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兼程
兼程
“最近有失眠和幻覺的情況出現嗎?”
“有沒有恢複記憶的跡象?沒關系,這也是狀況穩定的一種表現。”
“不過以你現在的情況來說,仍舊不适合建立親密關系,換句話說,你的內心其實還在否定自己有建立親密關系的能力,這種嘗試不僅會對你的精神狀态造成影響,對對方來說恐怕也是一種傷害。”
“你恐懼被發現真實的一面,認為會因此被讨厭,被放棄,被驅逐,但你很擅長僞裝,畢竟,你是個演員嘛。”
陸憫筆尖一頓,從回憶裏抽神出來,揉了揉太陽穴稍微緩解了頭痛。
他扭頭看向窗外,夕陽迫近地平線,投射濃郁的橘紅色光輝,旗杆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程幼也集訓回來,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跑向在校門口等着她的謝戎和蔣好奇,他們接過她的背包和箱子,跟在她身側,一路連笑帶鬧。
蔣好奇好像總有本事把她逗得很開心。
這兩個人和他都有過幾面之緣了,聽說謝戎初中的時候就拜了程幼也的山頭,是被她打服的,說是程幼也最信得過的人之一也不為過。
他們和程幼也是一類人,是她的自己人,是和她“一夥的”,是知道她什麽時候集訓回來,而且能去接她的人。
他不是。
他知道自己當初的拒絕給她降了溫,她拿得起放得下也是他促成的,他都知道。
陸憫突然有點後悔了,既後悔讓她把煙抓進手裏,又後悔暴雨那天給她開了天臺的門。
筆尖在紙面洇出墨漬。
“姐,你看了姐夫的那部新電影沒有?現在就連我媽和她那群老姐妹打麻将的時候都在談,也太火了。”知道陸憫和老大和好了之後,蔣好奇終于又能叫姐夫了,那天在體育館現場吃瓜,他現在覺得倆人特別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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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幼也翻了個白眼,把他爆錘了一通,直到他雙手抱頭連連求饒才作罷:“你知道他紅還敢亂喊?壓根沒有的事,我和陸憫就是普通朋友,叫別人聽見再誤會了多不好?他是明星诶。”
“明星怎麽了?有什麽不好的?”謝戎在一旁不屑地切了一聲,行李箱的輪子在水泥地上咕嚕咕嚕地滾動,“你喜歡他是他的福氣,我們老大是随便來個什麽人都喜歡的嗎?他是明星了不起了?”
程幼也呆滞地看了謝戎一眼,覺得他好像是認真的,側過身扯了扯蔣好奇的袖子,小聲說:“你知道當初我看中你三哥什麽嗎?我就看中他特別目中無人,什麽話都敢說。”
蔣好奇滿臉期待地問:“那我呢?看中我什麽?”
程幼也拍了拍他的背,語重心長地說:“你的作用大了,以後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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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後,元旦晚會在即,按照往常年的規矩,每個班的藝術生都要出一個節目,高三的也不例外,權當是校考前的模拟演練。
但高三生時間并不充裕,幾輪周考下來,時間已經來到了十二月下旬,許結年是學舞蹈的,想出個節目自然不愁,但程幼也一個學表演的,高一當主持逃過了一劫,高二帶着幾個她手底下的弟弟妹妹排了個小品,拿了那年的觀衆評選第一,主要功勞還是蔣好奇和鐘煜的,因為他們倆特別搞笑。
今年排小品是來不及了,班主任給她派了個鋼琴伴奏的活兒,配合高二的音樂生合唱,她萬分感激地接了下來,也算是包分配了。
程幼也把譜子卷成一個筒,像一只洩了氣的皮球一樣趴在桌子上,用臉來回碾過桌面。
她埋頭悶聲說:“他幾乎不可能同意吧,但是這可能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和他同臺的機會了。”
這個時候的程幼也肯定不會想到,未來她和陸憫何止同臺,還要上演前任戀綜重逢的狗血戲碼。
許結年躲在立起來的課本後,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說:“怕什麽?說了還有可能能成,不說的話指定沒戲。”
話音未落,用來打掩護的課本突然被掀開,許結年警惕地擡頭,結果看到鐘煜那張欠揍萬分的臉。
“誰又惹程大小姐不高興了,怎麽臉都扁了?”鐘煜從她手裏抽出卷成筒的文件夾,翻開來一看,“喲呵,四手聯彈,這我在行啊。”
許結年嫌棄地瞅了他一眼,翹着兩根手指把琴譜奪了回來,啧啧了兩聲:“峽谷鋼琴師也能叫鋼琴師嗎?”
這邊正熱火朝天,陸憫一進門,仨人熄了火。
許結年又怼了程幼也一下,小聲說:“去呀,在九龍城你一個人能打十個,看一個陸憫把你怕的。”
在許結年的鼓動下,程幼也把琴譜背在身後,故作悠哉地走到陸憫的座位旁,問:“你會參加晚會嗎?”
陸憫擡頭,用餘光瞥了一眼在她背後投來熾熱目光的許結年和鐘煜,搖了搖頭,說:“我那天沒空。”
“啊,這樣。”程幼也低頭點了點鞋尖,感覺自己做的那些被拒絕的心理準備全都白搭,該難過還是會有點難過,“沒事,你不算藝術生,參不參加都行。”
陸憫看着她,突然覺得她失望的表情很刺眼,想說點什麽,這時候許結年從後面湊了上來,一把奪過被程幼也藏在身後的琴譜,若無其事地一邊翻看一邊說:“沒關系啦,四手聯彈的人總能找到的,待會兒問問謝戎,他去年不就想演這個嗎?”
“謝戎?”程幼也難以置信地看向許結年,她怎麽從來不知道老三還會彈鋼琴,他有半點通音律的樣子嗎?
許結年朝她眨了眨眼:“對呀,你不知道嗎?”
“可......”
程幼也質疑的話還沒說出口,陸憫突然擡手從許結年手中拿過琴譜,壓在了練習冊下,說:“沒說不參加。”
程幼也一頭霧水地問:“你不是沒空嗎?”
“現在有了。”陸憫擡眸看了一眼許結年,後者聳了下肩,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那我準備單人和雙人兩個版本,”程幼也眼睛一亮,掩不住笑意,“你那天忙的話也沒事。”
許結年抄着手看着程幼也這幅不值錢的樣子,露出慈祥的笑容,又看向陸憫,心裏冷笑了一聲:這個男的,也太好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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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機場的路上,陸憫撐着頭,一邊翻着手機裏傳來的錄制彩排流程,一邊和楊徹說:“定後天錄制結束後最早的一班飛機回來。”
楊徹透過後視鏡看陸憫,莫名其妙地問:“你後天要錄到早上七點,回來幹嘛?不要命啦,頂流都沒你這麽輪軸轉的。”
陸憫回答得很幹脆:“學校有活動。”
楊徹沒所謂地笑道:“推了呗,多大點事啊。”
“推不了,定吧。”陸憫擺出這種語氣,估計是沒得商量了,楊徹沒轍,只好比了個ok。
陸憫滑動着消息列表,打開和溫向榮的聊天界面,發過去一條:“我還是打算試試。”
只要一直扮演她喜歡的那個樣子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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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
馬上就要迎來期末考試前的最後一個假期,上午的最後一門課結束,同學們難得撒一次歡,接下來的元旦晚會是午休時間的熱門話題,比如哪個班出的對唱節目其實是一對情侶,比如哪個班要表演當下最流行的韓團舞蹈,比如去年飽受好評的相聲搭檔要二度登臺。
程幼也的節目排在倒數第四個,合唱團擠着小半個道具間,早早表演完節目的許結年在臺下朝她招了招手。
程幼也朝她強顏歡笑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又時不時看向禮堂的後門,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暗暗覺得陸憫應該是不會來了。
在禮堂外等了半個點的鐘煜也快急眼了,給陸憫發了條消息:“不能來說聲,程幼也等你呢。”
不料陸憫回得很快,只有兩個字:“能來。”
晚會推進到後半程,合唱團已經被通知去後臺候場,程幼也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拖尾紗裙,只是立在人群中,便叫人移不開眼,學校裏和她相熟的人幾乎沒見過她這副打扮。
許結年遠遠地朝她比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她卻擺了擺手,說:“別。”
前一個節目的演員鞠躬謝幕,主持人開始了下一個節目的串場詞,程幼也抱着琴譜站在合唱團的最前面,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緒。
這時,後臺的門突然被推開,程幼也回過頭,隔着人群和陸憫的目光碰在一起,他好像氣喘籲籲的,可她再仔細看卻又好像沒有。
他穿着一件墜着暗紅色寶石的黑色緞面西裝,胸前別着一枚熠熠生輝的暗金色麥穗胸針,哪怕過去很多年,程幼也還是清清楚楚地記得每一個細節。
他脫下外套,一邊穿上燕尾禮服整理紐扣一邊側身穿過人群,合唱團同學們的目光跟随着他,時不時發出小聲的驚嘆。
“是陸憫嗎?”
“我的天啊,這場錄像我能不能刻進光盤珍藏啊?”
“媽媽,我和陸憫一起表演了!”
程幼也的目光也一直追随着陸憫,直到他走到她身側,朝前擡了擡下巴,說:“上場了。”
她這才回過神來,忙不疊牽起裙擺,走到鋼琴前坐下,陸憫随後在她的身邊落座。
窗外的雨滴,一滴滴累積......
旋律溫柔地流淌,程幼也卻清晰地聽到,自己心如鼓擂。
表演結束,陸憫避開人群離場,等程幼也想起來找他的時候,已經看不見他人了,給他撥去電話,收到的只有忙音。
陸憫獨身來到禮堂二樓的衛生間,扶着牆壁抑制不住劇烈的頭痛和尖銳的耳鳴聲,一夜通宵後兼程趕回來,已然超過了他身體的承受極限,強撐到表演結束,臉色煞白。
樓下的禮堂傳來閉幕致辭,音樂聲和喧鬧聲結束後又過了大概半個小時,他才勉強挪動步子下了樓,在禮堂大堂,他看到程幼也抱着他那件西裝外套,等在門口,仰頭看着天空。
他停在原地,輕輕地叫了她一聲:“程幼也。”
程幼也很快回過頭,興奮地說:“陸憫,下雪了!”
陸憫走到她身邊,從她手中接過外套,看向外面,天已經徹底黑了,細小的雪花像是櫻末季吹起的屋檐的落花。
“怎麽不回家?衣服我自己來拿就行了。”他擡起手,拂去她肩頭的落雪。
程幼也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十一點出頭,于是擡頭對陸憫說:“我送你回家吧。”
陸憫怔了片刻,點了點頭,并沒有拒絕。
一路無言,到了公寓樓下,程幼也并沒有再上樓的打算,她朝陸憫揮了揮手,又看了一眼時間,低聲數着,等到陸憫走到電梯跟前按下樓層,她突然喊了他一聲:“陸憫!”
陸憫困惑地回過頭,卻見程幼也笑着對他說:“跨年快樂,陸憫。”
電梯“叮”的一聲,零點的鐘聲敲響,陸憫緩慢地眨了兩下眼睛,覺得時間突然過得好慢好慢,他對她說:“跨年快樂,程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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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當晚,程策也守在電視跟前,突然揚聲道:“幼幼,這個人是不是上次來我店裏拍照的那個男明星?”
程幼也捏着一片西瓜從廚房小跑着出來,來到電視機前,突然愣住了。
電視臺晚會舞臺上的陸憫穿着那件緞面黑色西裝,胸前別着那枚熠熠生輝的麥穗胸針。