不出一個字來辯解。原來他從一早就知道太後将我接進宮的真實目的,冷眼旁觀了數年之久,按捺着等我如一株青麥般生芽抽枝、長到如今的年紀,然後理所應當地收入囊中。
我原以為自己尚且能在太後手心裏周旋,在她的棋盤裏殺出一條血路,誰知我自以為的每一步,都踏在了他們早已框畫好的命運裏。
從踏入淵宮的那一日起,我便是一只不能自主的傀儡了。
“鶴兒,朕已年過三十,然尚無子嗣。只要你聽話,朕駕鶴西去之後這皇位給你也無妨。到那時,你想要立後冊妃,亦為時不晚。”沈瀾替我揩了揩雙頰,我這才發覺自己已淚流滿面。他似有些癫狂了,“想想你的母親梁氏,她為你操勞一生,斷送了性命。可若天下人知道她是賀加遺孤,她便會成了萬人唾棄的異族妖女,這大淵的萬裏國土上也不再會有你沈鶴眠的容身之處。如此後果,你舍得麽?”
母親……?
我口中念着這兩個字,回憶着她的眉眼笑貌,如夢方醒。
原來宮中早已流傳的種種謠言,俱是真的。他得不到我母親,便要折磨我來滿足自己的淫.欲,還妄圖以淵國的皇位來引誘我、以母親的名聲要挾我。
我厭惡地推開沈瀾的手,斂起滿心驚懼惆悵,嚴詞駁道:“陛下當年以帝王之威強迫我母親時便不曾得手,如今妄圖以母親聲譽挾制我,恐怕同樣是癡心妄想。哪怕淵國再不容我,哪怕一生流離失所,或遠走異域,或栖身船舫,或一死了之。陛下想要我,做夢!”
沈瀾一愣,長眉微擰,兩山間激起千重浪,似是沒想到我并不吃他那一套說辭。我借此之機,拾起地上碎裂的長簪,擡手便将尖利的一端朝頸上劃去。
太後的棋子也好,沈瀾的玩物也罷,我都不願意為這些身份所困,不願以此茍活。
啪嗒。
脆弱的玉簪在地上碎裂成幾段,沿着金磚滾向四面。它只來得及在我頸上刺破一點兒皮,便被打落了。沈瀾捏着我的手腕,那張俊俏的臉在燈火之間顯得分外陰郁可怖。
良久,他自喉中發出一聲冷笑,霜雪摧着我的心智,“做夢?你母親梁氏癡心妄想做淵國的皇後,哪怕是求太後将她塞給沈溯作妾也不願當朕的王妃,可這皇位還不是落在了朕手裏?朕允她後位,她卻充作忠貞烈女飲鸩自裁;朕允你皇位,你倒想仿她自盡。你們骨子裏淌着異族的血脈,竟也摻上了這些可笑的骨氣。陪在朕身邊,就讓你們那麽生不如死麽?”
“可惜啊,朕舍不得你死。這樣好的相貌,死了豈不遺憾?”
沈瀾站起身來,拽着我的手腕在地上拖行。他動作極其粗魯,幾乎要将我整條手臂從肩上卸下來。我疼痛難忍,只能手腳并用地在地上匍匐前進。
他将我丢在案邊,我尚且來不及喘一口氣,便被他一手掐在脖頸上,連帶着整個人被提起仰面壓在桌案上。
我幾乎是立時明白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用盡力氣撲騰起來。
不知怎的,我眼前浮現出那只瀕死的野凫,垂死掙紮良久,卻也只能落得任人宰割的下場。
原來我同那野鴨,并無兩樣。
沈瀾饒有興致地看着我猶如螳臂當車的抵抗,解下衣帶束住我的雙腕。我徹底失了希冀,心灰意冷地躺在案上,仿佛一具死屍,唯有兩眸裏汪出了水色。
“鶴兒,朕疼你。”沈瀾俯身,指腹壓在我頸間傷處,生生剜出一道血痕。他睇下目光去指尖,而後将那薄薄的紅液送入口中,如品佳釀,“你不願意要皇位,朕就封你為妃,如何?”
我抿着嘴,再也沒有力氣張口,撇下雙睫藏起眼底萬般撕心裂肺。他似是生怕我死了,嬉笑着來看我,附在我耳邊小聲道:“朕在歸墟殿設了暗室,你就住在那裏,給朕當一輩子錦衣玉食的皇妃。”
殿外響起一陣輕輕的笛聲,凄切哀婉,如泣如訴。我閉上眼不去看沈瀾,心中悲戚,不禁眼角洇濕。
經此一劫,我定然是不願再茍且偷安。可他讓我求死不能,更叫我生不如死。我心中倏地萌生出一股恨意,我恨沈瀾,也恨賀加太後。我本該安穩地娶親成婚,過着平平淡淡卻小有幸福的日子,而非在這裏受人折辱,雖生猶死。
沈瀾手裏持着一盞燈燭,賞玩瓷器般靜靜照我的膚。炙熱蠟油落在肩骨處,我喉中洩出一聲痛苦的呻吟,雙眼漸漸如水波般顯現了重影。他這才将燭火伏正了,丢到一邊去,擡袖擦去那燙人的東西,疼惜地觸了觸被燎起的水泡。
“陛下。”我叫住他。雖聲細若蚊吟,他到底還是聽見了。
“哦?”他當真停了手,極有耐心地等着我開口。也是,我早已是他的掌中之物,他不差這幾句話的工夫。
“太後聯絡朝臣,寫了十數篇谏陛下修身齊家的奏章,暗地裏也備了許多關于陛下行逆倫之事的風傳。恐怕明日,滿京城都會知道陛下今夜所行之事。”
沈瀾摸了摸下巴,“朕不在乎,朕只要你。若有敢上奏者,朕怎麽除的孟氏,就如何殺了他們。”
“衆口铄金,積毀銷骨。陛下要為一時之樂,毀了自己的一世清譽麽”我氣若游絲。
“朕不過一介昏君,何曾有過清譽?”他反問道。
“陛下應為明君,勵精圖治,繼往開來……”我話未說完,便被他打斷了。沈瀾伸出食指抵住我的上唇,笑道:“鶴兒,你這雙眼睛真是好看。這兩顆小痣,也為朕泛一次紅,如何?”
他身上的香氣愈發惹得我頭暈。我明白他是懶得聽我講下去,也深知自己無論如何逃不開了,只好擡手遮住眼睛,一副任君擺布的模樣。
忽而外頭突然傳來磚瓦碎裂的聲音,随即人聲嘈雜起來。
我偏過臉看向緊閉的大門,驀地從錢紋窗外飛來一支長針,直直紮入了沈瀾的右肩上。他面色一白,同時內監尖利的呼聲在殿外炸開。
“有刺客——護駕,快護駕!!!”
那金針上許是有毒,須臾之間,沈瀾的臉已飛快褪去了血色。他扶着右肩,腳步不穩,癱軟倒在地上。
我脫開束住手腕的衣帶,翻身從案上下來,正要逃跑,卻在那窗前菱紗上被捅開的小洞裏,看見了一只泛着瑩瑩綠光的眼睛。它沖我眨了一下,立即不見了。
那是……宴月?
一只圓形青花的小瓷盒順着金磚滾至我腳邊,我彎腰将它撿起來,随即認出這是帝王用來裝救命之藥的随身小藥盒。
我回首看了眼沈瀾,他蜷縮在地上,骨節修長的手指死死攥着自己的外袍。他面色慘白,哆嗦着的薄唇卻逐漸泛出紫黑色,顯然是中毒之狀。
“鶴……鶴……”他口中含着濃稠的黑血,含糊地念着我的名字。
他想要我手裏的那枚能百毒的丹藥。
此刻,只要我站在此處不動,片刻之後這個奪去我母親性命的昏庸國主就會在劇痛中一命嗚呼,我也能完成太後的任務,從而返回王府繼續過我的舒心日子。
可是我父母俱亡。王府中,又哪裏有牽挂我的人呢?
何況,太後本就是為了颠覆淵國以報賀加覆滅之仇,若讓那個女人把持朝綱,先祖積累的千秋功業便會毀于一旦。這物阜民豐的膏腴之地,将來會變成怎樣的人間煉獄,我不敢想象。
我不能做大淵的罪臣。
我慢慢靠近了沈瀾,他早已沒了先前的意氣風發,氣息奄奄地卧在冰涼的磚上。感受到我的靠近,他張手握住了一縷從我肩前垂下來的頭發。
我打開藥盒,将丹藥塞進他口中。沈瀾動了動,艱難地将頭顱枕在了我的膝上。
“栖桐……”他口中纏綿地反複念着這個名字。
栖桐,是我母親的閨名。鳳栖梧桐,栖桐之意本就是要她披上鳳袍,做一國之後。只是她愛戀我父親嘉王,不顧勸阻,求太後将她賜給他做了側妃,也因此與我外祖靖安伯爵府斷了關系。
外頭的侍衛砸開門闖進來,數十把刀将我團團圍住,寒光險些晃了我的眼。見沈瀾半死不活地躺在我膝上,幾個年老的宦官登時哭號成一片,七手八腳地将他扶到榻上請太醫診治。
一時間,空置許久的武英殿中喧嚣起來。我難堪地從人群中鑽出來,撿起地上的外袍遮住身體,想要趁亂逃回自己的小院裏。
堪堪溜到外頭,便見外頭浩浩蕩蕩地又來了一隊人,為首的女人華冠麗服,俨然一副女帝模樣。
太後先是盤問了沈瀾的傷勢,随後便陰沉着臉剜了我一眼。
“公子受驚了,哀家帶他回八寶殿休養。”
我抹掉頸上淌下的血跡,看着她眼底暗湧的風雲,自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作者有話說:
這裏不是感情線嗷,以後會講到皇叔死去的愛情,他愛的自始至終都只有梁夫人。不要站錯呀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