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8
028
這一睜眼,周懷淵便再也睡不着了。
這處客棧終究是比不上自家的府邸,被褥又潮又薄,即使蓋了兩層,依舊帶着冷到骨子裏的寒意。
周懷淵披衣下床,踱步到桌案前,手指觸碰到茶壺壁滲出的冰冷,略微停滞片刻,唇角扯了扯,輕聲嗤笑。
他終究還是不太習慣。
從八歲入攝政王府,他便習慣了錦衣玉食,出行皆有下人貼心安置,再到後來繼承攝政王爵位,只次于帝王之下的權勢地位。
他倒是快忘記了,八歲前那些潦倒饑不飽腹的日子。
周懷淵是攝政王唯一的兒子,卻從出生起便被遺棄民間。
現任的攝政王,他的生父,就是個毫無人性,薄情寡義,陰鸷冷漠的男子。
這世間任何一個男子都能勝過他百倍。
而攝政王妃,他的生母,是世間最為善良而美麗的女子,從小在世家嬌養長大,獨孤家最為寵愛的幼女。
可偏偏命運陰差陽錯,獨孤家與皇家的聯姻,本該姻緣天成,皇家與世家皆大歡喜。
卻不料,不過三年,獨孤氏難産病亡于攝政王府,當日,攝政王世子周臻不知所蹤。
第三日,攝政王納兵部尚書吳家小姐為側妃。
這一件件,一樁樁罪證,生母遇害,周懷淵差點兒出生即亡,無不指向吳家與他的生父。
Advertisement
周懷淵厭惡痛恨至極吳氏,但更讓他心灰意冷的,是他的生父。
這份恨意,随着他回到攝政王府,越發得深刻。
也因為他的生父,周懷淵冷情如厮,從來沒有對任何人交心。
他甚至懷疑,他這個人,陰鸷奸詐,估計會孤獨終老,寂寞一生。
當然,前世他的結局亦是如此。
他對上官瑤上了心,動了情,卻偏偏只會用幼稚的手段跟她作對,不敢接觸她半步。
唯恐,她眼眸中透漏出半分的厭惡。
直到上官瑤死的那一日,他才真正大徹大悟,若是這世上,沒有上官瑤,他便再無生念。
周懷淵這般想着,卻是情不自禁,悄然無息地進去了旁邊的客房,掀開厚厚的帳幔,裏面,女子緊阖雙眸,睡容恬靜。
夢中女童的臉與上官瑤的面容重疊,除了成長,仿佛時光并沒有在她的臉上镌刻任何痕跡。
她依然像七年前那般善良,即使面對曾經綁架過,傷害她的人,也派人救治,從不濫殺無辜。
周懷淵的指尖撫摸着她白皙如玉般的臉頰,彎彎的柳眉,絕美至極的淚痣,秀挺的鼻尖,最後目光在她櫻紅的唇瓣前停頓。
遲疑片刻後,他勾了勾唇角,附了上去,輕輕點水般碰了一下,馬上又離開。
上官瑤的睡姿頗為規矩,雙手附于腹部,雙腿合攏,直挺挺地躺着。
可他這一碰唇,她仿佛有所察覺般,眉頭微蹙,嘀咕了聲後,一只胳膊從被褥中伸出來,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
周懷淵:“……”
這個情況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周懷淵忍不住愣了愣。
被她抓住的手腕極為燙紅,手臂上青筋暴起,勉強壓制才能平緩下來。
“不要走——”
他湊近才能聽到她含糊不清的聲音。
與她往常聲音不同的嬌嗔般腔調,又甜又糯,撒嬌般的語氣。
周懷淵眼眸愈發幽深,緊緊地盯着她,目光未偏離半寸。
驀地,一聲情緒未明的笑聲冷不丁傳出來,他笑着親了親她的唇瓣,聲音裏透着說不出的歡喜。
“如你所願,我不走!”
周懷淵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額頭輕戳了一下,低低一笑:“多希望你是清醒的時候,跟我說了這句話。”
上官瑤這個人如冷玉般,冰清玉潔,不可玷污。
性子裏天然帶着貴氣,守禮如厮,若不是在夢中,斷然不會如嬌柔的女子般,對着他撒嬌賣乖。
如今,周懷淵倒是慶幸他是此時此刻入了她的客房。
雖然,深夜去女子的閨房,不是君子所為。
但,周懷淵從來不是一個遵守禮法的人。
為了活命,他手上沾染的人命,何止千條,就連生死他也從不放在心上,況乎是什麽禮法。
近到咫尺間,女子身上若有若無的清香,一股子鑽進他的鼻翼,清冷中透着淡雅,卻偏偏讓人沉迷。
如她這個人般,只要見一面,便傾心于她,無怨無悔。
這股香氣帶着莫名的安神之效,周懷淵曾經徹夜難眠,數次半夜醒來睜着眼睛到天亮。
此時,卻是覺得睡意襲來,忍不住靠在床頭,阖上了雙眸。
周懷淵再次掀開眼簾時,是被一聲尖銳至極的女子聲音吵醒。
清絮如往常那般,捧着臉盆推開房門,剛探身進去,看見眼前的一幕,瞬間傻眼了。
客棧的床榻前,厚厚的帳幔半開,一個身形俊秀,穿着黑色棉袍的男子背對着門,趴在床頭。
而與男子臉頰不遠處,自家小姐仿佛沒有半分不适,唇角微彎,安然熟睡。
“咣當”一聲,銅盆砸在地上,接着,清絮忍不住尖叫出聲:“來人啊,有登徒子!”
周懷淵瞬間清醒,想站起來,卻不經意間瞥見被緊緊握住的手腕,勾了勾唇角,眼眸裏都透着醉人的笑。
頓了頓,他擡頭盯着不遠處的清絮,沉聲道:“禁言!”
清絮面上帶着顯而易見的詫異,驚恐地指着他,支支吾吾道:“懷……懷淵公子,怎麽是你?”
周懷淵抿了抿唇,沒有開口。
清絮忙不疊後退幾步,轉身握住門,探頭探腦地往外瞧了幾眼,見沒有人過來,馬上将門緊緊阖上。
差點兒,她這張大嘴巴,就損了小姐的清譽。
清絮盯着面前的周懷淵,眸子裏無論如何都透着惱怒。
不過卻不知怎麽回事,這日的周公子,周身仿佛帶着股說不出的氣息,讓人不敢唐突半分。
清絮這小辣椒,有些慫地後退了幾步,捂住嘴,怒目相對。
這時,上官瑤眼皮輕輕顫抖了幾下,慢慢睜開了惺忪的睡眼,略微恍惚地盯着面前的人,詫異道:“怎麽是你?”
四目相對,周懷淵就要張嘴的功夫,清絮走過來推了周懷淵一把,指責道:“小姐,這周公子也太可惡了,竟然闖入了您的閨房,還趴在床頭,與小姐同床而睡,這簡直就是個登徒子,臭流氓!”
上官瑤眼眸裏帶着銳利,看着面前的周懷淵,冷聲道:“懷淵,是否真是如此?”
周懷淵心中暗嘆數聲,責怪自己怎麽就睡了過去。
若是他昨日早些離去,便不會有今日這般惹惱她的場景。
他努力讓自己的表情平靜下來,眼眸裏透着幾分無辜,牢牢地盯着她。
她的眼眸裏有匪夷所思,冷漠,惱怒,但是并沒有厭惡。
周懷淵心情慢慢平靜了幾分,只要她不厭惡他,這事就能圓過去。
只不過,經此一事,以後再想深夜見她,怕是難了。
只是,他該以什麽理由,來說服她,他并非是個貪圖美色,喜歡夜探女子閨閣的登徒子。
周懷淵心念一生,眼神裏平靜如水,将手腕舉起,盯着附在他手腕的纖纖玉手,擡眸示意地瞥了她一眼。
上官瑤忙不疊松開,将手縮回被褥中遮住,繼續道:“為什麽你會在我房中?給我個理由。”
周懷淵徹底平靜下來,清了清嗓子,低垂眼睑,似乎有幾分窘迫,艱難道:“瑤兒姐姐,你是知道懷淵的人品的,我斷然不會做這等輕薄女子之事。只是,懷淵自幼有夢行症,一遇驚喜時便會深夜起身,在院中游蕩,雖遍尋名醫,但終究無人能治愈。”
說到這裏,他神情愈發低落,難以掩飾的悲痛地嘆了口氣,繼續道:“父親亡故後,懷淵悲痛欲絕,便從未夢行過,大夫說懷淵這是治愈之兆。不想,昨日瑤兒姐姐想贈木簪,懷淵竟又犯了舊疾。”
“哦?”上官瑤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詢問道:“夢行症?你确定?”
上官瑤遍讀古籍,是在奇聞怪談中看到過這種怪病症。
但是,周懷淵偏偏有此等怪症,她還是将信将疑。
周懷淵眉宇間帶着顯而易見的堅定,目光沒有半分躲閃:“懷淵從來沒有騙過他人,況且是瑤兒姐姐,只是,雖然是因懷淵病症的緣由,才不守禮節誤入了瑤兒姐姐的閨房之中,終究是懷淵之錯。”
清絮忍不住插嘴道:“周公子知道便好,您這清飄飄一句夢行症,便想推了自己的過錯不成?您誤入我家小姐房內,這有損的,可是我家小姐的清譽!”
雖說俞國男女皆可讀書,出仕。但自家小姐畢竟是女子,這種事情,女子總是吃虧。
清絮是從小伺候上官瑤長大的婢女,感情深厚,自然是惱極了周懷淵。
周懷淵手指微微彎曲,瞥了她一眼。
當即,清絮覺得周身仿佛被寒冰凍住般,瞬間閉嘴。
周懷淵頓了頓,繼續道:“懷淵自知罪過深重,不若,懷淵現在就去延請南平縣最有名媒婆,去向山長提親?”
說完,他幽深的眸子緊緊地盯着她,裏面是掩飾不住的期待。
還有兩更,可以明天再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