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 林川的第一場雪
第49章 49 林川的第一場雪
【 蘇言是很合适和溫柔的領路人,比她稍早出發一點,但又不至于太遙遠,手持燭火走在前路,讓出的身位恰好夠他伸出手來牽她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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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魏昕的問題在陳墨然心裏積蓄的持久的困惑,讓她想要向另一位當事人求證一下,他們還從來沒有談過那一封當面遞出的情書,因為那一封情書是“魏昕”寫的,陳墨然回想了一下蘇言當時的回答,不知道那算是拒絕了,還是沒有拒絕。
走在河邊,她開口問了蘇言。
蘇言停住腳步,看着她:“其實根本就沒有魏昕對不對?”
陳墨然下意識反駁:“什麽沒有,當然有,你不是也見過嗎?是我室友,剛剛還在一起吃火鍋。”
“當時還不知道,但是現在,我認識你的筆跡了。”蘇言輕聲說。
“我是幫魏昕寫的。”陳墨然鎮定地解釋說,“落款寫着魏昕呢,你沒看到嗎?”
“她現在還喜歡我嗎?”
“當然不!”
“那你呢?”
陳墨然沒有說話,蘇言當然不會追問下去。
于是都沉默下來,很契合現在黃昏的氛圍,金燦燦的圓球已經掉下去了,餘輝照耀着天邊,泛起淺紅石榴色的雲,連接着靛藍色的天空,蘇言忽然說:“要天黑了,可是還是沒有下雪。”
“會下雪嗎?”
“天氣預報說的。”蘇言很溫柔地說,“是林川的初雪,看來不是太準。”
“你喜歡下雪?”
“我喜歡你。”蘇言低聲問,“可以嗎?”
在陳墨然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點頭了,蘇言很釋然地笑了,但他沒有繼續要求下去,現在的進度是,他的喜歡被允許了,要不要确認對方的心意,是下一個階段的問題。
可是陳墨然問:“那和下雪有什麽關系呢?”
“本來想着……如果下雪,就可以牽手。”
他有些緊張,手還插在大衣兜裏,就這樣向前走去,陳墨然跟了上去,她的腦袋還暈暈乎乎的,不停地想着蘇言剛剛說的話,有一小粒一小粒的鹽粒掉在臉頰上、衣領上,不小心鑽進領口的時候涼絲絲的,她縮了縮脖子。
不是鹽粒,是下雪了啊。
終于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陳墨然微微仰起臉,看見蘇言已經轉過身來,側着肩膀看她,眼眸在毛茸茸的黃昏中微亮如星,她跨了兩步上前,把手放進他的大衣口袋。
被很溫厚的掌心握住,陳墨然感受到蘇言手上被琴弓磨出的厚繭,還有長年握筆畫圖的薄繭,他的手沒有想象中細膩,卻一樣溫暖。
在街燈亮起的時候,雪粒已經覆在地面上薄薄一層,據說在此時接吻愛情會永恒不滅,所以蘇言彎下身,輕輕碰了碰陳墨然的雙唇,淺嘗辄止,這就是他們彼此的初吻。
陳墨然終于想起來了,或者說,她終于能向自己承認,從來就沒有魏昕。
魏昕對蘇言的熱情只持續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從第二次還是第三次開始陳墨然就是獨自前往邊海,她去看他的演出,悄悄和他偶遇,征得了魏昕大方的同意後用魏昕的名義寫信。
她只是太害怕被拒絕,所以修正和模糊了自己的記憶,她躲在別人的殼子裏追逐他,久而久之連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現在陳墨然完全想起來了。
她當然是喜歡他的。
她喜歡被他帶領,起碼在十八歲的時候是這樣,蘇言是很合适和溫柔的領路人,比她稍早出發一點,但又不至于太遙遠,手持燭火走在前路,讓出的身位恰好夠他伸出手來牽她的手。
像一塊海綿,她不斷的吸收和提取,當然也有所取舍,但那些都是下意識的,她沒有很多充足的時間去整理自己,只是跟着他向前走,滿懷欣喜地走進一個又一個之前未曾了解的新世界。
但是後來,在旁人問起蘇助理和女朋友是誰先主動的時候,蘇言總是說,是我。
在他心裏,的确是他先,他對愛情的理解十分簡單,最好的樣本來自于父母,父親離世前和母親的感情一直很好,這麽多年岑明芸也從來沒接觸過別人,所以當他愛上她時,早就有了一個順理成章的期限,那就是一生。
這個期限沒有那麽容易,他也沒有過于浪漫的期待,對于愛情的态度從來和對待人生是一樣,那就是努力改正做得不夠好的地方,不斷做得更好一些,遇見問題,然後解決問題,同時未雨綢缪,時刻自省,始終保持着努力、專注和優秀,絕不能放松。
這也許是個對待人生的絕佳态度,但是對于愛情,就好像有點存疑,那是一道模糊又混亂的題目,拿到最高分的人往往并不需要那麽的努力。
蘇言的學習、職業和人生規劃是一體的,是早早定好的,一條筆直、流暢又順理成章的直線。父親蘇柘是工程師,母親岑明芸是老師,從小擁有寬松的生活條件,不可避免的被送去上各種培訓班,很早就展現出藝術方面的潛能,父母嚴格的培養和訓練希望能提升兒子在音樂方面的造詣,但他的真正天賦在上小學後才逐漸顯現。
最早住在弄堂裏面的時候,屋前有高高的槐樹,蘇柘會在樹下擺一張桌子,用零件做各種小玩具,也教兒子怎麽使用工具,怎麽用随手可見的材料做模型,帶他去各種公館看建築風格,和負責修葺的外國工匠用英語交談,再翻譯給蘇言聽。
八歲的時候蘇言用硬紙板做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模型,是家裏的房子,然後慢慢添加,最後變成了整條弄堂。
這件作品最終被送去參賽,蘇言獲得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獎項,可惜是亞軍,冠軍的那個小孩用亞克力複刻了盧浮宮前的透明金字塔,他那時的年紀還不是很大,拿不準自己該不該高興,獎狀捧回家去,岑明芸欣慰地說,兒子,這次亞軍不要緊,不難過,咱們下次一定要拿冠軍。
原本他也不太知道該擁有什麽樣的反應,聽到岑明芸這樣說,後知後覺地理解為亞軍并不值得高興,但也不該為此難過。母親的話為蘇言後來的許多選擇定下了一些基調——所有的當下都只是結果,人要不斷前往下一個目标。
蘇言初中時,全家搬進了靈水路的白色獨棟別墅,岑明芸終于擁有自己的花園,蘇言也有了專門的陳列室,他獲得的獎杯已經夠多,甚至還出國參加過競賽。岑明芸忙着幫兒子聯系國際學校,全家人目标明确,蘇言要申到最好的建築學校,然後去羅馬旅居和學習,這一切因為蘇柘的驟然離世而被攔腰折斷,那一年,蘇言十五歲。
但是折斷的只是母子倆的生活,并不是他們的目标,每個月的撫恤金比起別墅的房貸來說杯水車薪,岑明芸絕不肯賣房,咬牙辭掉教師的工作,去百樂站櫃臺,後來又自己開店賣衣服,她盡力維持着這個缺失一角的家,欣慰之處是兒子幾乎不需要她分出精力去照顧。
蘇言自己照顧自己,在母親忙于工作的時候自己做飯,也給她送飯,來不及為失去父親崩潰或者哭泣,因為母親在夜晚會崩潰和哭泣,他笨拙安慰她,用毯子裹住媽媽,讓她靠在自己尚且瘦弱的肩膀上。
他調整了自己的計劃,為了擇校獎金去上了普通的高中,将大學的目标定為建築專業全國第一的邊海城建,畢業後繼續讀研,同時籌備去羅馬的進修,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麽,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去哪裏,眼睛盯着終點線,然而撞線後也不會喜悅多久,他将要奔向下一個目标。
不用任何人催促,他自己就給自己上緊了發條。
可是這并不算人生的常态,大多數在自己二十歲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甚至不太了解自己,大家不是很明白自己想要做什麽,但是通常能明白自己不想做什麽——不想要太累,不想要太辛苦,不想要太無聊,不想要太穩定,想要錢,但是不知道怎樣才能賺到錢,也不知道究竟該賺到多少錢。
陳墨然也是如此,她忙于興奮和吸收新鮮的信息和事物,虛心地學習一切,還不懂得也不需要取舍,而建立一個目标是一定需要取舍的,所以為了方便起見,在她二十歲的時候,她把自己的目标定在了一個人身上,把那個人的目标當做目标,把那個人的方向當做方向。
跟随比獨自前行,看起來要輕松一點。
她的目标,就是蘇言。
這是非常危險的事情,但是當時還無人察覺,這也是蘇言的第一段戀愛和唯一一段戀愛,此前沒有機會練習,因此也沒有機會改正,他一定會犯錯,且并不自知。
讓我們再說一次。
在愛情裏,即使努力和真誠,也并不能保證能拿到高分,也不一定會一帆風順。
它有一些随機性,還有一些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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