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海浪撲面而來
第50章 50 海浪撲面而來
【 是她自己點頭被納入蘇言的人生規劃和理想的,也是她自己習慣了追随,他已經給了她很多幫助,是她自己做得不好 】
——
在蘇言研究生的最後一年,陳墨然大四實習,除了要準備論文,學校裏面已經沒有正式課程了,學分也都修完,幹脆就跑到邊海去找工作。
于是蘇言也從學校宿舍裏面搬出來,他們一起租了一個小公寓,親手布置了所有東西,陳墨然至今還記得那個公寓的所有布局,那是自從父母離世後,她再一次和關系親密的人住在一起的珍貴經歷。
初中住在宿舍,高中也住在宿舍,大學還是住在宿舍,放假了就拿着錢出去玩,或者去深圳找姐姐,但是也不頻繁,那幾年陳俪語剛剛攀上在投行的前夫,并沒有讓對方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小了這麽多需要花錢的妹妹。
她想保護她,陳俪語知道自己選了一條并不安穩的路,盡量想讓妹妹藏在身後,少和她産生過于緊密的聯系,以免意外和報複,所以多數時候,陳墨然都是自己一個人待着,度過寒假、暑假,後來,終于,她有了蘇言。
她有地方去了,對方也願意接管她的生活,多數人無法忍受來自他人持久的約束和管控,但是陳墨然可以,她過去的日子實在是太空泛了,幾乎沒有任何邊界,蘇言明晰又複雜的框架反而讓她覺得安全,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真是天生一對。
蘇言陪她考四六級和各種證書,寫了三大本筆記,制定了對應的學習計劃,不厭其煩地和她一起執行。也會幫她修改論文,特別是格式部分,嚴苛細致的性格在這些方面會變成優點,陳墨然的論文在她畢業那年獲得了獎金,答辯時候的得體和從容是蘇言幫她模拟數十次的結果。
他也陪她一起做簡歷,制定投遞計劃,模拟和反饋面試,查好所有相關公司的背景資料,告訴她作為實習生如何與面試官談判,陳墨然順利拿到 offer。
等到她大學畢業,順理成章地從林川重回邊海,蘇言也研究生結業,找了設計師助理的工作,開始籌備去羅馬的申請。
他一定會去羅馬,陳墨然早就知道,他們對于此事也有過很多次嚴肅深入的談話,蘇言問過她很多次,陳墨然對于跟着他去意大利這件事沒有疑義,看起來滿心期待地在憧憬。
她說以後她可以給他當助理,如果他努力想要成為優秀的建築設計師,那麽她就努力成為優秀的設計師助理。
這就是他們當時共同形成的感情關系,看起來和諧而穩定,實際上搖搖欲墜,因為樹苗是會成長的,一旦成長,就需要空間,要展開樹冠,要吸取足夠的陽光。
但是如果喜歡,又怎麽能忍住不靠近?控制距離給出空間是很難的事,他們做的并不好。
從問責的角度講,主要是蘇言做的不太好。
戀愛是雙方的事,也不能是蘇言全責,陳墨然後來也想過,也因為那時候的她太柔軟了,幾乎沒有什麽很強勢的自我,随意地被塑造出形狀,蘇言因此覺得滿足,從未察覺過她的恐懼。
他什麽都能做得好,優秀得毋庸置疑,語言和即将到來的異國生活也不會是障礙,設計所的任務繁重,蘇言常常需要在家中鋪開圖紙,忙到深夜,即使是這樣也沒有影響到他的潔癖和生活習慣,陳墨然白天上班,晚上回來學意大利語,學得膽戰心驚。
她并沒有告訴蘇言,他那時太忙,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全程陪着她,她也不能去打擾他太多,工作上遇到的挫折和問題也不少,陳墨然回家後事無巨細地講給蘇言聽,得到對方溫柔但理性的指導,這就已經足夠了,語言學不好,她應該自己解決。
他們一起出門上班,一起回家,一起做飯、洗碗、收拾屋子,也做愛、親吻,相擁在一張床上睡着。但還要學語言,提前找房子,聯系中介,看羅馬的工作機會,配合簽證,每一分鐘都被掰碎了填上事項,豐富、充實、緊張,幾乎窒息,蘇言撐得住,陳墨然撐不住了。
她撐不住了,而且說不出口,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麽,但是焦慮就像每天被投下一枚的硬幣,沉甸甸地吞進肚子裏,越來越重。
以至于挪動腳步都變得困難。
她學不好意大利語,還害怕異國生活,第一次申簽被拒,她更覺得崩潰,夜裏陳墨然會反複夢見同一個場景——她夢見蘇言就在她身前,但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她抓不住他的一片衣角,直到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和融化在一整片霧氣之中。
冷汗中驚醒,她甚至沒反應過來自己流下眼淚。
蘇言沒有醒,他最近很累,陳墨然用手背抹掉水痕,輕輕翻身,但卻再無睡意。
陳墨然人生中極少面對這樣具象的無法逃離的不斷逼近的巨大壓力,這幾乎是第一次。父母去世的時候她還很小,并且有意識的模糊和遙遠化了那些痛苦的回憶,此後是姐姐帶着她生活,自然對她沒什麽要求。
她看起來成長軌跡普通而完整,是性格使然,她從來不希望自己特別,也小心和謹慎,沒有強烈的目标,自然也就不曾感受過目标像迎風而來的海浪那般鋪面而來的壓迫感。
蘇言已經收到了回執,和導師開始了郵件往來,他逐步規劃起出國後的生活,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海浪排山倒海而來,她感到窒息,恐懼地不能動彈。
陳墨然在邊海沒有朋友,魏昕和其他朋友的聯系僅限于線上,又不可能對同事交淺言深,終于有一次在半夜給姐姐打了電話,請了第二天的假,陳俪語從深圳飛過來,一下飛機就大罵蘇言,從頭到腳都噴了一遍,發洩完了,又理智平靜地說:“墨墨,其實真要論起來,他也沒做錯什麽。”
陳墨然縮在沙發上,抱着熱騰騰的牛奶杯慘然一笑,她當然也這樣認為,如果不是這樣認為,她就應該去找蘇言吵架,而不是內耗自己。
是她自己點頭被納入蘇言的人生規劃和理想的,也是她自己習慣了追随,他已經給了她很多幫助,是她自己做得不好。
陳墨然沮喪極了。
而陳俪語直接問她:“你是因為害怕才學不好,還是因為學不好所以害怕?”
陳墨然冷靜下來想了想,終于梳理出自己,清晰地說:“因為害怕才學不好。”
“所以。”陳俪語說,“你害怕去國外,害怕有一天會分手,害怕完全陌生的環境,更害怕完全和蘇言捆死,你只能依賴他。”
“嗯。”
陳俪語放低了聲音,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溫柔神态:“墨墨,現在他不在,只有姐姐在這裏,你告訴我,你到底想不想去?”
陳墨然眼圈紅了,抱着牛奶杯沉默許久,聲音很細:“不想。”
“那就告訴他。”
“可是我也沒有更好的方案。”陳墨然揉了揉眼睛,指節上沾了一些眼淚,“難道我讓他也不要去嗎?”
“不用管那麽多,你不想去,就要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